十三、雨 夜 誘 殺

“要三頭大黃牛?”楊葛根一下繃緊了臉,縱橫的褶子全部拉平,“這可難辦咧,村裏的牛就不多,我這村長也不能說征就征啊。”

“前兒我不還看到一群群的,咋現在連三頭都弄不到?”林嶽聽著似乎有些窩火,“你以為我要吃牛肉呐?!還不是為了……”

“楊村長,要這三頭牛是為把村裏的事情辦全了。”我攔住了林嶽的話頭,在沒有完全控製事態前,如果泄漏了血鬾的存在,很可能在村子裏掀起一場更大的波瀾。

楊葛根為難地看了看我,吧嗒著旱煙沉默了起來,即便現代已是科技農業盛行,可農家三寶之一的耕牛依舊是農民心中的**,這一點似乎遠比人情更重。

“我看這樣吧,也別給楊村長出難題了。”暉兒從包裏拿出一疊紙鈔,遞給楊葛根,“我們問村裏買三頭老病的黃牛。”

那疊紙鈔約摸有三四千元的樣子,足夠買上三頭健壯的耕牛,楊葛根臉紅了一下,沒有去接,暉兒便索性將錢放在了他的懷裏。

“那我去村裏人家問問……”楊葛根在鞋底上磕了磕煙鍋,小心地點了點數目,揣入懷中,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嫂子,你還真大方,好幾千就這麽給人了,買的還是老弱病殘……”林嶽心疼道。

“有人造孽,有人還。”暉兒笑著拿出一個錢包,“我隻是借花獻佛而已。”

孫烈的鱷魚皮錢包,那是我們在叩穴道中找到的物件,沒想到暉兒借用了這些人的錢款,向村裏人買了用以誘殺血鬾的黃牛,這倒是一種有趣的諷刺。

…………

三頭瘦骨嶙峋的老黃牛拴在了院子裏,姚建國父子特意請來了村裏宰殺牛羊的師傅,聽說是為村裏辦事,那人執意不肯收錢,隻是要了兩碗酒水,一碗自飲,一碗用來洗刀。

入夜時分,一行人來到村外的一個上風口,在一處開闊地拴好了黃牛,林嶽事先讓它們嗅入一些麻醉藥粉,在毫無痛苦的情況下,這些黃牛的身上被剖開了兩道口子。刀下的很準,一寸長的刀口中汩汩地流出了鮮血,濃烈的血腥味隨著初秋的夜風瞬時飄散開去。

姚建國父子帶著那位師傅匆匆離去,我們悄然隱入事先築起的地堡。為了以防萬一,林嶽特意在土堡上布下了一些香鬱的植物,以掩蓋大家身上的氣味。

一個小時……半個小時……十分鍾……五分鍾……

隨著時間的流逝,心中計時的單位也漸漸縮短,如果那些血鬾沒有被這裏的血腥味所吸引,如果它們被血腥味激發後去捕食村民……

就在我開始懷疑誘殺計劃的可行性時,草叢中傳出了一陣輕微的響動,清晰有力的心跳聲迅速接近。那聲音飄忽著難以辨準,似乎正不斷地變換著方位,約摸一支煙的功夫才集中在了開闊地的西側。

“呼……呼……呼……”三個掠動的東西閃入眼簾,快速行進中詭異地拖出一道殘影,那便是我們等待已久的血鬾,它們完全是依照人類的奔跑姿勢移動的,隻不過身體與地麵的夾角已接近到誇張的四十五度。

突地,血鬾停在了草叢的邊緣,身子巧妙地隱在一人多高的蒿草中,三雙血紅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動著光芒,有力的心跳聲輕緩了許多。

四周漸漸暗了下來,順風而來的烏雲遮去了月光,隨著滴嗒聲四起,一場毫無征兆的大雨很不識趣地光臨了這裏。

厚重的烏雲和密集的雨水將能見度降到了最低,極力聽辨之下血鬾的身影已撲向黃牛,雨聲中傳來一種詭異的吸食聲。

“這什麽破天氣?!”林嶽低聲抱怨道,“地堡已經滲水了,估計躲不住多久。”

“出去,盡可能一次先幹掉兩個。”血鬾驚人的速度讓我心裏有些沒底,“暉兒和S守著狴犴別動,它能保護你們。”

狴犴弓起身子抖了抖,體形稍稍漲大了些,聽懂了似的點了下頭。

“三、二、一,走!”一聲低喝,我和林嶽貓腰躥出地堡,順著事先看準的方位悄然接近,隱約間三個身影正伏在黃牛身上不住抖動著。

揮手間,大蓬金屬尖刺襲向血鬾,為了保證快速有效的攻擊,聚成的尖刺呈三個方向射出,完全將血鬾的退路封死。與此同時,地麵生出一片纏繞的藤蔓,蛇行著卷向血鬾,一旦被它們捆住,血鬾就休想脫身了。

可就在尖刺和藤蔓尚未觸及的時刻,三隻血鬾的身影忽地一晃,跳蚤般地彈入半空,雙爪一鉤一拋,黃牛的屍身被帶起,正好迎上射去的金屬尖刺,一邊的藤蔓也全數纏繞了上去。

一擊不中,我和林嶽立刻左右分開,想從兩側繼續攻擊。

躍在半空的血鬾卻早已鎖定了我倆的位置,其中兩隻後仰翻動,雙腳互抵用力蹬出,身子如離弦般分別襲向我和林嶽,速度之快變化之巧妙令人猝不及防。

哐地一聲,一隻血鬾撞在了厚重的金屬板上,我不退反進,借勢將金屬板覆壓在它身上,咯咯連響中金屬板扭曲地包裹了過去。但那隻血鬾卻憑空消失在了金屬板下,地麵現出一個大洞,這隻狡猾的家夥竟在劣勢中挖洞逃走了。

林嶽那邊一片高大的仙人柱擋在了麵前,誇張的尖刺直直衝著撲來的血鬾。閃避不及之下,血鬾一頭撞了上去,無數的尖刺立刻紮滿了全身。可那血鬾前衝的勢頭依舊不減,一片綠色飛舞中,仙人柱頓時被搗了個粉碎。那些尖刺竟沒有將它紮穿,而是在厚實的肌肉阻擋下浮在了體表。

“呀?有一套啊!”林嶽怪叫一聲,身子平地升起,腳下生出一棵粗大的黑色樹木。

蓬地大響,血鬾狠狠地撞在了樹幹上,整棵大樹竟被撞得顫動起來,不過奇怪的是那家夥沒有反彈出去,而是牢牢地釘在了那裏,大樹上橫生的枝幹詭異地圍了過來,一時間血鬾像被捆在了樹上動彈不得。

腳下一緊,足踝處傳來一陣生痛,土中突然伸出的利爪死死抓住了我的右腳,潛入地下的血鬾正大力地拉拽著,隻要我陷入泥土,它便可以輕鬆地將我捕食。

疼痛中我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輕微的喀嚓聲響後,腳下頓時一鬆,那隻利爪依舊死死地抓在我的足踝上,隻不過後麵的胳臂卻已被斬斷。隨即,一片令人作嘔的骨肉碎裂聲響自地下傳來,那隻做了地老鼠的血鬾萬萬沒有想到,泥土中竟會突然多出無數把絞動的利刃。在泥土的束縛下,它失去了速度上的優勢,避無可避地被絞成了肉泥。

如果他還有人類的思維,一定會想起古人常說的一個成語――作繭自縛。

“還有一隻!”林嶽身子一晃,接著樹枝的彈力躍向地堡,那隻被捆在樹幹上的血鬾不知怎地成了一具幹屍。細看之下才發現,樹幹和樹枝上遍布著尖銳的細刺,這小子竟然用了嗜血如命的殺人樹來對付血鬾。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啊,我記得那個什麽慕容世家不是就這麽幹的嗎?”事後林嶽曾壞笑著如是說道。

地堡早已毀壞,大半泡在了水中,剩餘的那隻血鬾正與狴犴周旋著,它似乎對狴犴十分地懼怕,但又不住地想要接近暉兒和S,於是這個可憐的家夥便在血食和威脅中艱難地徘徊選擇著。

“也真是的,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林嶽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滿臉納悶道,“這東西既不是人也不是鳥,你說它圖個啥?”

“我真服了你,這時候還能貧得出來。”我搖頭笑道,“要是看著不忍心,就成全它好了。”

林嶽、狴犴、我,血鬾被圍在了一個三角包圍圈中,進退兩難之下,它終於發難,淩空撲向距離較近的林嶽。

在接近林嶽的刹那,血鬾的身子突地蜷起,繼而大力伸展開來,借著身體的彈力在空中一個翻滾脫離了包圍圈。

媲美武俠高手的矯健動作著實讓我們吃了一驚,可它卻依舊沒能逃過這一劫。

因為狴犴根本就不會吃驚。

在它的身子尚未落地之前,形如猛虎的狴犴已躥了上去,在空中一個漂亮的前旋,尾部狠狠地抽在了血鬾的胸口,緊接著一對巨爪按住血鬾的心髒部位,硬生生地它從空中壓了下去。

“砰……喀嚓……噗……”脆響和悶響混作一團,血鬾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胸口立刻凹陷,飆射的鮮血從眼耳口鼻中溢出,它那顆有力的心髒在狴犴的踩踏下已完全爆裂。

“看來我以後得對這大貓好點……”林嶽目瞪口呆地看著狴犴,口中自語般地嘀咕道。

雨,漸漸小了下來,地麵上殘留的鮮血伴著雨水緩慢地扭曲著,棕紅色的**艱難地流向低窪處,終於還是無力地被黃土吞沒,隻留下一層不易察覺的深色痕跡。

就在這層深色痕跡出現不久後,楊葛根帶著姚建國父子小心翼翼地來到了空地邊,看到那兩具詭異駭人的血鬾屍身,三人的臉色不由一陣發白。

“你們明天一早就得走。”楊葛根表情複雜地說道,“今晚我給你們準備些幹糧和水。”

“咋啦?完事兒了就趕人啊,又沒收你錢……”林嶽話說了一半,忽地看到楊葛根手中拿著一張印著照片的紙。

那是我的照片,而那張紙應該就是傳達各處的通緝告示。

村中逗留期間,我並沒有繼續延用林嶽給我定製的偽裝,對這些淳樸的村民更是不作設防,過於專注養屍塋地和血鬾事件,卻忽略了自己還是被通緝的在逃疑犯。

…………

“熱水燒好咧,洗下早點歇著。”姚建國拎來一籃子東西,“這些奏帶著路上吃,都是土產,麽啥好地。”

“姚大哥,你別太客氣了……”對著這個老實憨厚的陝西漢子,我變得不知如何應對,言語間也遲鈍了起來。

“餓讀書不多,不懂啥大道理,但餓能看明白,啥是好人啥是壞人。”姚建國咧嘴笑道,“啥也別多說咧,快歇著吧,一早要趕路咧。”

…………

“大,這些人奏是通緝犯?咋姨大還放了他們咧?”門外的姚遠山悄聲問道。

“噓!”姚建國狠狠瞪了兒子一眼,輕輕帶上門,拽著姚遠山的胳膊連拖帶拉地來到了前屋。

“哎~大,你這到底啥意思麽。”姚遠山被父親捏得胳膊生痛。

“你知道人家犯地啥事兒?你知道窩叫冤枉?啥事兒給你說咧你也不懂!”姚建國唬著臉訓斥道,“莫忘了,咱地命是誰救地,做人奏是要分得清好壞,麽忘了別人的恩!”

“賊七好壞,餓看奏是胡球整地,不奏是問兩句嘛。”姚遠山不滿地嘀咕道。

“滾你媽蛋起,人家救了餓們一村人地命,你奏讓警察把人家抓近七?”姚建國抬手就是一個耳刮子,“瓜娃心肝奏讓狗叼起咧?!看餓不打死你個瓜鬆!”

“賊,又打餓,奏是問兩句麽……賊……”姚遠山連蹦帶跳地逃了開去。

姚建國看著逃遠了的兒子,無奈地搖搖頭,抬眼看著天上的月色,口中低低歎了一聲。

…………

“老凡,你看著小瀟沒?”林嶽鬼頭鬼腦地在屋裏張望著。

“啊?沒看見,不是和暉兒在一起嗎?”我收拾著背包,頭也不回地說道。

“不對啊,嫂子去前屋問桂芬嫂借針線去了。”林嶽不折不撓地繼續道,“她們那屋沒動靜,不像有人的樣子。”

“靠,你小子還真過敏?!”我笑罵道,伸手指著趴在一邊打呼的狴犴,“大貓還在邊上,你要真不放心就自己去看看好了。”

“這……合適嗎?”林嶽突然扭捏道。

“合適,合適,關心一下嘛,絕對合適。”我忍著笑道,“快去快回,別讓我獨守空房就是。”

“切~”林嶽對我翻個白眼,硬著頭皮衝對門屋子走去。

沒多久,林嶽撓著腦袋再次回到屋內,一臉納悶:“小瀟不在,這丫頭能去哪兒呢?”

地上的狴犴忽地翻身站了起來,兩隻眼睛瞪的溜圓,雙耳轉動幾下,衝我們低低地叫了一聲,身子一弓,躥出門去。

“糟了!小瀟一準有事!”林嶽嗷地一聲,跟著跑了出去。

…………

村外山道上,S正在月光下尋找著什麽。

“粗心,真粗心!”S敲著自己的腦袋自語道,“連自己的手鏈丟了都不知道。”

S尋找的手鏈是她母親送的生日禮物,也是她最喜歡的飾品,為此還特意找人打了一塊銀製小掛牌,刻上了自己的簡稱“S”。

銀色的月光灑滿了山道,甚至不用打開手電便可看清地麵上最細小的石子,但即便如此,要想在這麽大範圍找到一條小小的手鏈,卻也是個大海撈針的活計。

“應該是掉在這裏的啊。”S焦急道,那晚她和暉兒正是在這裏大滅活屍的,手鏈或許是那時被她揮落了。

“撲嗵……撲嗵……”一陣清晰的心跳聲在四周響起,那聲響飄忽不定,完全分辨不出傳來的方向。

“血鬾?!”S渾身一顫,“不是都死光了嗎?!”

一雙血紅的眼睛自樹叢中亮起,距離S不到三米的距離,正死死地瞪著她。這個景象立刻毀滅了S心中僅存的那一絲僥幸,但僵硬的雙腳卻不知該作出如何的反應。

“呼”,伴隨著一道殘影,血鬾飛撲而出,S甚至可以看清它麵部的每一個細節,包括那條即將吸食她鮮血的肉管長舌。

一個閃著紅光的物件射出,“吱”空中的血鬾發出一聲慘叫,身子陡然一震,直直摔在了S麵前,繼而迅速翻起,惡狠狠地窺視著周圍。

在它的左眼上,插著一支紙煙,深入眼窩的架勢更像是一支銳利的飛鏢。

“王亦凡算漏了一隻血鬾,差點要了你的命。”一個人影笑盈盈地出現在S的身邊,“孫烈在村裏找了個向導,所以他們應該有十六人。”

“韓笑?!”S瞪大了眼睛,條件反射似地左右看了看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我可是專門來救你的。”這個“救星”正是韓笑,他笑嘻嘻地從兜裏拿出一條手鏈,“殺了這隻血鬾,順便把這串手鏈物歸原主。”

“我還以為找不到了呢!”S眼睛一亮,一時掩不住地欣喜道,“怎麽會在……”

話音未落,韓笑右手一翻,四支紙煙夾在了手中,數點紅光閃過,血鬾再次翻倒在了一邊,原來這隻貪婪的家夥趁機喘息後便想偷襲S。

“好心沒好報哦~”韓笑調皮地笑著,左手一揚,手鏈在空中劃出一道晶亮的軌跡,穩穩地落入了S的手掌。

“退後!”韓笑聲音一沉,手中閃出一個怪色火球。

S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還未站穩,隻見韓笑雙掌交錯一拍,血鬾的全身頓時爆出一蓬火焰,怪色火光一閃而過,那家夥頃刻化作了一片灰燼。

“任務完成。”韓笑扶了扶警帽,衝S笑道,“下次就未必那麽幸運了,你自己保重。”

說罷,他的身影奇異地抖動了起來,鬼魅般地悄然沒入土中。

“小瀟~”林嶽的叫聲遠遠傳來,一陣山風拂過,地上的灰燼隨風飄向山林。

S並沒有回應,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晶瑩的手鏈在月光的照耀下跳動起燦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