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奇 門 五 凶

“明日申時,言家兄弟準時恭候各位。”言二拱手道。

我有些驚異地看著眼前這個架著墨鏡的瘦小漢子,從打扮和手中的明杖來看,言二應該是個雙目失明的盲人。可莫炎曾說過,言二最拿手的便是風水堪輿,難道他可以以耳代目?

“轉告言大先生,我們一定準時赴約。”耿婆微笑著點了點頭,“不過,老婆子有言在先,若是我們勝了,言家兄弟必須將此事說個清楚。”

言二臉色不變,嘴角牽動了一下,似乎沒有預料到耿婆會有如此的賭約。

“言二先生如果做不了主,可以回去轉告其餘諸位。”耿婆繼續道,“我們在此恭候佳音。”

“不必,這賭約我接下了。”言二撚動著手中的明杖道,“願賭服輸,明日手下見真章。”

“那就不送了。”耿婆聞言一樂,衝著言二一拱手,那架勢大有江湖人士的味道。

言二也不多話,轉身緊走幾步,用明杖磕開屋門,徑直走了出去,他的行動很是古怪,看上去是在用明杖探路,但腳下卻與明杖的方向並不一致。

“言二的煞氣很重。”莫炎冷聲道,“走的應該不是正道。”

“不是正道?那就是邪道咯?”林嶽蹲下身子道,“不過這瞎子的確邪乎,站著都不老實。”

言二方才站過的位置上有幾道淺淺的痕跡,應該是他手上的明杖所留下的,這些痕跡似乎有著什麽規律,仔細看去倒象是一道翻卷的瀑布。

“形煞暗記?”我看著眼熟,腦中映出山水格局篇中的圖解來,“這個言二倒是把形煞局給用活了。”

形煞局是風水格局中的一種微觀布局法,草、木、花、石甚至是一幅畫,根據其形態屬性,擺在特定的位置上便可造成一定風水變化,即便是咫尺之地也能造就出一個奇妙的格局,可以形化煞也可以形布煞,正如現在很多人所迷信的居室風水擺設便是源於此法。

但這種布局法的效用並不長久,隻能用作一時,形煞局的關鍵在於擺設物本身,像那些木石花草,離開自然界一久自然屬性所包含的能量便逐日遞減,要想長久有效那可是天方夜譚了。

“看樣子言二修的是形煞鬼眼宗,最凶的是他那雙鬼眼。”耿婆悠然道,“林嶽,繞過那幅圖,去門口看看,是不是被動了手腳?”

林嶽應聲走到門邊,開門一看,當下嘴裏便嘀咕了起來:“死瞎子,真給我們下套。”

我們落腳的旅店是一家老式建築,房間在旅店一樓,門口築著半寸高的門檻,門外的地麵是青磚夾土的構形,原本平整無奇。但現在,那些青磚似乎被什麽重物擠壓了似的,有規則地層層下陷,形成了一個階梯的模樣,延伸而去的青磚地呈凹陷狀。

風水堪輿中曾有“高一寸就是山,低一寸就是水”之說,就是指這種形煞。如果在陽宅前麵有階梯石級,一出大門,即要走下好幾層階梯才到地麵,稱為“卷簾煞”,主事運不濟,眾丁衰敗。加上屋內的那個形煞暗記作為煞引,這個言二果然是來者不善。

“這小子是在獻寶,填了它吧。”耿婆搖頭道,“按理形煞鬼眼宗遠不止這麽點本事。”

一陣隱隱的黃土湧動後,青磚地麵恢複了原樣,耿婆泡了杯茶坐在桌邊,似乎正在考慮著什麽。

“亦凡,都裝好了。”暉兒從裏間出來,臉上掛著汗珠,“我分了兩個背囊……”

“不對!”耿婆手中的茶杯頓在了桌上,我和暉兒都是一愣。

“不是說暉丫頭做的那東西不對。”耿婆注意到我倆的表情,搖手笑道,“我是在想,言家五虎的家傳淵源,如果用上那些,倒是要改變下策略了。”

…………

次日,下午四時許,邊坡附近。

慵懶的日光下,六人在林間緩步而行,在林子的邊上,我們停下了腳步,耿婆眯眼向前方看去。

不遠處可以看見一個蜿蜒陡起的坡道沿山而上,那裏便是言家五虎約定的所在。這裏的地勢情形與別處並沒有什麽不同,但若是用心觀察,卻能看到一層霧靄似的白氣籠罩在了邊坡區域。

“黑、玄、烏、灰、白,五色煞氣中以白色最為凶險。”耿婆沉聲道,“丫頭小子們記好自己的敵手,待會兒見機行事。”

“暉兒,自己要當心些,實在不行就用耿婆教的辦法逃生。”我低聲和暉兒說道。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暉兒輕聲道,“你也保重。”

“走啦,這會兒還膩著,刺激誰呢?”林嶽吊著臉說道,眼角卻下意識地瞟向S。

“林嶽,你自己當心點,萬一有什麽不測……”S突然正色道,“記得把你的銀行賬號密碼告訴我。”

“哎~你這話晦氣的厲害了,還什麽銀行賬號密碼?!”林嶽嘴裏叫著,但臉上卻有些自喜。

“切,死要錢……”S不屑地一甩馬尾,徑直跟上耿婆和莫炎。

“嘿嘿,她知道我這人守財,說這話的意思就是激我,讓我注意安全。”林嶽偷笑著向我說道。

我和暉兒相視一笑,搖著頭也跟上隊伍,將自得不已的林嶽拋在了身後。

“我又沒說錯,本來嘛……”林嶽鬱悶地嘀咕著,快步跟來。

…………

樹林離開邊坡隻不過百十來米的距離,但走了近十來分鍾卻總是無法抵達,我能感覺到腳下道路的起伏不住變化,可邊坡卻始終遙不可及。四周漸漸湧起一股莫名交錯的氣流,心中隱隱翻動著各種情緒,幾乎有些不能把控。

“九星異動?”耿婆突地停下了腳步,“好淩厲的煞氣,大家定神,輕咬舌尖!”

疼痛自敏感的舌部神經迅速傳向大腦,立刻衝散了綿綿不絕的情緒湧動,心境安寧之下耳中分辨出我們身處的環境。

這……這些是……

從腦中傳來的景象來看,我們已來到了邊坡前,但卻走入了一個圓形的圈陣內。這圈陣由九堆奇怪的東西圍成,剛好阻在了邊坡的北側,一個隱隱的人形在圈陣外盤膝端坐。

“看來是時候開工了,靈火煉金!”我拍了下身邊的莫炎,揮手向空中拋出一塊金屬圓牌。

“靈火烈風訣!”莫炎翻掌撚訣,一蓬靈火直衝雲霄,金屬圓牌在靈火的衝擊中直升而上。

“驚天雷動,迎神驅邪。”默念中金屬圓牌上出現了落雷印,一聲霹靂自空中響起,靜滯的空氣陡然一卷,疾風狂動著掠過身邊,周圍的景物倏然改變,麵前頓時出現了方才感應到的圈陣。

圈陣前端坐的正是言四,一見布局的迷影被落雷震開,卻也不慌張,雙掌按地,身子一個後翻立了起來,腳下依舊踏著罡鬥步法,雙臂緩慢而有力地揮出數下。

咯咯啦啦幾聲響動,九堆東西全數活動,那竟是九具身形高大的木甲人偶,樣子與之前的辰州屍俑有所不同,更為近似人形。

九個人偶一陣晃動後,各自垂手而立,但那碩大的腦袋卻不住轉動著,言四雙臂一沉,腳下一字拉開,那九個不住轉動的腦袋突地飛了起來,在空中交叉橫過,下部隱隱帶動著九條細線,它們飛行的軌跡很是規律,按照對臨位置交換後便穩穩地落在了木製的身體上。

那些頭顱似乎不全是木製的,九條細線在它們交換後便組成了一個奇異的星形。

九星反吟凶局?!那九隻木偶所排的陣局正是奇門九星中的布設,代表屬性的頭顱一旦互換便是引動了九星局的變化。奇門陣局中,九星反吟是五凶之一,入局則亂,煞氣頓生,如果布局者有意識地推進局勢變化,局內的人便會被無形的煞氣影響,按林嶽的說法就是“喝涼水也會嗆死。”

“言四歸我。”莫炎冷聲道,手下揮動間兩道火光從腰間的牛皮袋中躍出。

火光中,兩頭彪悍的巨獸分列在了莫炎的左右,其中一頭形似犀牛,隻是鼻尖的短角流動著異樣的光芒,另一隻雖然也是獨角,但卻是長在了額頭上,凶悍的模樣到似比那犀牛還要厲害。

“月犀者,運獸也,得太陰之氣,可為時運之使也。得其者必獲甲兕,乃煞神也,萬煞入口,一並而食。然此二獸為天地之精物,縱其則消。”這兩隻開運破煞的稀有虛獸倒正是九星反吟的對手,但卻屬於一次性用品,現在不是比誰更霸道,而是比速度。

“咄!”言四口中猛喝,騰身一翻,手腳並用地在空中舞動著,身子猛然一墜轟然落地,下落的衝勢將堅實的泥地震得陷入寸許。

與此同時,莫炎雙掌一錯,也是淩空翻起,頭上腳下地落向地麵,裹著熊熊火光的手掌相繼拍在兩隻巨獸的身上,月犀的獨角猛地大亮,甲兕的渾身隱隱透出黑光來。

九隻木偶頭部頂爆撒出一蓬腥臭的血漿,身形一矮之下兩手猛地擂向胸口,喀嚓聲中木偶胸口現出不同形狀的大洞,無數色彩斑斕的光點瞬間飆射而出,蓬然撲向圈中眾人。

月犀昂首一擺,短角在空中劃出一道炫麗的光弧,那光弧竟停留在了空中,不住大漲,隻一刻便波散而開,形成一片光層覆蓋在了我們的頭上,那些色彩斑斕的光點擊打在光層上有如黏住了一般不得進退。

甲兕鐵炮似的前蹄在地上刨動數下,一聲低吼中大口闊張,坦克似的推動著巨大的身體在圈陣內奔跑起來。巨大的吸力不住自它口中傳出,那停滯在空中的光點竟全數被它吸食,不多久甲兕的閃動著黑光的身體已變得有如明月般皎潔。

空氣中蓬然一震,九隻木偶碎散倒地,言四的身軀猛然一抖,竟詭異地騰空而起,繼而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光芒大盛中,月犀甲兕身形一隱掠空而去。莫炎收起掌中靈火,冷冷地望著言四。

除了微笑的耿婆,餘下四人都有些怔怔不解,先前如此之大的陣仗卻在三五分鍾內見出了分曉。

“九星反吟衍生出罡鬥煞光,剛才不是月犀用太陰光華鎮住,咱們早就血脈爆裂了。”耿婆緩步走向倒地的言四,拋去一顆藥丸,“甲兕吸食煞光,動了凶局根本,煞氣反噬,言四,想活命就別動氣,吃了藥丸靜氣調神。”

倒在地上的言四耳鼻口角不住溢血,望了望眼前的藥丸,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艱難地拾起塞入口中,當下躺在地上不再動彈。

撇下半條命的言四,轉出邊坡,一片開闊的空地出現在麵前。空地中站著一個瘦小的人影,手裏拄著一根明杖,一副寬大的墨鏡陰陰地對著我們。

言二,形煞高手,在這片空無一物的地方,他又會布下怎樣的煞局呢?

“煞光陡現,凶氣逆流。”言二突然歎道,“老四果然在劫難逃。”

“別急著哭喪,你那個胡子兄弟還活著呢。”林嶽臭道,“要不你快點打個120?”

“多謝。”言二頓了一下,抬手緩緩取下了墨鏡。

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出現在麵前,細長的眼角直入眉梢,但卻是沒有眼白,整個眼中更是找不出瞳仁的所在。我身上一寒,隱隱覺得四周有無數雙同樣的眼睛正在注視著我們,雖然眼光溫和之極,可卻令人心中不由懼意頓生。

言二衝眾人微一欠身,像似行了個禮,隨即身子一扭,雙腿連環在空中旋踢數下,腿風愈見剛猛,落地卻是輕描淡寫地一腿橫劈在地下。

耿婆給言二安排的對手便是我,出行前曾詳細介紹了形煞鬼眼宗的一些看家本領,言二方才的那一腿正是形煞起手式“百鬼憾地”。

“波”地一聲震動,言二運勁傳入地下的力道反震上來,地麵波動中隱隱現出一些規則的溝坎。

一片銀色光芒瞬間布開,地麵立刻覆上了一層堅韌的金屬層。早在言二起腿時,我便已暗自蓄力,在他落地一腿的同時,馭金能力便全力發動了。

言二似乎早已料到我會如此對付,當下不愣不慌,身影一動幻化作了無數的鬼影在我們身周遊走起來。看來他也留有後手,“鬼影隨行”的身法下應該隱含著另一次殺招。

我索性閉起雙眼以耳代目,聽辨著他的腳步變化,遊走間言二不住地揮動著手中的明杖,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形態各異的圖案,大開大合的動作下竟是形煞三絕中的“厲鬼畫符”。

突地,言二身形一頓,雙手劍指左右太陽穴,一雙鬼眼暴張開來,一時間四處隱隱閃現出無數雙鬼眼,頻頻亮起柔和的光芒,在這柔光下,一圈詭異的圖形憑空出現在眾人周圍,那竟是八道宮位對錯的八門卦象圖!

形煞三絕的殺招“鬼眼加身”將言二之前淩空留下的卦象圖全數映出,這宮位對錯的八門卦象正是奇門五凶的另一局――八門伏吟。此局凶象環生,五行錯亂,入局者行徑顛倒,暴戾自殘,往往會狂性大發力竭而死。

這個凶局的布設完全依仗了言二的形煞絕技,但傷在凶局之下的卻正是言二。

在鬼眼柔光亮起的同時,四道光滑的金屬板將我們圍了起來,明亮如鏡的板麵堪堪映出八門的倒相,形影兩廂生克作用,一個完美的凶局頓時土崩瓦解。

隻是言二卻被自己運出的鬼眼柔光波及,煞氣反噬,僵直地站在那裏渾身顫抖不已。

金屬板撤去,林嶽笑嘻嘻地走到言二跟前,變戲法似地掏出五六個不同模樣的果實,伸手捏爛劈裏啪啦地摁在了言二的四肢和臉部。緊接著一個碩大的果殼自空中落下,狠狠地砸在了言二的腦袋上,嘩地一聲,言二頓時成了一個香甜可口的“落湯雞”。

“咳……咳……”言二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不住咳嗽起來,一雙鬼眼光滑逐漸隱去,削瘦的身子蜷作了一團。

“何必以德報怨。”言二喘息道,“我未必領情……”

“你不領情,我們領。”我笑了笑,“旅店門外布煞,你是提醒我們即將涉險,這樣的舉措我們怎能以怨報德?”

言二沉默不語,眾人也不便逗留,當下轉身前行。

“留步……”言二在身後虛弱地叫道。

腳下一停,我轉身疑惑地望向言二,他撐起身形,喘息了幾下,臉色不住變換著。

“前麵隻有一局,卻又是三局。”言二麵上堅定了下來,“切記子途典故,莫要憑眼觀物。”

兩句似是而非的話語卻似隱含著深意,言二並不像是在撒謊的樣子,但卻言而未盡。不過,守局的畢竟是他親兄弟,如此提醒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我暗暗記下,衝他點點頭,轉身跟上眾人。

“攀附權勢,縱凶結怨。”言二低聲歎道,“大哥要是早聽我一句就好了。”

“聽不聽都是同一個結果。”一個陰狠的聲音傳來,“那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