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絢爛,把窗戶塗染成紅彤彤一片。

屋子裏,窗邊,隻剩下了靖龍和颺乾師徒倆。

靖龍神色平靜地對弟子說著一些話,此刻的他,已不像先前那樣臉色鐵青,眼神也柔和了許多,不過卻因此而更顯蒼老。颺乾看著師父鬢邊的白發,怔怔地心裏感到一陣陣難過,幾度哽咽失聲。靖龍見此,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說著一些話。

颺羽、葉靈、颺孤、颺柱、颺彌、陳伯六人靜靜地站在屋外院落中。

天邊的晚霞變得越來越濃重,晚風吹動他們的衣裳和頭發。

暮色四合,夜,正緩緩降臨。

他們雖然就站在屋子外,與師父和大師兄相隔不遠,但卻聽不清他們之間的談話。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幕幕,想到颺乾的樣子,他們心裏都五味雜陳,一時間,竟連向來活潑好玩插科打諢的颺孤等人,也默然無聲。

漸漸消逝的霞光,映照在葉靈臉頰上,紅彤彤的。晚風吹動她的頭發,那一刻,她看起來無比柔媚動人。颺羽靜靜地看著她,有那麽一會兒,仿若癡了。

葉靈隱約察覺到了什麽,忽然轉過頭來,看向他。

颺羽和她的目光相對,驀地微微一震,清醒過來,神色微顯尷尬。

葉靈卻似乎並不在意,靜靜地望著他,臉上緩緩露出淡淡甜美的笑。

颺羽苦笑了笑,默然片刻,又轉而看向天邊的餘霞,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黑風山上的那個傍晚,想到了冰怡,心裏有些澀澀,卻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

多少不經意,等到時光消逝,風流雲散,當你回想往事,或許會恍然發現,原來有些東西早已深深鏤刻心底,隻是那時,不懂。

葉靈見他神情有異,不由得關心地看向他,下意識地握住了他的手,像是默默安慰。颺羽隻覺心緒複雜,勉強對她露出了一個笑,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們繼續耐心地等著,直到夜幕降臨,墨藍的蒼穹上綴滿了鑽石般的星辰。

終於,又等了半晌後,前方的房門打開了,靖龍神色平靜地走出來。

“師父……”眾弟子下意識地喚道,眼中帶著詢問。

靖龍淡淡道:“大家到回雁堂去吧,我有事情要宣布。”

回雁堂,是南殿的正堂。

他們看著師父身後微微低頭站著的大師兄,知道師父一定是要在回雁堂中宣布對大師兄的處罰,心情不由得有些忐忑。

靖龍說罷,便率先向回雁堂走去。

颺羽他們在後麵,連忙擁到大師兄身邊,擔憂地詢問。

颺乾看到他們如此關心自己,心裏感動,笑了笑說沒事了。

看他不像是撒謊,他們的心情才終於放鬆了。這一點,其實和他們料想的差不多,他們也知道師父應該不會如何重罰大師兄的,此刻看到大師兄解脫似地的神情,他們的心情也頓時豁然開朗,仿佛層層烏雲散去,終於見到燦爛陽光。

回雁堂中,橘色的油燈光芒裏,彌漫了淡淡鬆脂的香味。

靖龍看著跪在堂中的颺乾,神色輕輕變幻,沉吟片刻,肅容說道:“颺乾,你本為修道之人,本應道心穩固,心誌堅定,但今日卻意氣用事,打傷東殿師兄弟不說,還損毀東殿鎮門石麒麟,尚連累自己師弟師妹,後不僅不思悔改,反而任氣使性,頹喪欲絕。此番種種,不僅丟盡了南殿顏麵,尚且令自家師弟妹及長輩寒心,你可知這是大錯?”

聽著師父的話,原本已放下心的颺羽他們大驚失色,看著師父,欲言又止。

跪在堂上的颺乾卻似乎很平靜,不過一開口,便聲音哽咽,道:“弟子知錯!”

靖龍神色嚴肅,接著道:“犯下此等大錯,為師理應將你逐出師門……”

他的話音未落,颺羽、葉靈、颺孤、颺柱、颺彌便齊齊驚呼失聲,紛紛上前和颺乾跪在一起,為大師兄求情。

聽到師父的話,颺乾的身子也忍不住抖了抖。

“靖龍,你這是怎麽回事,你瘋了麽?”陳伯也忍不住說道。

“師父,大師兄已經知錯了,你饒了他吧。”

“師父,原諒大師兄吧。”

“師父,我願意為大師兄受罰……”

……

一時間,堂上全是為颺乾求情的聲音。

看著這番情景,靖龍自己卻忍不住有些愕然,黑下了臉,暗叫道,你們怎麽都不聽我把話說完?暗想以後說話,看來還是開門見山,少用轉折為好。不過他臉上卻不動聲色,輕輕擺了擺手,製止了堂上的聲音後,接著道:“不過,念在你是初犯,而且誠心悔過,想我南殿本就人丁單薄,倒不至於非要將你逐出師門。”

聽著這話,其他人怔了怔,隨即才終於放下心,驚喜出聲。

“好你個靖龍,說話這麽拐彎抹角,我還真以為你要將阿乾逐出師門,嚇我一跳。”陳伯錯愕一番後,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地說。

“大師兄!”颺羽他們開心而驚喜地看著颺乾,歡聲叫著。

颺乾抬起頭來,對他們苦笑了笑,額頭上,竟也滿是冷汗。

靖龍看著他們為颺乾歡喜的樣子,也頗心慰。不過神色還是嚴肅,輕咳了咳,繼續道:“但是,你既然犯下大錯,不受重罰,何以振我南殿殿規?”

這番話,又說得堂下眾人心情忐忑,不過無論如何,大師兄不用被逐出師門,他們也完全放心了,隻盼師父對大師兄的責罰不要太重。

隻聽靖龍輕喝一聲道:“颺乾聽罰!”

颺乾將頭重重磕在地上,大聲應道:“弟子領罰。”

靖龍道:“颺乾,你意氣用事,犯下大錯,為師現在給你三罰,一罰你每日抄寫《靈華心經》三遍,二罰你每日修煉時間加倍,三罰你清掃南殿庭除一年,此三罰,你可願聽從?”

颺乾聲音微微哽咽,道:“師父寬宏大量,弟子甘願受罰!”

雖說有三罰,但是這三罰並不算多重,颺羽他們都不自覺地鬆了口氣,為大師兄高興。不過,他們才剛開心了一會兒,便聽師父道:“颺羽、葉靈、颺孤、颺柱、颺彌,你們此次東殿之行,也犯有草率行事之錯,為師現在罰你們每日抄寫《靈華心經》兩遍,你們可有異議?”

“師父!”颺孤立馬叫道,好像很有異議。

“嗯?”靖龍的目光霎時為之嚴厲,掃向他道:“有話,說!”

他這副神情,嚇得颺孤不由得打了個激靈,訕笑囁嚅道:“這個,師父,那個異議是不敢……不,是不會有的!”

說來他們向來最討厭抄經書了,但在師父嚴厲的樣子麵前,他們又豈敢有什麽異議?隻有彼此相視苦笑,麵麵相覷。

靖龍輕哼一聲,倒沒有多說什麽。

夜色漸深,南殿附近的一道山崖上,出現兩個身影,靜靜地看著山崖邊夜色下的群山。這些山峰比靖靈山矮了不少,即便在夜裏,也有雲氣繚繞,顯得縹緲而神秘。這兩個身影清瘦而高,但渾身都散發出一種沉凝如同山嶽的氣息,卻是靖靈教掌教靖雲和南殿掌殿靖龍。

“靖雲師兄,你深夜來訪,是有什麽事要說麽?”雖然心裏早有所料,但靖龍還是開口問道。

靖雲微微沉吟,然後道:“師弟,聽說今天下午,你們南殿的弟子,在東殿鬧出了一些事?”

“不錯,劣徒颺乾意氣用事,打傷了東殿弟子和鎮門石麒麟,此事,我已和東殿靖傑師兄商討解決了。”靖龍如實地說道。

靖雲輕歎口氣道:“我聽說颺羽在東殿大門前大發神威,一舉震傷了東殿數十弟子,此事,可讓我吃驚不小。”

靖龍想起先前他們商討颺羽的事時所做的處置,是說颺羽一旦有什麽異樣,就要被處置,這一點,也是靖龍自己也認同了的,現在聽靖雲的口氣,靖龍不由得微微心驚,暗想,難道師兄要因此就對颺羽處置不成?遲疑之間,靖龍並不答話。

靖雲卻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淡淡道:“師弟放心,我此來並非是要處置颺羽的。雖然颺羽的表現確實有些異常,但是這表現是光明磊落的,並非是與邪道有勾結的跡象。我隻是對颺羽實力的劇增,頗感好奇而已。”

聽著這話,靖龍微微鬆了口氣,道:“不止師兄,我又何嚐不是?小羽在下山前,實力在靖靈教弟子中,不過隻在前五之列。而今歸來,從他能一舉震傷東殿數十弟子來看,其修為,恐怕已然是全教弟子之首。”

靖雲道:“不錯,他修為增長之快,簡直前所未有,這一點實在令人好奇又費解。”

靖龍微微沉吟,隨即苦笑道:“小羽先前已說,他在噬心魔窟中得救後,又有了一些奇遇,我想他修為的突然增長,恐怕與此大有關係。”

靖雲讚同道:“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不然要是單憑他的天賦就至此,那就當真逆天了,甚至在軒道祖師之上。不過無論如何,他是我靖靈教的天才,修為增長,畢竟是一件可喜的事,也許有朝一日,此子真能重現軒道祖師的輝煌也說不定。”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原因,但無論如何,自己弟子修為增長,靖龍自然很高興。不過另一方麵,他自己也深知颺羽身上的不確定性,心裏又何嚐不擔心有朝一日颺羽會走入歧途?如果颺羽將來走入歧途,憑他的絕世天賦,將會成為正道的第一勁敵。念及於此,靖龍心裏忍不住低歎口氣,現在他對於颺羽修為的增長,真的是既高興又擔憂,心裏很矛盾。

靖龍輕歎口氣,望著前方夜色下廣闊的山河,神情微微惘然地說:“但願如師兄所言,小羽將來有一天真能為我們靖靈教帶來輝煌。”

靖雲微笑了笑,明白師弟話裏透著的無奈,自己的心緒也不由得有些複雜,一時間並不說話。

夜風吹來,帶著悠悠的涼意。

靜默了片刻,靖雲說:“靖龍師弟,你可知道最近將有異象出現麽?”

靖龍不知他所指為何,說來他倒真沒有太注意到,神色不由得透出疑惑,道:“還請師兄指點。”

靖雲微微喟然道:“近幾日我夜觀星象,發現西天域隱隱有紫氣暗生,似乎預示著大陸之西將有異寶出世。而從最近山下傳來的一些消息,也證明了這一點。”

靖龍聞言微微一怔,好奇道:“大陸之西,莫非是西方大澤中。”

靖雲淡然道:“師弟所言不錯。曆來的傳說中,正邪兩道有不少異寶都是在西方大澤中所獲,那裏向來凶惡而神秘。大澤深處,更有隱秘的古老族群,千百年來,不現於世。若說西方將有什麽異寶出世,十之八九,是在西方大澤中了。而且……”

靖雲忽然頓住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