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婉娘一句“記得三月三之事”的詢問,引沫兒回憶起自小被視作妖孽的往昔。隻見他一張小臉忽而慘白,忽而紫脹,拳頭時不時捏緊又鬆開。可婉娘隻做視而不見,繼續與那蛇精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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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隻聽公蠣幹咳了兩聲問:“三月三何事?”

婉娘道:“既然公蠣已經忘記了,沫兒,我們走吧。”

公蠣頓時緊張,叫道:“婉娘,婉娘,我當時第一次來洛陽城,沒想到人間有如此超凡脫俗的女子,便一下子不能自持,卻沒想到你是……當時偷了你的玉魚兒,也是因為仰慕婉娘,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婉娘笑眯眯道:“真的嗎?就這麽簡單?”伸手道,“那就還我吧。”

公蠣噝噝半日,才苦笑著道:“婉娘要拔了簪子才行。”

婉娘示意,沫兒去拔了玉簪。

公蠣伸長脖子,咕咕咕咕地吐了幾下,吐出一個晶瑩的玉魚兒來,然後又麵有愧色道:“隻有一個了,另一個……”沫兒取了,在酒樓為客人準備的洗手盆裏洗了遞給婉娘——這個玉魚兒除了鐫刻方向與沫兒當時撿到的那個相反外,其他的竟然一模一樣,顯然是一對兒。

婉娘欣賞著玉魚兒,笑道:“怎麽回事?拿走了兩個,卻隻還回一個?”

公蠣尷尬道:“婉娘知道,小生……小蛇吃不得苦,耐不下心,多年修行仍隻是半個人形,醜陋不堪。那天三月三在街上碰到你時一……一見傾心,便趁你不備偷了玉魚兒,立誌要修成一個英俊人身,再回來找你。當時看到你發現了,就匆忙附在一個老叫花身上,哪知忘了將玉魚兒藏起來,剛上了老叫花的身便被街頭的無賴張龍劈手奪走了一個。”

婉娘笑道:“真是好笑,修煉多年的水蛇精,竟然要受洛陽街頭的混混欺負,傳出去都是笑話了。要是鼇公知道了隻怕要被你氣個半死。”

公蠣厚著臉皮道:“後來我四處尋了,找不到那張龍,想修成個英俊少年又不知要過多少年,隻怕那時你已經老了……”又趕緊誠惶誠恐道,“我當時不知道婉娘的厲害,否則,當然知道婉娘是不會老的……呸呸呸,要是知道的話,我也沒膽去偷婉娘的玉魚兒……”

看公蠣這樣繞三繞四的,連沫兒也笑了。

“這次是怎麽回事?”婉娘問。

公蠣低眉順眼道:“我不想修煉,又不敢去見鼇公,就去四處遊曆了一番,一個月前才回洛陽。”

婉娘道:“正好遇到宋公子落水,你救了他,然後見他人俊才高,就附在了他身上,是不是?”

公蠣急忙道:“小生並無惡意!並無惡意!從來不曾做過任何壞事!”

婉娘板起臉道:“好一個並無惡意!你這樣附在人身上,影響人家的正常生活,還說並無惡意?要是鼇公知道會怎麽樣?”

公蠣不住地伸出舌頭舔嘴唇,誠惶誠恐道:“婉娘手下留情!公蠣再也不敢了。”

見婉娘不悅,又賠笑道:“看在小生贈與婉娘血珍珠的分上,懇請婉娘放過小生。”

婉娘慍怒道:“贈與?你可是用它來買我的眼兒媚的。怎麽叫贈與呢?”

公蠣頻頻點頭:“是買,是買,不是贈與。”

婉娘歎道:“這就罷了,但你偷了我的玉魚兒,還弄丟了一個,你說怎麽辦?”

公蠣額頭滲出汗來:“婉娘,小生道行低微,實在找不到張龍那廝去了哪裏,隻怕那個玉魚兒……”

婉娘一副為難的樣子,思索良久,歎了口氣,道:“好吧,我這次就饒了你,我自己去找那個玉魚兒,但你要幫我一件事。”

公蠣遲疑道:“什麽事?”

婉娘笑道:“你放心,我自然不會讓你做為難的事兒。我想要一片龍鱗,想煩你去鼇公那裏討來。”

公蠣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為難道:“鼇公嚴厲得很,我去討,隻會被打。”

婉娘嬌聲笑道:“誰說讓你當麵討要了?公蠣如此聰明機靈,還能找不到辦法?”

公蠣一聽婉娘誇他聰明,雙眼頓時爍爍閃光,沾沾自喜道:“那自然,那自然,雖然我道行不深,但比聰明機靈可是一點都不差的。”

婉娘讚道:“所以這事還非求公蠣不可。那公蠣什麽時候能將龍鱗給我?”

公蠣想了一下,道:“明晚吧。”

婉娘笑道:“明天就用自己修的人形來見我吧,不要再用宋公子的。”說罷嫣然一笑,道:“請公蠣把這頓飯錢付了吧。沫兒,我們走吧。”

公蠣一看婉娘笑顏如花,又不知說什麽好了,慌忙點頭道:“當然,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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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兒跟在婉娘後麵下了樓,道:“文清去套車,怎麽這麽久還不來?”

婉娘道:“我已經讓黃三告訴文清不用來了。”

沫兒有心問下關於黃三說話的事情,又忍住了,而是問道:“宋公子……水蛇買的這個眼兒媚有什麽特殊的作用?”

婉娘笑道:“香粉裏放了莨菪,花露裏放了龍鱗花。莨菪本身是有毒的,少量內服可以安神定痛,外敷有驅邪避穢之功效;花露中的龍鱗花,對人來說有凝神醒腦之功效,對變幻或依附於人形的仙家,卻具有顯形功效。宋公子能被公蠣附身,也是自身精氣神不足所致。這樣的香粉花露一起使用,宋公子的心神凝聚,公蠣就難以再附上了。加上今晚他正好提議要喝酒,杜康酒是純糧釀造,物之精華,自然就把公蠣給逼出來,現了原形了。”

沫兒哼道:“叫什麽公蠣,不就是條水蛇嘛。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另一條玉魚兒已經找到了?哈,你一早就想好了,要他幫你去偷或者搶龍鱗。又得了血珍珠,又拿回了玉魚兒,還得到了龍鱗,真是一舉三得。”說著又狐疑道,“我如今更不相信,三月三那天,憑這條水蛇的臭水平,能從你身上偷走玉魚兒,而且還一偷兩個。”

婉娘搖著團扇,嘻嘻笑道:“你這麽聰明做什麽?嗯,我故意讓水蛇偷了我的玉魚兒,就是為了誆你來聞香榭,好多一個機靈的小夥計用。我可是個壞人,你要小心。”

沫兒白她一眼,心裏將信將疑。難道連自己三月三那天發現玉魚兒,一切都是婉娘安排好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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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回家去,路邊一個賣糖葫蘆的,扛著裹了稻草的木棒,木棒上麵插滿了一串串鮮紅透亮的糖葫蘆。沫兒本來已經很飽,一見糖葫蘆,不禁眼饞,又拔不動腳了,吵著要婉娘買。

婉娘不依,笑道:“瞧你這小肚皮,還填得下東西嗎?”

沫兒眼巴巴望著糖葫蘆,道:“就是吃撐了,才想吃個糖葫蘆消化一下。”

看婉娘不為所動,突然想到,婉娘答應每月有二百文工錢的,可是一次也沒發過,便叫道:“好吧,我自己買!”伸手過去,“給我結五月六月的工錢,一共四百文。”

婉娘拿出荷包,翻開道:“隻有五文錢。”

沫兒無法,隻好拿了五文錢,二文錢一串的糖葫蘆,好說歹說,那人才賣給他三串。

婉娘笑眯眯道:“不錯,給我一串。”

沫兒跳開,挑釁道:“哪有你的?這是我買給三哥和文清的。你說的,哪吃得下呢?”

回去拿了一串給黃三,自己和文清坐在石階上津津有味地吃著,還相互嚐了對方的。快吃完了,卻見婉娘得意地拿著一串糖葫蘆,正吃得香甜。

沫兒大聲道:“我給三哥買的,你怎麽吃了?”

婉娘做個鬼臉,道:“三哥不吃,送給我了。”還挑釁地吐吐舌頭。

沫兒氣結,便纏著婉娘非要結了這兩個月的工錢不可,婉娘沒辦法,隻好給了一百九十五文——說要留一個月的作為押金,而且還十分小氣地把買糖葫蘆的五文錢給扣了,氣得沫兒眉毛眼睛都揪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