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日,婉娘帶著文清沫兒去北市購置香料,一直忙到中午。

沫兒早就餓了,聳著鼻子不住分辨四處傳來的飯菜香味,有心和婉娘要求在街上吃,又擔心她重新提起續簽賣身契之事,一雙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法子來。用手指捅捅旁邊的文清,希望文清能提出來,可是這個榆木疙瘩隻會傻乎乎地問:“怎麽了?”把沫兒氣了個半死。

眼看快到修善坊,文清還是木頭一個。沫兒又是擠眼又是皺眉,還不住用手臂碰他,文清突然開竅,叫道:“婉娘,我們中午在街上隨便吃點好不好?”

婉娘爽快道:“好啊,你想吃什麽?”沫兒大喜,就手兒指著路邊一家名為“食為天”的餃子館,叫道:“就這裏好了。”

婉娘正色道:“是我和文清去吃。你若不再續簽十年賣身契,以後吃飯問題自己解決。”沫兒鬱悶至極。

“食為天”是一個小食館,位於上東天街與永善街的交口處。他家的餃子皮薄餡兒鮮,韭菜雞蛋、羊肉大蔥、豬肉蘿卜、牛肉等有七八種口味,免費贈送一碗放了香菜、大蔥的骨湯,味道十足,加上正好是路口,生意便格外好些。

今日店裏的人不太多。沫兒也不管婉娘說什麽,隻管厚著臉皮占了個臨著上東天街的桌位。一位小二過來,用白毛巾將桌子擦拭了一番,滿臉堆笑道:“三位客官吃點什麽?”

婉娘還未搭聲,沫兒大聲道:“先來二斤羊肉餡的餃子。”朝婉娘一吐舌頭。

婉娘笑罵道:“作死啊你,二斤餃子,一百二十個,吃得了嗎?”回頭對小二道:“豬肉韭菜和羊肉大蔥的,各來半斤,再來四個小菜。”

沫兒一聽還有小菜,頓時眉開眼笑,道:“你怎麽知道吃不完?我一個人能吃一斤呢。”在神都洛陽,無論大小飯店,餃子所謂的“一斤”,並不是上稱稱出來的一斤,而是按照一斤六十個的慣例,“半斤”幾乎就夠一個成年人吃的了。

等上菜等得無聊,文清和沫兒每人拿了一雙筷子在桌麵上咚咚梆梆地敲,婉娘嫌煩,托腮看著窗外。

沫兒和文清正在比賽誰敲的節奏好聽,婉娘突然站起來,麵帶驚奇,“咦”了一聲。然後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這個時候怎麽會在洛陽?”

文清道:“什麽?”沫兒連忙伸長了脖子往外看,但路上行人匆匆,一切照舊,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菜上齊了,婉娘似乎有心事,隻吃了幾個餃子和幾口青菜,剩下的都填到了文清和沫兒的肚子裏。

回到聞香榭,婉娘躺在院中的躺椅上,依然沉默不語。文清和沫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一時麵麵相覷,看婉娘不開心,兩人都覺得好沒意思。

沉思了良久,婉娘突然站起來,笑道:“沫兒,你多久沒回過老家了?”

沫兒一愣:“什麽?”

婉娘道:“笨蛋,我是問你多久沒回過老家汝陽了?”

沫兒悶聲道:“已經快三年啦!從方怡師太去世,我自己逃出來,就再也沒回去過。”

婉娘笑眯眯道:“那你想不想再回去看看?”

“回去?”沫兒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接著又變得黯淡,低聲道,“方怡師太已經不在了,回去也不知道要幹嗎?”

婉娘道:“回去給方怡師太上炷香,燒點紙錢,去看看那時候照顧過你的人家,不好嗎?”

沫兒冥想了一會兒,興奮道:“好啊好啊,我要回去。”

婉娘叫道:“三哥,今晚要是有人來找我,你就讓他明晚來。文清沫兒,收拾衣服,我們今晚就去。”

※※※

回家的念頭一經提出,便像一個無限膨大的泡沫,將沫兒緊緊地包裹。沫兒把自己存的工錢——一共剩了三百六十幾文,全部拿了出來,興衝衝地拉著文清一起上街,買了一捆香燭和一大包的元寶紙錢,又去聚福園買了各色點心,直到將所有的錢花得一文不剩,然後情緒亢奮地在園子裏上躥下跳,隻盼望天快點黑,晚飯也沒心思吃。婉娘卻笑稱,他是中午吃多了。

今晚的閉門鼓似乎敲得特別晚。沫兒早就收拾好了,在樓下轉來轉去地繞圈子,幾乎都要耐不住性子了,才聽見“咚——咚——”的閉門鼓一聲接一聲地傳來,連中間的間隔都要比往常拖得長些。

又過了良久,才見婉娘收拾好了東西下來了,帶著一個大錦布包袱,叮叮當當直響。文清連忙上去接了過來,壓得手臂一沉,便問道:“什麽東西,這麽沉?”

婉娘道:“一些工具。”沫兒好奇,扒開包袱一看,但見裏麵小銼子、小斧頭、小撬子、小鍬、小鎬,還有一把兩齒的小钁頭和一柄精致的小刀,種類十分齊全;也不知是什麽材質打造的,通體烏黑,沒有一點光澤。沫兒拿起小刀,拔開刀鞘試了一下,倒也合手,就是沉甸甸的。婉娘喝道:“小心了!鋒利得很呢!”

沫兒疑惑道:“帶這麽多這種東西,難不成準備打家劫舍?哼,我說你那麽好心帶我回家看看呢,還要晚上去,不會是要去做什麽壞事吧?”

婉娘道:“你去不去?你不去就算了,我和文清去。”說著扭身朝院中走去,沫兒連忙拿了香燭點心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