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握得渾身不自在。倒不是怕他,而是因為他的手實在嚇人,白得瘮人。被一雙慘白慘白的手握著,我估計誰都不好受。我想把手抽回來,可是他好像看出我來者不善,抓著我的手不放,使勁套近乎。他好像怕我不答應似的,哀求我說:“大哥,就算幫幫忙。”

我看他這麽熱情,也不能發作,隻好和他說實話,說:“我不是來賭錢的,也不是來搗亂的,我是大昆他哥哥猛子叫來的。猛子認為你們設局騙他弟弟的錢,所以叫我來看看這個局是不是個天仙局。”

董強一聽就有點著急了,連著說:“那怎麽辦?那怎麽辦?”

我說:“什麽怎麽辦?把人家大昆輸給你的錢還給人家就完了,還能怎麽辦?”

董強哭喪著臉,說:“大哥,我不騙你,我手裏真的沒錢還。”

我一聽就有點不高興了,這話哄傻子呢。不過這跟我沒什麽關係,因為要錢不是我的事情,我來了,看出賭局上哪裏有毛病就可以交差了。要錢是他們哥們兒的事,我不想跟著摻和。於是我跟董強說:“這個你別跟我說啊,你自己和他們說去。現在猛子他們都在外麵等著呢。”

董強伸脖子看看外麵,遠遠看到三元他們的車。三元在車外,探頭探腦看著院裏,眼睛盯著董強,不知道我和董強說些什麽。董強看到強悍的三元,很是害怕,身子向後縮縮。三元他們等著我的召喚,那架勢隨時可能過來收拾董強。

董強看出來那車裏的人就等我一聲招呼,手抓得更緊了,好像我是救命稻草一樣,繼續說著小話:“大哥,幫幫忙,幫幫忙大哥。我真的沒有錢,幫我和他們說說,我並不是故意去騙大昆的,我是實在沒有辦法的。”

嗬,這小子還哭起窮來了。我問他:“你沒錢?看這架勢一天也不少劃拉啊,光大昆就輸給你近一萬元,你說你沒錢,我不信。”

董強一聽我說不信,立馬就急了,連連說:“大哥,千萬幫忙啊,我不是不講理的人,我也知道騙錢不對,可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啊,每天騙的幾個錢都叫我買藥吃了。”

我一聽,難道是癮君子?問他:“買藥吃?你磕藥?”

聽我這麽說,董強知道我誤會了,他沒答話,鬆開手,把帽子摘下來。這一摘不要緊,又嚇了我一跳。帽子下麵,光禿禿的一顆腦袋,董強的禿頭和普通人剃的光頭不一樣。他頭上平平滑滑,連個毛孔都沒有,看著比他的手更瘮人。戴著帽子看,他很帥氣,摘了帽子能嚇死鬼啊!

我問他:“你這個是什麽病啊?怎麽這麽嚇人?”

董強伸手給我看,說:“我為了治這個病已經花得底朝天了,你看我的手,也是這樣。”

麵前這個人,不再是精神帥氣的小夥,我好像麵對著一個怪物,那感覺叫人很不自在。我問他:“你的手和頭都怎麽了?是什麽病?”

他和我講起了他的過去。早些年,他被朋友喊著去一個色子局上玩,想搞點錢花。帶他去的人從外地買了一瓶可以用機器探測的藥水,趁莊家不注意的時候把藥水塗到色子上。塗了這種藥水的色子,可以通過一個傳感器探測點數。有人探測,需要兩人配合。用在色子上的藥水是放射性物質,而且必須是高濃度的,用久了對人體有害。老千們都知道這東西是帶有放射性的,所以用的時候盡量會鼓動菜鳥去接觸藥水,讓別人用,而自己隻進行探測,或者提供這樣的道具,跟著分錢。

董強倒黴,第一次使用,就被人現場抓住了。那些人沒有打他,從他身上搜出了探測工具和藥水,把錢都拿走,然後把藥水兌在水裏,讓他把手放裏麵。有個小子還將稀釋後的藥水倒在他的頭上。結果,就一個月的時間,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手上和頭上的毛發掉得一根不剩,渾身乏力,活也沒勁幹了,失眠、頭疼、惡心,動不動就感冒。去醫院檢查,醫生說他的免疫機能不行了,沒有辦法治療,隻能靠藥物維持。據他說,他贏的錢都用來買藥吃了。治療的藥非常昂貴,一盒就要800多元。一盒藥10天就吃光了。光吃藥不行,還得打針,一劑進口針要3000多,一個星期必須打一針。家裏原先也沒有多少積蓄,他實在沒招,就靠天天騙點小錢過日子。除了買藥、打針,這些錢根本不夠用,時不時還得到處找親戚借,而親戚們都知道他賭錢,都不願意借給他。最近連藥都不能連續吃了。說話的時候,他的眼淚一直在眼圈裏滾動著,看起來很無奈。最後,他歎口氣說:“大哥,不瞞你說,我連媳婦都沒有,這輩子已經算是交代了,天

天苟且活著而已。”

根據我對這種藥水的了解,再看他的頭發和手,知道董強說的是真的。我以前見過賣藥水的人手指上有一小塊的白皮膚,和董強手的顏色一樣,那個人也是沾了藥水。

我雖然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但是事情不是我能做主的,畢竟我是被朋友找來幫忙的。另外,董強在我的眼裏隻是個可憐蟲而已,可憐歸可憐,事情還是要給朋友一個交代的。當時院子裏很冷,我被董強磨嘰得不行,也有點煩躁。跟我訴苦,有什麽用?

三元還在院子外焦急地望著,我對他招了招手。三元這半天就等著我招手呢,他連蹦帶跳跑進了院子裏,來到我倆麵前,問我:“怎麽個事,老三?”

董強很畏懼地看著三元,那邊猛子還有三元的那個哥們兒也都下車跟著跑了進來。他們一起問我是什麽狀況,我說:“就這個哥們兒出千騙大昆錢。”

三元的那個哥們兒看我說得這麽肯定,再看董強那畏懼的神情,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抬手就給了董強一個大耳刮子。董強捂著臉退了一步。猛子還想上去踢一腳,我連忙把猛子抱住,說:“你們都別打他,他是個病人,有話好說。”

三元疑惑地問:“病人?什麽病人?”當時董強已經把帽子重新戴上,所以外觀上一點看不出他有什麽毛病。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我就沒詳細解釋。三元看董強好像很老實,走過去摟著董強的脖子,說:“哥們兒,我們不難為你,把錢吐出來就算完。要不今天就放了你的血。”

董強被三元這樣一親熱,渾身發抖,顯然懼怕得要命。他看我還算好說話,就一個勁哀求我說:“大哥,幫我說說情,我什麽都沒隱瞞你呢,你一定幫我說說情。”

我當時拉著猛子。猛子那樣子,要不是我拉著,還要上去打,我哪裏能放手啊。我抱著猛子,不讓他過去。三元的哥們兒看起來還想上去捶董強幾拳,我怕場麵控製不住,萬一真把他打個好歹,不是個事兒,就喊三元:“三元,我說了他是病人,能不能不動手啊?”我和三元走得特別近,跟他那個哥們兒關係一般,所以我隻能對他喊叫。三元一看,知道我有點急了,放開董強,回身去拉住他朋友,不讓他動手。

我們在外麵一鬧,屋裏炕上玩的人紛紛跑了出來,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三元指著他們說:“和你們沒關係,都給我滾。”

三元話音剛落,馬上就有個小子不樂意了。那小子似乎是當地的一個混混,覺得三元命令他,他要就這麽走了會很沒有麵子,就接著三元的話說:“你他媽的那嘴能幹淨點不?你叫誰滾呢?”

三元的那個哥們兒正有氣沒地方撒呢,聽那小子頂嘴,立刻就有了出氣目標。他毫無預兆地衝過去照著那小子就是一頓老拳。那個混混反應很快,能回幾拳,兩個人打了起來。三元一看那小子還敢還手,也衝了過去,幫他那哥們兒揍那小子。兩個打一個,那小子沒有招架之力,被打倒在地。三元他們放開他,那小子一骨碌爬起來就往院門口衝。我以為他要跑呢,誰知道他是奔著院門口那個鐵鍁去了。他跑過去把鐵鍁操在手裏就要衝過來,三元和他那哥們兒看那小子動家夥了,都把自己的警刺亮了出來。鋥亮的警刺有半條胳膊那麽長,上麵有一條很長的血槽,看著都嚇人,何況還是在兩個凶神惡煞一樣的人手裏。

那個混混也不傻,本來手裏有鐵鍁讓他勇氣大增,但是一看三元和他朋友拿出警刺來了,反應更快,丟下鐵鍁就跑。三元有心追,但是看人家跑的那個速度,無論如何是追不上的,就沒動。三元那個朋友追了出去,又折回來,估計是覺著自己跑不過人家。

這邊看熱鬧的一看動家夥了,又是興奮又是害怕。三元叫他們都滾蛋,他們一個個走出了院子,可又不願就此離開,想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也有看熱鬧的意思。雖然離開院子,都沒走,就在院門外聚集著,不時往院子裏望。周圍的鄰居和過路的,也在院子外遠遠地看著。

董強怕丟人,就央求三元說:“大哥,咱們進屋裏說啊,這麽多人看著呢,不好。”我們也覺得不好,就跟著董強進了他屋裏。

我們徑直來到大炕。大昆還愣在那裏,一副沒找到北的樣子,他以為他哥哥不講理,帶人對他朋友動粗呢。看三元虎剌剌地押著董強,連連說:“別這樣,別這樣,我們就是一起玩玩,他們沒對我怎麽樣。輸就輸了,咱別要了,這樣要錢是搶劫,要驚動警察咱們就都玩完了。”

三元很看不上大昆,隻是礙於猛子的麵子,沒好意

思說什麽,猛拿眼神剜他。看大昆還有要說下去的意思,就說:“報警?你問他敢報警嗎?大昆,你不知道什麽事你就別說了,這還不都是為了你。”

大昆正要回嘴,猛子臉上有點掛不住了,也是,有這麽一個傻弟弟,真沒轍,說:“你純粹是個彪子啊?三元哥說得對,都是為了你,你趕緊閉嘴。”

大昆毫不示弱,回敬道:“我們玩得好好的,你帶人來又是打又是砸的,還不讓說啊?我再說一次,你們這樣做是犯法的,我也是為了你好。”

哥倆先吵起來了。但那是人家哥倆之間的事,我們也不好說什麽,一時間氣氛就有點尷尬。還是董強機靈,打起圓場,說:“一人少說一句啊,消消氣,消消氣。”一會兒去安撫哥哥,一會兒又去安撫弟弟,還真是個八麵玲瓏的角色。

大昆很聽他勸。大昆作勢要跟猛子動手,董強按住他的肩膀,勸了幾句,大昆便收起架勢,也不說話了。但是猛子不買賬。董強拍猛子肩膀時,猛子好像忽然找到了出氣的地方,抬手就給了董強一個大嘴巴,說:“滾回你媽酸菜缸子裏去,你還做起好人了。趕緊把騙我弟弟的錢給我拿出來,咱們今天就算完了。”董強也真能忍,挨了這一巴掌,竟然還賠著笑臉,連說:“大哥,別動手,咱們好好合計,好好合計,中不?”

我看炕上的碗還在,色子也剩下兩顆。那一顆不知道被誰拿走了,也可能是慌亂中掉在什麽地方了,我就找了一圈,沒找到。我估摸著不好找了,兩顆就兩顆吧。我反複丟了幾次,得找找規律。密碼色子嘛,每套色子的密碼不同,不能一概而論。當時我能看出這色子是密碼色子不假,但我是靠觀察董強丟色子的姿勢和當時色子的點數,才打出同樣點數的。

我在碗裏丟了七八下,差不多找到了計算方法,就叫大昆:“哥們兒,別吵了,來,我給你玩個東西。”他本不想過來,被他哥哥一把給拖過來。我把兩顆色子拿起來給他看,說:“我給你丟個5和6。”說著話,我把色子丟在碗裏,果然是個5和6。他又露出崇拜的神情,那意思好像我丟色子水平高。我看他還沒開竅,就把色子遞給他,說:“你也能丟出個5、6來。來,你拿著,丟一下給我看。”

他拿著色子丟了一下,沒打出5、6點,畢恭畢敬地說:“大哥,怎麽練的?”

我實在忍不住了,哈哈笑了幾聲,對他說:“還用練啊?你這樣丟色子。”我讓他一顆色子5點麵朝上,一顆色子3點麵朝上丟。他不太相信,遲疑了一下,丟出色子,果然是個5和6點。我要他那樣重複了幾次,他照做,每次都是5、6。他好像丟上癮了,自己猛丟起來。

我問他:“你懂了沒?”

他似懂非懂,說:“這個色子有問題?”

一句話把我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見我不說話,又扶了扶眼鏡,臉上寫滿了問號。別說,我當時真有對著他臉上搗一拳的衝動。

大昆傻,董強可不傻,趁大昆沒反應過來,上去拉著大昆的手說:“哥們兒,實在不好意思,我該死,騙了你的錢,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

三元插話說:“你哪來那麽多廢話?趕緊給錢,給了錢絕對不難為你。”

董強連忙對三元賠著笑說:“大哥,一切都好商量,都好商量。你先別火,先別火,消消氣,消消氣。”說著話,又跑到三元跟前,一手摟著三元,另一隻手在三元胸口上下摩挲,好像這樣就能撫平三元的怒火一樣。三元呢,被他搞得不知所措。伸手不打笑臉人,董強姿態這麽低了,打他也不是,罵他也不是。

但是猛子可不吃這一套,他急著要錢啊。見董強討好三元,有點不耐煩,上去拉開董強,說:“別和我們搞這些洋相,一個字,錢。說別的都沒有用,你今天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董強被他拽了一個趔趄,依然賠著笑,說:“大哥,別這樣,你看外麵圍那麽多人,不好看。鄰裏鄰居的,傳出去好說也不好聽。這樣好不好,今天我做東,咱們去飯店裏坐會兒,大家交個朋友。”

我們透過窗戶一看,果然,看熱鬧的人把外麵整個圍牆都趴滿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好像來這裏看新娘子。以前我帶螃蟹回老家,院子外就是這個陣勢。董強的提議,我們都同意,誰也不願意給人當耍活兒看。於是我們幾個裝作互相很熟識的樣子,有說有笑地出了董強家。看熱鬧的人見我們剛才還要打要殺,忽然又好了,搞不清怎麽回事。在他們充滿好奇和不解的目光下,我們開著車離開董強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