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誤入羅網

阿飛的劍已拔出,但是在這刹那之間,他的心裏突然感覺到一種不祥的警兆。

這本是野獸獨具的本能,就宛如一隻兔子突然發覺有惡狼在暗中窺伺,雖然它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更沒有看到那隻狼的影子。

阿飛不敢再猶疑,一劍刺出!劍光如流星般刺向申老三的胸膛,隻聽得“叮”的一聲,火星四濺,這一劍竟宛如刺在鋼鐵之上。

原來申老三在自己胸前藏著一塊鋼板,也就難怪阿飛刺不動了。

阿飛一劍刺出時,申老三立刻滾到桌子下,阿飛卻已淩空掠起。他已知遇險,但求速退,卻還是遲了一步。

就在這時,屋頂上已有一張巨網撒下!這是一張和整個屋子同樣大小的網,隻要是在這屋裏的人,無論誰都無法逃避。

阿飛剛掠起,身子就已被網住。他揮劍削網,但此網卻是浸有桐油的九股粗繩結成的,他的劍再快,也隻能削斷一根、兩根……他還是無法脫網而出。

“噗”的一聲,他已被網結糾纏,跌倒在地上。

奇怪的是,這時他的心情既非憤怒,也非驚慌,隻是感覺到一種深沉的悲哀。因為他已忽然了解到,一隻猛獸被獵人的網捕捉到時的心情,而野獸卻永遠無法了解獵人為何要張網。

阿飛不再掙紮,因為他知道掙紮已無用!

這時已有兩條人影如飛鳥般落在網上,手中各拿著一根很長的白蠟竿子。長竿急點,阿飛已被點了八九處穴道。

落地的兩人,一個是灰袍白襪的瘦長僧人,麵色蠟黃,終年都帶著病容,但目中卻燃燒著宛如火焰般的光芒。另一人枯瘦矮小,隆鼻如鷹,行動也如鷹隼。

這兩人都是出手快如閃電,正是少林寺的心寵大師和“平湖”百曉生。

此刻申老三已不在桌子下了,那裏顯然另有地道。

這一切,根本就是個陷阱。

百曉生滿麵都是得意之色,笑道:“我早就算準你要到這裏來的,你服氣了麽?”

此時,阿飛沒有說話。雖然他的穴道被點後,還是可以出聲,但他什麽話都沒有說,也沒有問:“你們怎會算準我要到這裏來?”

他的眼睛空空洞洞的,像是已全無思想。他是已不能想,還是不願想,不忍想?

百曉生悠然道:“我知道你是葉笙的朋友,隻是為了要救葉笙,才冒充梅花盜……”

阿飛厲聲道:“我就是梅花盜,用不著冒充!我也不認得葉笙!”

百曉生道:“哦……心寵師兄,他說他就是梅花盜,你可相信?”

心寵搖頭道:“不信。”

阿飛冷笑道:“你怎知我不是梅花盜?你怎能證明?”

百曉生微笑道:“這倒的確很難證明……心寵師兄,你可記得,轟天雷是死在誰手上的麽?”

“梅花盜。”

“他是怎麽死的?”

心寵道:“他的屍身上雖也有梅花標誌,但致命傷卻在‘玄機’穴上。”

百曉生道:“如此說來,梅花盜想必也是點穴的高手了?”

“正是。”

百曉生笑了笑,轉向阿飛,道:“隻要你能說出,我們方才點了你哪幾處穴道,我們就承認你是梅花盜,而且立刻放了葉笙,這樣做你滿意麽?”

阿飛咬緊了牙齒,已咬出血來。他忽然痛恨,自己為什麽不會點穴術?

百曉生歎了口氣,道:“你真不愧是葉笙的好朋友,為了他,不惜犧牲自己,卻不知他對你又如何?隻要他肯為你走出那間屋子,也算不錯了。”

………

杯中有酒,葉笙一杯在手。

角落上坐著一個很纖秀、很文弱的僧人,雖然已過中年,但看上去並不顯得很蒼老。

他看來帶著很濃的書卷氣,就像是一位中年便已退隱林下的翰苑清流,誰也想不到,他就是少林寺中最精練的心樹大師。

他雖已做了葉笙的人質,但神情間並未顯得很憤怒,卻顯得很沉痛,一直靜靜地坐在那裏,沒有說話。

心眉大師的遺蛻仍留在禪**,也不知是誰已為他覆上了一床白被單,隔斷了十丈軟紅和人間煩惱。

葉笙忽然向心樹舉了舉杯,微笑著道:“想不到少林寺居然也有這樣的好酒,喝一杯如何?”

心樹搖了搖頭。

葉笙道:“我在令師兄的遺蛻旁喝酒,你是否覺得我有些不敬?”

心樹淡淡道:“酒質最純,更純於水,是以祭祀祖先天地時,都以酒為醴。無論在任何地方喝酒,都絕無絲毫不敬之處。”

葉笙拍掌笑道:“說得好!難怪一入翰苑,便簡在帝心。”

心樹大師平靜的麵色,竟變了變,像是被人觸及了隱痛。

葉笙又滿斟一杯,一飲而盡,笑道:“我在此飲酒,正表示了我對令師兄的尊敬。令師兄若也是走犬之輩,無論他是死是活,我都不會在他身旁喝酒的。”

心樹大師沉重地歎息了一聲,神情顯得更哀痛,卻也不知是為了死者,還是為了他自己。

葉笙凝望著杯中琥珀色的酒,突然長長歎息一聲,徐徐道:“老實說,我實未想到,這次救我的會是你。”

“我並未救你。”心樹霍然張開眼睛,厲聲道,“我早已說過,我並未救你,而是我自己功力不夠,才會被你所劫持,你萬萬不可對我稍存感激之心。”

葉笙淡聲道:“但若非你在屋中對我示意,我也未必會闖入這裏;若非你全無抵抗之意,我更無法將你留在這裏。”

心樹嘴角牽動,卻未說出話來。

葉笙微笑道:“出家人戒打誑語,何況這裏又隻有你我兩人。”

心樹沉默了很久,忽然道:“縱然我對你有相助之意,為的也並非我與李尋歡的昔日之情。”

葉笙似乎並未覺得驚奇,神情卻變得很嚴肅,正色道:“那麽你為的是什麽?”

心樹幾番欲言又止,似有很大的難言之隱。

葉笙也並沒有催促他,隻是慢慢將杯中酒喝完。

………

就在這時,突聽窗外一人喝道:“葉笙,你推開窗子來瞧瞧。”這是心寵大師的聲音。

葉笙走到窗口,從窗隙間向外望了一眼,臉色立刻變了!他怎麽也想不到,阿飛竟然會落在對方手裏。

百曉生負手而立,滿麵都是得意之色,悠然道:“葉笙,你總該認得他吧!他為了保住你,不惜背負‘梅花盜’之惡名,你對他又如何?”

心寵厲聲道:“你若想保全他的性命,最好立刻負手就縛。”

葉笙那雙磐石般堅定的手,竟也有些顫抖起來。此時,他看不到阿飛的臉,因為阿飛整個人都伏在地上,似已受了重傷。

心寵忽然掀起阿飛的頭來,讓阿飛的臉麵對著窗子,大聲道:“葉笙,我給你兩個時辰,日落前你若還不將我的師兄好好送出來,就再也見不著你的好友了。”

百曉生悠然道:“葉笙,此人對你不錯,你也莫要虧負了他。”

葉笙久久地伏在窗子上,似也麻木。他看到阿飛被他們像狗一樣拖了出去,他也看到了阿飛臉上的傷痕,很清楚阿飛必定已受了許多苦。

但是,這倔強的少年,卻絕未發出半聲呻吟。他隻是向窗子這邊瞧了一眼,目光竟是說不出的平靜,像是在告訴葉笙,他對“死”並無畏懼。

葉笙霍然站起,連盡三杯,長歎道:“好朋友,好朋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願我去救你。”

心樹一直在凝視著他,此刻忽然道:“但你的意思呢?”

葉笙又幹了三杯,負手而立,微笑道:“我已準備束手就縛,你隨時都可綁我出去。”

心樹道:“你可知道,你一出去,便必死無疑?”

“我知道。”

心樹目光閃動,沉聲道:“你可知道,你縱然死了,他們也未必會放了你的朋友?”

“我知道。”

“但你還是要出去?”

葉笙道:“我還是要出去。”他回答得簡短而堅定,竟似全無考慮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