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香玉與絳雪

第二天醒來,已是紅日臨窗。

香玉急忙起身,苦笑著說:“這真是貪玩忘天曉了!”

她一邊穿衣,一邊高興地對我說:“我也湊了一首詩,算是對昨天您的大作的酬和吧,請勿見笑:良夜更易盡,朝暾已上窗。願如梁上燕,棲處自成雙。”

我一聽,喜出望外,握住香玉的手說:“您原來秀外慧中,漂亮而又聰明,真叫人愛死!離了你一天,真如千裏之別。您務必抽空就來,不必等到晚上啊!”

香玉答應著,從此我們每夜必定見麵。我還經常懇求香玉邀請絳雪過來一聚,但絳雪總是不來,我覺得很遺憾。

香玉說:“絳姐的性情落落寡合,不像我這麽癡情。你得容我慢慢勸他,不要性急呀!”

一天晚上,香玉突然闖進書齋,滿麵淒慘地對我說:“你連‘隴’都守不住,還望‘蜀’呢!咱倆永別的日子到了!”

我大驚:“這是怎麽說?你要到哪裏去?”

香玉用衣袖擦著淚,泣不成聲地說:“這是天意,很難跟你說清的。反正當初的詩句今日應驗了。‘佳人已屬沙吒利,義士今無古押衙’,可以說是為我而吟的了。”

我一再追問究竟是怎麽回事,香玉就是不肯明言,隻是嗚嗚咽咽,哭個不止。

這一夜我們通宵未眠,天剛透亮,香玉就走了。我感到十分奇怪,卻始終沒有掐指一算,來預測究竟會發生什麽事,以免生出更多變數。

第二天,一個姓藍的即墨縣人,到下清宮來遊覽,見到那株白牡丹,十分喜愛,便把它挖走了。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香玉是牡丹花妖,難怪她的身體會那麽香。

於是,我立即施展仙法,找到那個姓藍的,悄無聲息地將那一株白牡丹帶了回來,栽種在通天塔的植物園中,交給小倩等女子細心嗬護。

過了幾天,我遠遠望見,紅衣女郎絳雪正在牡丹穴邊憑吊。我便慢慢走過去,絳雪也不躲避。我近前拉住她的衣袖,兩人相對流淚。

站了一會兒,我邀絳雪到書齋一敘,絳雪便跟著來了。

絳雪長歎一聲,說:“從小要好的姐妹,竟然一旦斷絕了。聽到你的哭聲,我更悲痛。你的眼淚流到九泉之下,也許她會為你的誠心感動而複生呢!可是,死者的精魂開始消散,短時間內,怎麽能跟我們一塊兒談笑啊?”

我也歎息說:“可能是我命薄,無福消受雙美吧!從前我多次托香玉轉達我的熱忱,為什麽您不來見我呢?”

絳雪輕聲說:“我以為年輕書生,十有八九是薄情兒,不知你原來是個至性至情的人。不過你我相交,隻在友情,而不在男女之愛。如果一天到晚總是卿卿我我,那我是辦不到的。”

說罷,她就要告辭。

我趕緊上前攔住,說:“香玉長別,已使我廢寢忘食。全靠您陪我一會兒,我才得到一些安慰,您怎麽能如此絕情呢?”

絳雪無奈,隻好留宿一夜,走後還是多日不見回來。

我獨自麵對窗外淒冷的雨絲,苦苦思念著香玉,夜裏輾轉反側,便披衣起床,挑亮燈燭,按照前首詩的韻腳又寫起來:“山院黃昏雨,垂簾坐小窗。相思人不見,中夜淚雙雙。”

寫成之後,我正在低吟,忽聽窗外有人說:“有作詩者,便應有和詩者呀!”一聽就知道是絳雪,我急忙開門迎接。

絳雪看看書案上的詩,順手提筆在後麵續了一首:“連袂人何處?孤燈照晚窗。空山人一個,對影自成雙。”

我讀了和詩,眼睛一酸,忍不住埋怨與絳雪相見的次數太少了。

絳雪勸解說:“我不能像香玉妹子那麽熱情,隻不過多少安慰一點兒您的寂寞罷了。”

我想同絳雪親熱,但她不同意,說:“聚首的歡樂,何必這樣呢?”

從此,每當我孤獨難奈時,絳雪便來一次,來了也不過是與我飲酒作詩,有時不過夜便走了。我也隻好由她,因此常常對她解嘲說:“香玉是我的愛妻,絳雪您是我的良友啊!”

我總想問絳雪:“您是院中第幾株?希望早點告訴我,我要把您移植到我老家去,免得像香玉似的又被惡人搶去,讓我遺恨一輩子。”

絳雪說:“花木像人一樣,故土難離,告訴你也無益。你跟愛人還不能白頭偕老,何況朋友呢?”

我不聽,拉著她的臂膀來到院中,每到一株牡丹花下,就問:“這是您吧?”

絳雪掩口笑笑,不作聲。

不久,臘月將盡。這天,絳雪來了,愁容滿麵地對我說:“我要遭大難了!您趕緊來,還能見上一麵,晚了就來不及了!”

我驚醒後,詫異萬分,快步走出書齋,看見道士要蓋房屋,地基上有株耐冬樹妨礙動工,工匠們正要刨樹呢。

我急忙上前阻止,高價將那株耐冬樹買了下來,然後移栽到通天塔中的植物園深處,與那株牡丹花放在一起。

到了夜間,絳雪到書齋來表示謝意。

我笑著說:“誰叫你從前不告訴實情來著!就該遭這場災難!現在我算知道你的底細了,如果你再不來,我一定點一把艾草烤你。”

絳雪歎息一聲,輕笑著說:“就因為知道您要這樣,所以我以前才不敢實說呢。”

又過了幾天,晚上我正在書齋中寂然獨坐,絳雪忽然笑著快步走進來,說:“報告您個好消息:花神為您的至情所感動,要讓香玉再次降生呢!”

我一下站起來,又驚又喜地問:“什麽時候?”

絳雪說:“那可不知道,大約總不會太久吧!”

第二天清早,絳雪臨走時,我拉住絳雪囑咐:“你要經常來,可別老讓人孤零零煎熬啊!”

絳雪笑笑,答應著走了。

過了兩天,絳雪並沒有來。我便將意識沉入通天塔中,跑到耐冬樹下,擁抱著樹,搖動著,撫摩著,低聲呼喚絳雪的名字。但是,沒有回聲。

我想了想,變出一把艾草,在燈下捆紮起來,準備去烤灼耐冬,逼絳雪出來。正捆紮間,絳雪突然闖進來,奪過艾草一扔,生氣地說:“你要惡作劇,給人烙個瘡嗎?我要跟你絕交了!”

我笑了,上前擁抱住她。我們剛坐下,香玉忽然笑盈盈,悄沒聲息地進來了。我抬頭一見,登時熱淚盈眶,急起身,拉住她的手。

香玉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絳雪,三人脈脈對視,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