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梅女

這天,我到城裏玩,中午就在旅店裏歇息,一陣睡意朦朧,隱隱約約地看見牆上顯出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就像是一幅畫懸在那裏。

起初我還嘲笑自己想女人想瘋了,可凝神注視了好半天,畫影並不消失。於是,我再湊近細瞧,更清晰了:真真切切一個少女,卻是一臉苦相,伸著舌頭,脖上還掛著繩套。

我正在驚愕不定,那少女卻像要從牆上慢慢走下來。

我知道碰上吊死鬼了,然而她大白天就出來,也太猛了吧!

“嗨,娘子不必嚇唬小生。您如有奇冤,小生可以為您效力。”我學著古人的口吻,酸溜溜地說了一句。

這一說,女子身影真的落下來了,說:“你我萍水相逢,怎敢貿然以大事相托呢?然而九泉之下的枯骨,這麽多年了,舌頭縮不回去,繩套也脫不掉,實在是苦不堪言。求求您,讓主人砍斷這屋梁,燒掉它,您對我就恩重如山了。”

“小事一樁,我馬上去辦。”我微笑著點頭答應,影子也就消失了。

我就招呼店主人來,打聽這是怎麽回事。

店主人歎氣著說:“十多年前,這裏是梅家的住宅。一天夜裏,小偷進來,被梅家逮住了,送到縣府裏交給典史。

不料典史接受了小偷的三百文錢賄賂,竟然誣陷梅家女兒與小偷通奸,要把梅女拘上大堂,讓法醫檢驗。梅女聽說後,就上吊死了。

不久,梅家夫婦也相繼去世,宅院就歸了我。這些年,旅客常說見鬼見怪的,可總也沒法兒讓它安靜下來。”

我便把吊死鬼的要求轉達給店主人。

店主人一盤算,拆掉房頂換大梁,耗資太大,負擔不起,麵有難色。我便慷慨解囊相助,完成了這項工程。修好之後,我依舊住在這座房子裏。

夜間,梅女來了,翩翩然一個萬福,向我表示感謝。言談之間,喜氣洋洋,舉手投足,窈窕輕盈,原來是個十分秀氣的姑娘。

我不禁油然而生愛慕之心,梅女卻淒然而又羞澀地說:“鬼的陰氣,對您是有害的。再說這樣私合,我生前的恥辱,豈不是淘盡兩江之水也洗不清了嗎?咱們將來肯定會美滿地結合,現在還不到時候。”

我忙問:“要到什麽時候?”

梅女嫣然一笑,不再作聲。

我說:“喝點酒吧?”

梅女搖頭:“我不會飲酒。”

我不禁笑起來:“麵對美人,光是默默地對著眼兒看,又有什麽味道啊!”

梅女說:“我生平的喜好,隻有下打馬棋。可是隻兩人下,也不熱鬧。再說深更半夜的,也沒處去找棋盤。的確,長夜也夠難打發的,那我就跟您玩翻線花的遊戲吧。”

我隻好依她,一起促膝盤坐,我叉開手指,梅女翻弄起來。真沒想到,這小小玩藝兒,竟然變幻無窮。時間一長,我竟糊塗起來,不知該如何動作了。

梅女笑著教我,又用眼神示意,愈變愈奇,愈奇愈妙。

我樂不可支地說:“這真是閨房裏的絕技啊!”

梅女微笑著說:“這玩法是我自己悟出來的。隻要有這兩根線,就可以織成任何花紋圖案,不過一般人不細心揣摩罷了。”

夜深了,玩累了,梅女就讓我就寢。她說:“我是陰間的人,是不用睡覺的,你自己歇息吧。我小時候懂點按摩術,願意奉獻小技,幫您做個美夢吧。”

梅女開始按摩,先是兩手疊起,輕揉慢搓,從頭到腳按摩一遍。梅女細手所過之處,我覺得骨肉鬆緩,像醉了一般,懶洋洋的。

接著梅女又輕握拳頭,細細捶擂了一遍,我更覺得如同被棉絮團兒敲打一樣,渾身舒暢,妙不可言。擂到腰間,我已經閉目合眼,懶懶地要睡了。到大腿,已經沉沉進入夢鄉。

我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中午,起床後隻覺骨節輕鬆,渾身清爽,心裏更加愛慕梅女,繞著屋牆呼喚她的名字,卻沒有聲音答應。

晚間,梅女才來了。

我心急地問:“你究意住在哪裏?叫我呼喚了個遍!”

梅女笑笑說:“鬼哪有一定的住處,總之在地下就是了。”

我忙問:“地下有縫,能容下你嗎?”

梅女又說:“鬼不見地,如同魚不見水一樣。”

我握住梅女的手說:“隻要能讓你活過來,我傾家**產,在所不惜!”

梅女笑了笑:“也用不著傾家**產。”

我們又開始玩翻線花的遊戲,直到深夜。

臨走之前,梅女說:“我有自己的事情,不能每天陪你。有個浙江妓女,名叫愛卿,挺風流標致的,新近就住在北鄰。明天晚上我招她來,暫且陪你如何?”

“好。”我答應了,便在附近買了一間大屋,靜待梅女和愛卿到來。

第二天晚上,梅女果然領來一個少婦,看上去將近三十歲,顧盼巧笑,媚眼飛情,一派****,這便是妓女愛卿了。

我和梅女、愛卿湊在一起下“打馬棋”,棋罷梅女告辭,由愛卿陪我過夜。

我詢問愛卿的家世,但愛卿含含糊糊,不肯明說,隻是說:“您如果喜歡我,就用手指彈彈北間的牆壁,小聲喊‘壺盧子’,我就會來。如果喊三聲還沒人答應,那就是我沒空兒,就別再喊了。”

天明時,愛卿果然隱身到北牆上,一眨眼就消失了。

第二天晚上,梅女一個人來了,我問愛卿為何不來,梅女說:“被高公子招去,陪酒去了。”

我們坐下,剪明燈燭,敘談起來。正在興濃之際,梅女卻沉默了,一會兒動動嘴唇,像有話要說,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我再三追問,梅女隻是抽泣流淚,始終不肯明言。我勉強拉她翻線花,但她始終打不起精神來,四更天便走了。

此後,梅女常與愛卿一起到我住處來,說笑聲通宵達旦,因而這事傳遍了全城,遠近皆知。

恰巧有位典史,家庭本是浙江的世族,因妻子與仆人通奸,被他休掉了。後來,他又娶了一個顧氏,感情倒是很好,不幸才一個多月就死了,所以心裏老是思念她。

現在他聽說我有兩個鬼友,想向他打聽一點陰間情況,看自己與顧氏還有沒有緣分,於是騎馬來拜訪我。

起初我不肯應承,經不起這位典史苦苦哀求,便設筵請典史飲酒,答應晚間招鬼妓來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