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低垂著頭默不作聲,曾有誌等人都以為她是為不能再繼續查案而失落,心裏也都不甚舒服。

“小趙公子,若不介意的話,以後可以常來府衙,這個案子查不了,還有別的案子嘛。”曾有誌轉而真誠相邀道,越想越覺得不錯,如果可以,倒是真可以提拔他進府衙做事。

豈料趙泠音聽了他的話,連連擺手,謝絕道:“多謝大人厚愛!晚輩還有家事需要打理,脫不開身。”

俞世寧也在一旁隱晦地替她開脫道:“大人,未名家就剩他一人了……”

曾有誌一聽這話,不禁一怔,看向趙泠音的目光也不由變得憐惜起來,原來他身世竟這般可憐,難怪小小年紀看著比俞世寧還要沉穩。看來以後還是要多關照他一些,左右燕京城中大小事,他這個府尹也有些許薄麵,關照一個小小少年,想來是不成問題的。

曾有誌頷首道:“是本官唐突了,小趙公子,以後有什麽事可去府衙找本官。”又指著上官延道:“找不著本官,找他也一樣。”

一句話就給上官延攬了個事,上官延也隻能拱手認了,聽了這位小趙公子的身世,上官延也很同情他,曾大人又這般說了,他也就順勢接下了此事。

見他們都這麽說了,趙泠音也沒有矯情,上前又朝他們各自施了一禮,一一謝過。

說罷這事,趙泠音看向曾有誌麵前的一摞案卷,有些好奇地問道:“大人,這些都是廣源寺眾人的供詞嗎?”

曾大人見她還是有些興趣的樣子,心裏不由搖了搖頭,口是心非啊,到底年紀小,不懂遮掩。麵上卻點點頭道:“不錯。”

說著,他把這一摞供詞往前推了推,對她道:“趁著刑部的人還沒到,你想看便看吧,隻別損毀了。”

趙泠音一臉喜意的接過,目光一直落在這些供詞上麵,眾人紛紛搖頭,到底是小孩子,雖然拒絕了曾大人的好意,卻還是難以放下。

隻是,到了此時,他們對再找出什麽有力證據一事已不抱希望了。

趙泠音沒管別人如何想,她抱著這摞不輕的供詞,坐到了一旁直接翻看起來。

少年低著頭翻看著手中的供詞,認真而專注,動作不慢,期間連頭也未抬一下。

她翻看的速度之快,讓人都有些懷疑她到底看清了沒有,不過隨著她臉上表情的變化,曾有誌覺得她肯定是認真看了的。

他上前拿過她看過單獨放在一旁的證詞看了起來,再聯想到方才少年的表情變化,不由驚詫地看著她,這少年莫不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他沒打斷少年的專注,放下手中的供詞,又坐了回去。

直過了約兩刻鍾,少年才放下手中的紙張,揉了揉眉心,有些茫然的四下看了看,待看到曾有誌三人都望著她時,她拍了拍額頭,有些懊惱地道:“差點忘記了時辰!”

說著,把麵前的供詞整理好,放回曾有誌麵前,曾有誌隨口問她道:“可看出什麽來了?”

他本也真是隨口一問,並不指望她能從這些紛繁雜亂的供詞之中理出什麽來。

不料趙泠音卻抬眼直視著他,表情有些凝重,曾有誌不知怎地心頭一跳,緊張地看著她。

“大人,其實你已經猜到了吧?這個案子的犯案過程以及三人之死的主要原由。”她的眼睛明亮而清澈,裏麵仿佛裝著水一般,就那樣一臉認真地望著他,讓曾有誌到了嘴邊的否認之言又吞了回去,麵色僵了僵,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沒有說話,也不敢再與她對視。

俞世寧和上官延看了曾有誌的表情,還能不明白這是何意,趙未名說的是真的,那,那為什麽?兩人的表情過於直接,曾有誌被看的有些氣弱,但還是咳了一聲,示意他二人別太過分了。

少年沒等來曾有誌的回答,似乎也並不在意,她接著說道:“馬俊案的凶手不過是一把刀,是一個執行者,握刀的幕後主使,不能抓……是嗎?”她頓了頓,又輕哂道:“大人,真相比之性命與仕途,孰輕孰重?糊塗些確實也好。”

曾有誌聽到她說“幕後主使”時隻差嚇得魂飛魄散了,但她又說“糊塗也好”時,他是真的羞愧難當。

做官看似手握權柄,可是隻有做了才知道,無論多大的官,便是權傾朝野的左相右相,甚至內閣的幾位閣老、六部尚書,他們真的能夠隨心所欲的處事嗎?

絕不能!

皇權至上,便是當今天子行事,亦有不能。

何況是他這個小小的三品京官?說是陛下心腹重臣,豈不知陛下的心腹重臣何其多矣!

他在這其中又算得什麽……曾有誌不由自嘲地道。

他沉默著,沉默的時間有些久,俞世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趙未名,一時也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什麽。

上官延是恨不得自己沒有出現過,雖然他不屬於曾大人轄下,但兩衙向來同氣連枝,通力合作,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分得清的,這個案子到現在,即便他這反應再遲鈍再木訥的人也感覺到了不同尋常之處,隻是這不是他該考慮的。大事他管不了,衙門的公事,他隻需要做好他的“協作”即可。

趙泠音沒有再多說,她端起茶碗,想到剛剛在那摞供詞之中所看到的幾番對話,冷冷地撇了撇唇角,抿了一口茶掩住了。

也不知過了有多久,曾有誌終於回過神來,朝上官延道:“你去門外看著,莫要叫人隨便闖進來。”

上官延二話不說就出去守在了門口。

曾有誌看了眼俞世寧,俞世寧忙道:“我要跟未名一起!”

說著還安撫地朝趙泠音笑了笑,趙泠音沒有拒絕,抬手謝過他的好意,曾有誌就裝沒看見他了。

他看著少年緩緩開口道:“按說是我將你……你們牽扯了進來,但你既點破了,我也不妨直說,此事到了現在已經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趙泠音和俞世寧都不說話,隻望著他。

曾有誌起身來回踱了幾步,有些意味不明地道:“小趙公子初來燕京,或許不了解義安郡主的為人處事,俞公子應當知道,要說惡,她稱得上是個真真正正的惡人,這些年她手上沾染的人命無數,做盡無數惡事……她死了,其實很多人都會拍手稱快,就連本官也……咳……”

曾有誌猛地咳了一聲,正色道:“本官到現場時,看到義安郡主的屍體就想到了,凶手不管是誰,既殺了義安郡主,那應當是有殺她的理由,或者如小趙公子所說的動機,那三個動機:情、仇、財,這起案子,一開始就可以直接排除‘財’,至於‘情’,則在見到馬俊的屍體之後,直接被本官排除了,縱使這是凶手費心為我們所準備的動機之一……

那就隻剩下‘仇’了,若隻剩下‘仇’,凶手卻讓義安郡主被嚇死,未免也太過便宜……她了,所以,本官有理由認為,從始至終,凶手的目的隻是想要讓義安郡主死,什麽死法或許也是幕後之人所未曾料及的……之所以這麽說,也是剛剛才有的感悟,如果這幕後之人並非隻有一個呢?一個隻想叫她死了就成,一個卻給她安排好了死法……這樣的話,那很多事便能解釋得通了……”

說到這裏,曾有誌不管心裏是怎麽想的,臉上卻沒再露出半分,他輕哂道:“其中的一個幕後之人很自負,也很自得,也許是以為沒有確鑿的證據,誰也奈何不得他……”

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轉而問趙泠音道:“你剛剛從證詞裏應該看出了什麽吧?”

似乎沒料到曾有誌這話鋒一轉問到了自己身上,趙泠音微怔了一怔,點點頭嗯了一聲,道:“初看這些證詞,其實很雜亂大多無法采信,但有幾個卻十分有趣,就像是話本子裏一早便編撰好的台詞,編者洋洋得意於自己的佳作妙句,不允許有人打亂他的安排,這也是他暴露而不自知的原因之一。”

曾有誌微微笑了,並沒有問她是哪幾個證詞有問題,隻道:“你真的很有天賦,真的不考慮來府衙嗎?”

俞世寧不明所以的看著兩人打啞迷,聽了這話,眼角抽了抽看向趙泠音,見她一副不動如山的樣子,就放下心了。

曾有誌麵露遺憾,也未強求,坐了回去,又道:“一會刑部的人來了,你們就不要出麵了,以免無故牽涉進去。”

趙泠音和俞世寧點頭,本來也沒想再摻合進去了,畢竟刑部的人可沒有曾大人這般好說話,要是把他二人當成嫌犯給抓了那可就不甚妙了。

外麵傳來動靜,上官延在外麵揚聲稟道:“大人,刑部的朱大人到了!”

曾有誌聞言,示意趙、俞二人避一避,便理了理衣袍,端肅著表情出去了。

其間上官延進來拿走了桌上的證詞,一看就是在交接了,趙泠音和俞世寧喝了一肚子茶水,都有些無聊起來,怎麽這麽久還沒完,不料上官延卻在此時又火急火燎地衝了進來,對兩人道:“快,大人叫我來跟你們說,一會趁亂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