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泠音的視線落在被殘毀了大半,幾乎**為寒煙的星雲觀主殿上。整個大殿的八卦方位和正案上所擺放的靈牌位上麵都被人貼滿了符籙,刺目的朱砂線繪於其上,隨風擺動,煞氣衝天。

符籙牽引著八卦方位,組列成了一個陰毒至極的陣法——落魂陣,這是一種比鎖魂陣更加毒辣的陣法,不僅可以瞬間定住亡者的魂魄,時間到了還可令生魂——魂飛魄散,化成虛無,直至消散於這天地間!

到底是何等的深仇大恨,竟如此對待不入塵世、已與世隔絕了數百已近千年的星雲觀!

趙泠音一字一字地看過那些靈牌位上的名字,想要強咽下喉中的一口血,血卻還是順著她緊咬牙關的嘴角流了出來,她抬起手背抹了一把,攥緊拳頭,指甲嵌入肉裏也渾然不覺,心中湧起了無盡的恨意和痛意,還有七分悔意。

如若可以……如若當初……

她腦海中突然有了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不斷跳躍:阿爹阿娘的死與星雲觀之劫有關嗎?師父師姐他們為什麽沒有逃走?師叔究竟知道些什麽?這裏的靈牌位上並沒有她的名字,她是怎麽知道星雲觀會出事的?明明星雲觀出事是在她的提醒之後,當時她為何沒有回來報信?現在又去了哪裏?和哥兒如今是生是死?

……

這一刻,她終還是硬生生忍住了眼淚,不能哭,不能慟!她還不能倒下!殺父殺母之仇,師門被滅之恨,且都還等著她!

還有這個陰毒至極的落魂陣,以她如今的實力還破解不了。不急,她不能急,再等等,再等等,師父,師姐……對不起,對不起,你們再忍忍,再等等阿泠……我會盡快回來的,我會解開這個落魂陣,我會親手將仇人一個個送去給你們,你們一定要等著我啊。

還有阿爹阿娘,阿泠不孝,你們再等等……我會找到和哥兒,我會讓仇人付出千百萬倍的代價,阿爹阿娘,你們且安心地去吧……

此仇此恨,縱毀天滅地亦難消。

她在心中發誓,不管需要多久,她都要將仇人一一送下去受萬鬼噬魂之刑,便是仇人先死了,她也要開棺戮屍,將之挫骨揚灰,方能消她此刻的心頭之恨!

趙泠音此時無比慶幸自己多活了一世,有足夠的耐心去報這血海深仇。兩世為人,她最是知道,這世間之事最難的,從來都是比誰更有耐心。

她不急,不能急,當務之急,是要先回去。

她再次下定決心,無論仇人是誰,都絕不放過。

……

千年古觀,神工意匠,如今毀於一旦。

趙泠音最後看了一眼整個星雲觀,轉身順著長廊一直往左行。沒有原路返回,反繞了一半的路,才進到來時所走的狹道。

她順著這條狹道一直走了約有半刻鍾,因著今日做法而耗的精力尚未恢複,便停下來倒了顆藥丸準備吞服。不想這時,她突然心有所感,猛地一抬頭,看到了一張熟悉得令她有些陌生的臉出現在了麵前。

來人是個很年輕的男子,身著一身素藍長衫。身量很高,氣質卓然,一雙劍眉星目,星輝流轉間,璀璨如天邊明月。

他輕步走近來,伸出一雙白玉無瑕的手,遞了個藥瓶給她,“用這個吧。”

趙泠音一陣恍惚,仿佛記起了很多年前,他們初相識的時候。

不過都是才幾歲的奶娃娃,他也是這般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麵前的。

明臻,奉國寺玄空大師的關門弟子,也是唯一的俗家弟子。

據聞,他尚在繈褓之中時,被人遺棄在路邊,恰好被雲遊在外的玄空大師遇上,說是與他有師徒之緣,便將他帶回了奉國寺。

彼時玄空大師年事已高,早已不再收徒,但對這個他幾乎親手帶大的孩子到底格外不同些,不僅沒有讓他出家,還親自手把手的教導於他。

奉國寺與星雲觀曆史相當,已曆經三朝,皆被尊為國寺,地位超然。不出意外的話,明臻僅憑玄空大師嫡係弟子的名頭,以後即便什麽都毋須做,也能過得非常好。

奉國寺與星雲觀自來便有淵源,他們幼時倒也曾見過幾麵……隻是沒想到再重逢,會是此番景象。

心中一個鈍痛,趙泠音狠狠地把心裏的那些清晰又深刻地過往記憶甩開,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語氣平靜地問他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怎麽會是他?奉國寺的人為什麽此刻會出現在星雲觀附近?

奉國寺雖向來隻擔國寺的名頭,除非必要,幾乎從不插手任何事。

隻——

天下一觀再一寺。

說的就是星雲觀和奉國寺,至於為何是避世而居的星雲觀排在前麵,確是因為這近一千年來,唯有星雲觀飛升過二仙。

自那之後,至今已過去三百餘年了,再無人飛升過。

所以,即便星雲觀從未入世過,但其地位超然,尚在奉國寺之上,甚至比之更甚,是絕不可撼動的。

想到這裏,趙泠音的腦中瞬間劃過了一絲什麽,她心中一悸,還來不及捕捉到便消失了。

她怔了怔,明臻似有所感的看著她,手略頓了頓,又將手裏的藥瓶往她身前遞了遞,示意她接下。

“先服藥。”明臻沒有回她的話,垂下眼簾,輕聲勸道。

趙泠音皺眉看了他半晌,最終還是接了過來,倒了一顆藥丸在手上,放在鼻尖下嗅了嗅,方才張口吞下。

不一刻,身上就生出一股強大的氣勁流轉於體內經脈處,比之前舒暢多了,確實很有效。

若是從前,她覺得這藥不錯,必是想著什麽時候去老和尚那把藥方給磨過來……隻是眼下,還能回得去麽。

明臻看著她服下藥,似是微微鬆了口氣,又開口道:“先離開這裏,星雲觀前殿還留有殺機。”

趙泠音望著他的眼睛,不仔細看還不覺得,待他那雙透著些許疏冷的目光直接與她對上時,清亮璀璨的眸子亮如星辰,攝人心魄。

她疑惑了一瞬,微微點頭“嗯”了一聲,徑直越過明臻一步步朝前走去。殺機她自是知道的,她有自知之明,不說剛剛她精力不濟,便是她巔峰時期,也隻會謹慎行事。

此時,往後,她都得多多保重自身才行。

二人一路沒有任何交流,很快便出了玉華峰頂,沒有返回半山腰留步軒,趙泠音算著時辰,百部等人應該都已安排妥當了,便帶著明臻徑直回了玉華峰下的雀風樓。

沒有人知道這裏也是屬於星雲觀的產業,星雲觀再是修行大道,超然世外,也不可能真的餐風飲露,隻憑玉華峰下的兩成地租,觀裏人都得吃土。

祖姑奶奶實在英明,隻是當初她留下這些大大小小產業的時候,必是料不到星雲觀的今日之劫吧……

不,或許就是算到了才會留下了這麽多匿名產業的……趙泠音一時不知是該感激祖姑奶奶的先見之明,還是該對她的這番先見之明心生懼意。

……

“說吧。”二人進了房間坐定後,趙泠音看著明臻道。

明臻見她麵色淡漠的看著他,不知怎地,一時竟有些不知從何說起,沉默了片刻,隻是道:“我不知。”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他又道:“我從衡山回來之後,師父叫我今日在那裏等著你。”

“你知道多少?”趙泠音問他。

“師父不會跟我說的。”明臻搖了搖頭,想了想,補充道,“奉國寺沒有插手。”

似是怕她不信,他接著說道:“奉國寺與星雲觀雖然修行之道不同,但殊途同歸,而且二者的存在,向來是唇亡齒寒,休戚與共。”

奉國寺,或許是沒有插手,不過是袖手旁觀罷了。

趙泠音僅僅隻是想到這點,就不由生出些許怒氣。

“砰——”

“哢——”

她抬手拍案,震出桌下的機關,一把約莫十餘寸長短的短劍應聲而出,瞬間抵在了明臻的胸口,明臻坐著沒動,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這令趙泠音更加氣恨不已,就當她這是遷怒吧。

她承認她這一瞬間的確是動了殺心,明臻是老和尚的愛徒,她若是殺了他,老和尚還能像現在這般無動於衷,事不關己嗎?!

劍拔弩張,蓄勢待發之際,外麵傳來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

“你不是我的對手。”明臻麵無表情地道,不知是想到什麽,又微微搖了搖頭,似是感慨地道,“你自小練功便不夠專心,這麽多年也沒多少長進。”

趙泠音終於被他氣的冷笑出了聲,淡淡道:“殺人,從來不是隻有一種方法。”

“實力不足,殺了人也可能會沒命逃。”明臻說著,伸出一根手指撥開了指向他胸口的劍。

趙泠音順勢收了劍,轉身又坐了回去。

“進來吧。”她向門外道。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冬青,她垂首進來,仿佛沒有看到房內多出的一個人般,向趙泠音直接稟道:“主子,已經安排好了。”

“嗯。”趙泠音頷首,有些疲憊的閉了閉眼睛,道:“去吧。”

冬青應喏退了出去,順手又帶上了房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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