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興侯府算是京中人口比較簡單的了,你回去應是還好……”

明臻想了想,又帶著些勸誡地道,“隻是,你自小受教於外,眼界寬廣或許看不上內宅那方寸之地,不過還是要謹記,凡事定不可疏忽大意。有時候內宅的一些手段,殺人不見血,叫人防不勝防,卻恰恰是最為厲害不過的!但願你回去後不會遇上。”

趙泠音知道他此番話完全是出自好意的提醒,隻是她這會聽了,卻還是忍不住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道:“說的好像你親身經曆過一樣。”

不料明臻麵色微僵了僵,雖很快便恢複了常色,卻還是叫趙泠音看到了,她不由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已經領教過了?”

明臻麵色沉靜地看了她半晌,搖了搖頭,否認道:“沒有。隻見識過幾回。”

見識過?還幾回?老和尚是怎麽舍得放他這個呆瓜愛徒去往燕京城那個虎口狼穴的?

見趙泠音並沒有追問下去,明臻微微鬆了口氣之餘,心裏也微微有些失落,卻也隻是默然地移開了目光,眼簾微垂著,從側麵看,他的睫毛又密又長,鼻峰挺立,這般瞧著,倒是一副無害模樣。

趙泠音覺得他的態度有些古怪,雖然幾年未見了,但一個人的性格不可能說變就變,還變得這般違和,隻她這會沒有功夫深究這些,得到了她想知道的信息,便準備端茶送客了。

明臻明顯讀懂了她的意思,也沒再說其他,自覺的站起身來準備告辭。

隻是,將要起身又坐了回去,臉上依舊沒有什麽多餘表情地道:“師父說,還不到時候。”

趙泠音沒回他的話,過了半晌方冷然地道:“星雲觀之事,奉國寺既一開始就站定了立場,選擇袖手旁觀,那以後還請繼續袖手!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幹涉。當然,如果你們想要出手幹預,那我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這話叫明臻聽得心頭一跳,默然了片刻,方有些複雜地道:“我不會幹涉你……但你最好還是不要弄出太大的動靜出來,以免引人注意到你。”

趙泠音眼簾低垂,遮住了眼底劃過的一絲冷意,心沉了下來,他隻說“他”不會幹涉,沒說奉國寺會否幹涉……很好,她心中冷笑了一聲,扣了扣桌案,有些不客氣地道:“你直說老和尚想叫你跟我說什麽?”

明臻默默地看了她片刻,才慢吞吞地道:“不該動的人不能動。”

回應他的又是趙泠音的一聲冷笑。

不該動的人?誰是她不該動的人?不該,不能,很好。老和尚是不是在硝河邊住久了,有些老糊塗了?

她抬起手,反複看了看,不知道幾時可回到巔峰時期?真想殺人啊。

“你且回去轉告老和尚,我的事自與他不相幹,叫他毋須費心!”她嗤笑了一聲,毫不客氣地道。

說完,麵無表情地將手裏的茶盞“砰”的一聲置於桌案上,不再看明臻,意思已很明顯了。

明臻仿佛沒看見她的動作一般,半晌之後才點了點頭,又看了她一眼,起身告辭。

他離開後,趙泠音麵前桌上的茶盞瞬間碎了,裏麵的殘茶剩葉順著桌沿淌了一地。

她一言不發地坐了半晌,才起身負手站在窗前,望著院子裏此時便落下了的略有些枯黃的銀杏葉,目光深深。

……

“冬青,南星隨我進府。百部你帶著其他人留在外麵照應,有什麽要傳遞的,交給天冬負責。”趙泠音一邊吩咐眾人,一邊細細擦拭著手裏的短劍,“將撒在外麵的人慢慢往燕京回調……”

幾人垂手躬身應喏,退下自去準備。

……

燕京,長興侯府。

二爺去了,府裏的天塌了一半!這是此時的長興侯府上下難能一致的念頭。

府內外到處都掛起了白,一片白茫茫之色。消息傳得很快,沒多久就都知道了,長興侯府的那個本朝唯一一個連中六元,郎豔獨絕世無其二,被世人稱作“紫華君”的趙其光,及其才貌雙絕的妻子魏氏,雙雙死於非命。而且獨子也下落不明,尚不知是死是活。

……

濯清院——

長興侯趙旬一聽到幼子遇害的消息就直接倒下了,此刻正躺在**不能動彈,一雙精明了半輩子的老眼此時也變得渾濁起來了,一天一夜水米未進,長興侯世子趙其遠正跪在父親的床前磕頭請求:“父親,父親,二弟已經沒了……兒子再不能失去您了,兒子求您了,多少用些吧,父親……兒子求求您了!”

長興侯睜大著雙眼,出神地望著虛空之中,對長子的哀求置若罔聞,仿佛根本沒聽到一般,口中不住喃喃地念道:“吾兒……吾兒!我的光哥兒!”

長子趙其遠出生時,長興侯還算受先帝信任,在外赴任,等回京時長子都已大了,對他隻有尊敬疏遠,父子關係十分淡漠。

幼子趙其光是在他調任回京之後才有的,親眼看著他在他母親的肚子裏一點點地長大,出生……他是真真正正在長興侯懷裏長大的,也是長興侯疼進了骨子裏的兒子!

不說他曾帶給他與長興侯府的那些光輝和榮耀,隻他單單是自己這麽多年愛若珍寶、視若生命——最疼愛、最驕傲的兒子這一點……想到這一點,長興侯的胸口劇烈的鈍痛起來,有如被人用刀子一點點絞著,他又痛又悔,淚水不斷的從眼角湧出……

趙其遠還在不住的磕頭,不一會兒,頭上便一片血糊,搖搖欲墜,眼看著就要倒下了,跪在後麵的大管家趙德連忙膝行了幾步上前接住了他,也不敢吭出氣兒來,轉頭朝門外打了個手勢,悄無聲息地爬進來兩個小廝背了昏昏沉沉的趙其遠出去。

室內除了長興侯的喃喃聲,又複一片靜寂。

……

長興侯府正院榮安堂的上房裏,老夫人鄭氏也躺在了**,一臉的不敢置信和呆滯。身邊的丫鬟婆子沒一個敢這會上前去勸的,都知道這事沒法子勸,不說侯爺和老夫人,便是他們這些人知道了二爺遇害的事,哪個的心裏又能好過了?

誒,二爺那麽個神仙般的人……怎麽就?

老天不開眼哪!

清暉院——

長興侯府上下一片忙亂,二爺和二夫人都去了,侯爺、老夫人還有世子都病倒了,大郎和幾個姑娘被拘在房中,家裏能做主的人就隻有世子夫人周氏了,好在周夫人是個利落人兒。

隻是嫁進來二十多年了還從來沒獨自擔過這般大的事,一時也忙的夠嗆,好不容易打發完回話的人,覷了個空當,剛剛坐下來喝杯茶,想要歇口氣,門外一陣風般的跑進來一個婆子,噗通一聲跪在了她麵前,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顫著聲稟道:“世,世子夫人,外,外麵,外麵來了一行人,說,說是咱,咱們二爺家的三,三姑娘!”

什麽!周夫人先是震驚這婆子的速度,再是想嗬斥她的沒規矩,直到聽完她的話,這才愣住了,三姑娘?二爺家的三姑娘回來了?!二弟和二弟妹天天掛在嘴邊、日思夜想的長女……她驚的猛地一下子站起身,朝外喊道:“快!快!人呢?趕緊去把人先迎進來!”

周夫人倒是沒有懷疑此事的真偽,畢竟三姑娘雖是打小就被送出去養病了,卻也不是被扔在外麵不管了的,她身邊人也有二爺親自選送過去的,這是其一;其二,自是這趙家人的長相從來就不是好糊弄的,見了人便知。

打小體弱多病,剛抓了周就被送出去修養的三姑娘回來了!這一消息瞬間傳遍了長興侯府上下,雖有好奇想去看熱鬧的,但也有激動念佛的,小郎君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二爺的嫡親血脈如今可就隻有這麽一位姑娘了。

也好在周夫人管家嚴明,這會沒人膽敢明知故犯擅離職守地跑去門口看熱鬧。

門房得了世子夫人的話,連忙二話不說就放行,讓進了馬車,有人跑著在前麵帶路,馬車直入二門。

周夫人帶著一眾仆婦等在二門外,本來是不該她這當長輩的親自來迎,可如今家裏這般情況……誒,周夫人又低低歎了一口氣,這幾天她臉上的皺紋又多了好幾條。

不過片刻,就見馬車慢慢駛了過來,周夫人回過神來,扶了扶頭發上的素簪,微微有些期待。

“可算是回來了!”外麵周夫人的聲音率先響起。

趙泠音不確定外麵的是誰,但想想應也能猜到一些,她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朝冬青和南星頷首示意,二人點頭表示明了。

待馬車停穩,隨即車簾子就被人高高打起。

先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個容貌俏麗的侍女,待她站穩之後又轉身去扶後頭跟著下來的少女。

周夫人等人隻見得那侍女小心翼翼地扶出來一個看著隻有十三四歲年紀,身量不算太高的少女下來。

待看清她的容顏時,不少人沒忍住當場倒吸了一口氣,隻見那少女一身素白交領裙衫,烏發披肩,眉若遠山,鼻梁高挺,氣質清冷,出塵絕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