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嬤嬤聞言一時有些訕然,但也覺得情有可原,心下稍定了定,見春梅還望著她,感歎了一句道:“三姑娘至孝!”

這是下了結語了。她拿不定老夫人的態度,但三姑娘可能是二爺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了,老夫人必也是心疼的,“老夫人好不容易才歇下,不能驚動,既三姑娘在靈堂,那一時半會的應該也不會過來……一切等老夫人醒來之後再說吧。”

春梅隻好先應下,退了出去,想著得去知會世子夫人身邊的如華一聲。

……

與此同時,長興侯身邊的長隨趙興也把消息傳了進去,長興侯聽到三姑娘趙泠音直接去了靈堂後,麵色微妙了一瞬,隻是變幻太快,趙興覺得自己可能是眼花看錯了。

等到他退了出去,少頃趙德追了出來,叮囑他道:“三姑娘那裏你吩咐前院的人上心看著些,不能叫受委屈……不能出任何差池。”

趙興忙應下,往前院張羅去了。

……

周夫人安排好了明日治喪吊唁的事,已近酉時三刻,回話的人過來說趙泠音此時還一直在靈堂跪著呢,她忙又帶著人過去。

路上,大丫鬟如華覷著空當跟她簡單稟告了春梅的話,周夫人腳步頓了頓,麵無表情,聽完後也隻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卻沒說什麽。

到了前院,看到有些空空****的靈堂,她不由心生悔意和愧意,從昨日二爺他們的屍首被送回來,家裏老的大的一個個倒下,她怕了,怕孩子們再有個三長兩短……就拘了他們叫先待在各自院中,想等治喪時再一起叫出來。

可這會,見到趙泠音孤伶伶地一個人跪在靈前守靈,她又是羞愧又有些酸澀。

“泠姐兒……”周夫人上前輕喚了一聲,趙泠音慢慢轉過頭,茫茫然地看向周夫人,“大伯母?”

周夫人見之不由心中酸軟難耐,走近去柔聲勸道:“泠姐兒,你身子不好,又才剛剛回家,今晚就先回去好好休息,這樣明日才能撐得下來啊……”

趙泠音目光慢慢聚焦回轉,低低應了一聲,輕聲謝道:“勞煩大伯母費心了,我過會兒便回去。”

周夫人見她聽得進勸,心裏也舒了口氣,微微歎了口氣又道:“那大伯母也不多勸你了。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你阿爹阿娘泉下有知,也會很欣慰。不過,泠姐兒,他們肯定更想見到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知道嗎?”

趙泠音看著周夫人,見她目光誠摯,滿含憂心,她趔趄著起身,往後半步,曲膝向她行了個全禮,周夫人忙扶住了她,見她麵色比之前見時還要差上些,又低低歎了一聲,握住她的手道:“早些回去吧。”

趙泠音微微點頭,沒說應不應,隻勸周夫人先回去,周夫人被她勸了幾句,隻得先行一步,留下大丫鬟如月,一會送趙泠音去玉清院,趙泠音沒拒絕。

目送周夫人的身影消失,她沉默了片刻,在棺槨前又跪下拜了拜,便帶著冬青,由如月領著一路往玉清院去了。

玉清院是阿爹和阿娘生前特地給她準備的院子,就在他們二房正院清瀾院的右後側,沿著抄手遊廊,跨過月洞門過去就能省下一半的路程,往來很是方便,就像是清瀾院的跨院似的,但又比跨院大上許多,十分寬敞齊全,是個正正經經的三進院落。

進了院子,冬青拉著如月的手謝了又謝,還不動聲色地塞了個鼓囊囊的荷包過去,如月推辭了一番沒推掉,便收下了。

又跟冬青囑咐了好幾句話,這才告辭。

冬青目送著她出了院落,方進了正房去見趙泠音。

南星正端著給趙泠音做的藥膳進來,擺好藥膳,就一一稟報起了今日從外麵傳進來的消息。

趙泠音淨了手將手裏的濕帕子遞給一旁伺候的冬青,坐下慢慢地吃著藥膳,聽完南星的話,便叫她和冬青也先去用飯,二人垂手應是退下。

待到戌時末,各自漱洗,自睡下不提。

一夜無話。

……

長興侯府忙了一天兩夜,到了七月十七的清早,府裏從內到外,不是黑色就是白色,府中眾人有條不紊,各司其職。

趙泠音已經換上了一身斬衰素服,跪在靈堂上,不多時,從外麵匆匆進來三個年紀不一的姑娘,想來是大伯父家的幾個堂姐妹了,隻是這會明顯不是見禮的好時機,彼此眼神交流了一番,就跪在了趙泠音的另一側。

因著從未見過趙泠音這個堂姐妹,所以幾人都不免有些好奇的暗暗打量她,今日趙泠音的臉色看上去比前一日更差了幾分,所以她們並不覺得她的容貌有多出眾,隻是單純的對她好奇。

尤其是年紀最小的趙四姑娘趙寄雪,比趙泠音還要小兩歲,今年不過才十二,看著趙泠音的目光有些直接,隻是隨著外麵傳來一道很淺很短的咳聲,三姐妹都忙低下了頭,露出一臉哀容。

趙泠音沒管她們,隻餘光瞥見一個嬤嬤模樣的人跪在三姐妹的身後不遠處,便明白了,這應是周夫人派來看著幾位姑娘的,她便徹底移開了視線。

沒看到長興侯和老夫人,趙其遠一臉病容地被人扶著站在前麵,接待已經開始上門的吊唁賓客。

最前麵跪著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相貌清俊的少年郎,看樣子應當就是堂兄趙景明趙大郎了,到他們這一代,加上親弟趙景和,也就隻有他們這兩個男丁而已。真可謂是人丁凋零了,尤其是在阿爹去逝、侯爺、世子接連倒下之後,看著更是顯出了幾分淒清衰敗之相。

趙泠音靜靜地跪在掛了一道簾子以隔絕內外的靈堂裏麵,她雖是趙其光夫婦的獨女,但這會卻不能在外拋頭露麵,她對此並沒強求。

唯一的幼弟下落不明不知去向,所以外麵隻有她的堂兄一人孤零零地跪著,她打量了趙景明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人陸續到了,她透過紗簾往外不動聲色地又看了一眼,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前來吊唁的賓客形貌。

她神情冷漠地看著外麵的一切,盯著那些麵有異色的人看了片刻,再移開目光,垂下頭去。

來了很多人,與長興侯府關係較近的鎮北侯府、定遠侯府、永寧侯府等都來了人,不是世子就是家中得用的晚輩。

略過他們,還有靖安王府的世孫劉燦也到了。

他是長興侯府實實在在的親戚,其母是長興侯的長女,趙泠音的親姑母趙嬛,雖然如今這位姑母已經過世了,但兩家的關係還是常來常往的,這也是因為靖安王世子一直沒有續弦的緣故。

再加上靖安王府一向是京中的隱形存在,與長興侯府來往不僅僅是因為姻親關係,也是兩家自祖上開始便素有交好,靖安王世子與趙其光雖性格處事皆不同,但二人自小一起長大,靖安王世子也因此遇見了容貌才情盡皆出眾的趙嬛,二人郎才女貌,一見傾心。

喜結良緣之後,曾引為京中一段佳話。

隻可惜如今,斯人已逝,靖安王世子幾乎再沒有出現在人前過。

趙泠音移開目光,落在後麵邢國公次子張頃和平南侯親侄郭嘯身上。

張頃臉上的憾然且不說,郭嘯的表情卻是不屑中帶著絲快意,趙泠音盯著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又很快恢複了神情。

一旁的四姑娘趙寄雪恰好見了這一瞬的她,還揉了揉眼睛,又沒發現什麽異常,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她左側的大姑娘趙寄雲,盯著她表情微有些嚴厲,趙寄雪忙垂下頭去,暗暗撇了撇嘴,不過是不小心走了神……眼睛真利,不知是不是一直盯著她?想著想著又開始出神,趙寄雲一臉無奈,罷了,隻要她不弄出什麽笑話來,且隨她罷。

趙寄雲順勢也看了看跪在最前麵的趙泠音,她從開始到現在身姿動都沒有動過,想到躺在麵前棺槨裏的二叔和二嬸,再看看前麵獨自一個人跪著的趙泠音,心下不由有些淒淒然。

趙其光生前時任從二品樞密副使,這次樞密使杜大人帶著樞密院一眾人也都來了。

看得出杜大人已經十分年邁,陛下調了趙其光任樞密副使,也是有意要他接任杜大人的,隻是,可惜。

潘相、譚相、魏計相,六部尚書等幾位重臣也都悉數到場吊唁。

這些人有些是礙於情麵,有些則是與長興侯府本有私交。

魏計相的表情明顯更為悲痛些,二夫人魏氏正是魏計相未出五服的從侄女。

一群老狐狸,怕他們警覺到,趙泠音隻眼神在他們身上略略掃過,沒敢細打量,不過也能記清誰是誰了,這便夠了。

整個喪禮過程很順利,直到傍晚時分都還有人進門來吊唁,且人越來越多,府裏上下忙得腳不沾地。

天早已暗了下來,長興侯府門前卻是車馬如流,燈火通明。

隻沒想到,剛過酉時,外麵的門房小廝急匆匆地奔了進來,喘|著粗|氣稟報道:“宮,宮裏……來人了,說,說是有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