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相雖不通醫術,卻也心知此時要做的,就是信任醫者,莫名的,他對這少年十分有信心。

老夫人淨好身,趙泠音又獨自進了內室,譚相則帶著老嬤嬤等在屏風外,並不知她在裏麵是如何行針的,隻是在等了約莫一個時辰之後,在譚相等得都有些困倦的時候,少年才拖著疲累至極的身子出來了。

此時的她與剛剛來時那副神采奕奕的狀態極為不同,頗有些力竭之態。

譚相震驚極了,這,這怎麽像是損耗了許多的精氣神一般,看向少年問道:“你,你這是?”

趙泠音擺了擺手,先坐了下來,有氣無力地交待道:“老夫人已經睡下了,一刻鍾之後,喚她起來服藥,之後的每日此時都要服上一劑,一個月之後如無異樣便可停服……在此期間,盡量別再刺激老夫人了,否則再有下次,神仙難救。”

她一一交待完,扶著桌子站起身,朝譚相拱了拱手,道:“晚輩今日便先告辭了,今夜之事,還望相爺勿要外傳……”

譚相看著她這副模樣,有些擔心的同時,也十分受觸動,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一個謝字未免太過欺人,這少年叫他十分的看不透,如此,可值得?

若是趙泠音知道他會問她值不值得這個問題,必會回他一句,不值得!但不值得之事,也有必須要去做的理由。

趙泠音覺得自己有些昏沉沉的,丹田內的靈力損耗過多,以致她此時真的有些弱不禁風之態了,忽然有些後悔沒叫上天冬一起過來,隻願還能安然地撐到回去,她並不想睡燕京城的大街。

譚相張了張口,卻沒說出什麽來,他上前兩步,目光落在那道有些踉蹌而又孤伶的身影上,不知在想什麽,少頃才對著暗處輕聲吩咐道:“小心護送著,將人安全送回去,餘事不要插手。”

一道看不清麵貌的黑影低低應了一聲,便跟了上去。

譚相站在原地,好半晌才轉身進去內室,老嬤嬤正按少年的吩咐在給譚老夫人喂藥,他上前想要親自動手,不想卻聽著一道極熟悉的聲音傳來:“你、別、沾、手、了……”

譚相震驚地朝譚老夫人望去,“夫人,你,你能開口說話了?”

譚老夫人含淚微微點頭,可能是幅度還不能太大,動作有些僵硬,但即便如此,也足夠讓屋子裏的三人欣喜若狂了。

……

譚家的動靜,趙泠音不知,她知道後麵跟著個尾巴,不過想必對方也沒打算隱藏,她猜應是譚相的人,便沒再管,徑直出了院門,找了處不甚高的外牆,一躍而出。

落地時踉蹌了一下,倒入了一個人的懷中,她抬了抬眼皮,看到一張極熟悉又略帶著些許震怒的臉,有些放心的暈了過去。

牆上的黑影頓了頓,看清她的動作,便沒有貿然出手。

明臻簡直是快要氣死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前腳才離開趙宅,後腳趙泠音竟來了譚府,要不是他記起有件事忘記同她說,又轉了回去,還不知她今夜會如何!

想歸想,氣歸氣,明臻還是將她帶了回去,無視天冬冒火的眼神,守在她床前不肯離開。

最可惡的就是她竟還睡得很沉,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會不會認錯人什麽的,明臻暗暗咬牙,卻又舍不得給她一個深刻的教訓。

……

趙泠音睜開眼睛,就看到明臻拄著手臂在她旁邊打瞌睡,她心虛了一瞬,不等她想出什麽借口來,正好撞進他突然醒來睜開的眼睛。

“醒了?”明臻揉了揉雙眼,問她:“怎麽樣了?還難受嗎?”

趙泠音莫名的有些感動,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阿泠,不管你是出於什麽目的,付出如此代價都是不值的!”明臻皺著眉頭,站起身從天冬手中的托盤上端過藥碗放在她麵前。

趙泠音看著那碗聞著就異常濃苦的藥,有些抗拒地縮了縮身子,這碗藥顯然是加了料了,除了明臻,不作他想!

她去看天冬,天冬已經拿著空空如也的托盤出去了,看來這次把他們都給惹惱了,她拍了拍額頭,無奈地坐起身來,接過藥碗,二話不說就灌了下去。

饒是故意想叫她吃吃“苦”頭的明臻也不由嚇了一跳,這時也不想著要叫她吃苦頭了,忙接過藥碗,從桌上倒了茶水過來給她漱口,從沒侍候過人的人,難免手腳不協,心下有些懊惱,也是沒脾氣了。

“我睡多久了?”趙泠音問他。

明臻看了眼屋裏的時漏,“差不多快十二個時辰了。”

趙泠音有些吃驚,她還從來沒睡過這麽久呢,“這麽久?”

明臻雖氣悶不已,卻還是直截了當地叮囑她道:“這次你無論如何都要好好修養一番了,最近就不要再出門去了。”

“嗯。”趙泠音也正有此意,她給自己把脈,也發現體內目前是有些虛的,這次到底失策了。

“昨夜那個尾巴是譚相的人?”明臻問她。

趙泠音點了點頭,意有所指地道:“京城世家豪門林立,各家多多少少都蓄養了一些暗衛死士……”

畢竟哪家沒有一些隱秘之事要處理,暗衛死士之流除了可用作出手外,也是可作收手的。

“所以你我在燕京城中行事還需更加謹慎才是!”明臻盯著她道。

趙泠音猛地一聲咳,明臻瞪著她,好一會兒,才點著她道:“沒良心的!”

趙泠音駭然,這,這怎麽那麽像誰家小倆口的作態,天地神明啊,她保證她對他,沒那想法!

明臻不管她,轉身掀了簾門,對外麵道:“給你們主子拿些吃的來!”

趙泠音眼睜睜地看著天冬“叛變”而去,一時氣苦,捶著床氣呼呼的,明臻站著看她捶床,等她停下來了,才上前問她:“手疼不疼?”

趙泠音橫了他一眼,一點點往後仰,靠在了枕頭上,也不吭聲。

明臻頓了頓,又上前一步,低頭看著她道:“阿泠,我知道你……”

他說著口齒凝澀,“大仇未報,不想想這些事。”

“大仇得報,我也不想……”趙泠音咕噥道。

明臻聞言微哽,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俯身凝視著她道:“我知道你從未想過這些……阿泠,我亦無強求你之意,就是想跟你說說……我所想的也不過是像現在這樣陪在你身邊,想見你的時候能夠見著你,想和你說話的時候,你也願意聽我說……”

他語氣漸漸低沉下來:就算最後沒有結果,他也無憾了……可是最後這句他不敢說,怕她當了真,有些話是絕對不能夠說出口的,一語成讖之言,都是這般應驗的……他懂。

趙泠音看著他沒有說話,心口有些鈍鈍的,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怔神了好一會兒,看他麵色越來越慘白,甚至似是有些站不住了,方才慢吞吞地問他:“老和尚同意嗎?”

什麽?明臻看著她,呆了片刻,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是沒跟師父提起過,不過師父曾說過,他非真正的出家人,入世之後,婚娶之事皆由命數,隻要是與己身無害的,他不會插手。他想,師父這就是同意的吧,所以……

趙泠音垂眸,朝他伸出了手,明臻下意識的也伸出手來,卻什麽也沒做,趙泠音在心裏暗罵了一句“真是呆瓜!”

她往前伸了伸,把手放在明臻的手裏。

明臻呆呆地看著自己手裏的柔荑玉手,心潮翻湧,而後一點點,慢慢地握緊,看向趙泠音柔聲道:“阿泠,等你報了仇,我就讓師父上門去提親……”

他素日清疏冷淡的麵容上,此刻笑意仿佛滿的快要溢了出來,還笑個不停,趙泠音有些沒眼看,卻也心生歡喜,這種感覺很奇妙,也讓她有一絲絲的陌生。

她一頭烏黑的頭發隨意地搭在肩膀上,膚若凝脂,襯得她麵容比平日裏要柔婉許多,明眸流轉,透著少女天然純粹的美好和嬌俏。

明臻看著她,雖則守了她一夜,眉宇間還帶著倦色,不過眼中神采卻更甚往昔,“阿泠,我心裏真是歡喜!”

趙泠音細細地看了看他的神色,笑道:“那就一直這般歡喜吧。”

她說著,手下微微借力,坐了起來,指了指明臻身後,明臻轉頭看過去,見是天冬端了膳食進來,卻對他二人此番動作視若無睹,兀自擺著膳,直擺滿了整張桌子。

明臻扭過頭看著正捂嘴笑著的趙泠音,一時也失笑道:“快起來吧。”

趙泠音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先出去,自己取了衣裳穿好,這才出去。

二人一起用了餐飯,趙泠音就打發明臻先回去休息,便是再年輕也不能這般熬著,明臻一臉鬱鬱。

“先回去吧,咱們不在這一時。”趙泠音勸他道。

明臻一個怔神,有些無奈地笑了,“好,不過阿泠,我走之後,你可不能再偷偷跑出去了,不然我就得考慮要不要直接搬過來……”

趙泠音頓時大驚失色,自己這是掉坑裏了吧?!怎麽有種被沾上就甩不掉了的感覺?!

明臻說完看著她有些失措的神情,微微眯了眯眼,趙泠音忙打發他道:“好,我答應你,快回去吧!”

明臻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多說了一句:“等你好了,怎麽都成,現在暫且先忍耐一二,聽話。”

趙泠音不住點頭,他說什麽都乖乖應下,隻想叫他快些離開,她好清靜清靜,明臻哭笑不得,又點了點她,後退幾步,這才轉身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