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興侯麵上帶著微微笑意,“你是說承恩公府的事?”

趙泠音咽下口中的紅豆糕,嗯了一聲,又道:“不止。”

長興侯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等她說下去,趙泠音從袖中抽了塊帕子擦了擦手,輕描淡寫地道:“福康長公主吊死在了奉先殿中。”

長興侯震驚地瞪圓了眼睛看著她,“你……”

“您別急,就快了。”趙泠音折好帕子又塞回袖中,不急不徐地勸道。

長興侯麵上的笑意越來越濃重,要不是怕大半夜嚇著別人,他早大笑了起來,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趙泠音笑了,轉而道:“那藥您服了?我再給您把把脈。”

長興侯無聲的捶了幾下引枕,將手伸了出來,打量著少女一臉笑意,又眯著眼睛,神態閑適,像個真正的十四五歲少女,他滿眼的憐惜心疼,鼻子一酸,眼淚都要掉下來。

這個孩子,這個孩子一直都在外麵,打小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練就了如今的一身本事,才回來,竟連府裏也靠不上半分,一個人在外單槍匹馬……可是她這才多大點兒!

還是在皇宮那樣的地方殺人,將人弄到了奉先殿,當著劉氏祖宗牌位的麵殺了他們的後輩……她無所畏懼,可他這心裏怎麽就那麽酸疼呢!

長興侯怕被少女看出,微微閉上了雙目。

趙泠音把好脈,笑著對閉目養神的長興侯道:“祖父會長命百歲。”

少女眉目清麗秀美,神色溫柔,說這話時,眼底的笑意都深了幾分,長興侯睜開眼所見便是這般,怪不得老二夫妻倆人,是翻腸攪肚地思念著這個女兒,盼著她回來,可真是個好孩子啊!若是老二夫妻還活著,看到這麽個叫人心疼貼心的女兒,該是多麽好啊!

長興侯看著趙泠音出神,她不是無知無覺,隻是阿爹去了,祖父比誰都要痛心,如果能從她身上找到些許慰籍,令他身體安康,她也心安。

“泠兒,祖父不急,你自己小心一些……”長興侯最終緩緩道。

趙泠音點了點頭,隨即又道:“過幾日的秋祭,我不能去看阿爹阿娘了……”

“……好,等到……以後再去不遲,不在這一時半刻的。”長興侯果斷道。

“嗯。”趙泠音低低地道,“明日就叫‘趙泠音’病了吧,我怕近日宮中會再派人來試探……家裏人,需先忍耐幾日,等過段時間……他們就沒時間了。”

趙泠音思慮再三,還是決定等報完仇以後再去見阿爹阿娘,雖然她心中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他們早已入了輪回。

長興侯攥緊拳頭,神情晦暗了片刻,半晌才應道:“好,我會拘著家裏人的……你放心。”

……

趙泠音來去匆匆,等到隔窗看著她單薄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轉瞬不見了,長興侯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掩上窗子,外麵的趙德才抖著雙腿進來。

“今晚都看到了什麽?”長興侯半眯著雙眼,像是要睡著了一般。

趙德躬身跪下,一字一句地回道:“回侯爺,老奴查賬,查出些問題,跟您匯報到現在,並沒有看到什麽人啊。”

直過了大半晌,才聽到長興侯似是而非地嗯了一聲,一副已經睡著了的樣子。

趙德不敢出聲打擾,悄然退了出去。

……

“陛下已經下旨,將秋獮取消,改為去皇陵祭祖了。”

百部正給趙泠音稟報現下的情況,外麵一陣腳步聲傳來,明臻進來了,百部抬頭看了一眼趙泠音,前兩日主子心緒不佳,一直有些提不起精神,剛剛聽到這個消息,臉上才生出些許興致……這明公子來得真是巧……

明臻一身官袍,應是直接從司天監過來的,他看到百部,挑了挑眉,道:“都知道了?”

百部朝他拱手,趙泠音對他微微示意,他就先退了出去。

“你怎麽現在過來了?”趙泠音問他,現在還不到下值的時辰吧。

明臻坐下,接過她手中遞來的茶先飲了大半盞,才道:“我跟黃監正打了招呼,說是去皇陵要帶上你。”

趙泠音失笑,“虧你張得了口。”

不過這等時候,跟著司天監是合適一些,畢竟她“神通廣大,通曉陰陽,延生避死……”

想到那些她沒叫人理會的傳言,趙泠音微眯了眯眼,人心惶惶?就是要亂起來才好!

話說回來,黃監正年紀大了,司天監的很多事現在都是明臻在協理,也好在司天監平時根本就不忙還相對自由,要不然她真的懷疑他會直接撂挑子走人。

明臻之所以去司天監,也不過是老和尚的安排,他本人雖精讀典籍要義,但於為官一道、或是司天事宜上都無甚興趣,趙泠音猜測,這多半是與他自小在奉國寺長大有關。

去皇陵祭祖之事,是承宣帝臨時決定的,需要準備的事宜較多,除了禮部、吏部等衙門要忙起來,護衛方麵,最外沿有五城兵馬司的人維持秩序,禁軍與城外的建章營、護軍營等應也會齊齊出動……

趙泠音想到這裏,垂眸劃過一絲殺意,手上一暖,明臻握著她的手,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趙泠音搖了搖頭,不願多說,問他今日怎地回來這般早?

明臻又瞅了她片刻,見她不願多說,便也不再追問,回道:“沒什麽事就回來了,上次把卷宗上的事透露給曾大人之後,他這兩天沒有來找我,估計是有什麽眉目了。”

明臻頓了頓,看著她麵上若有所思的神情,道:“他還問起你,怎麽還沒好。”

這是說曾有誌可能起疑了?

趙泠音聞言笑了笑,“無事,曾大人是個通透人,便是懷疑什麽也不會在此時多嘴的。”

曾有誌不是個多事的,他任燕京府尹多年,最大的保命手段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雖則表現出來的是“六親不認”,卻也沒將誰往死裏得罪,這就是他的本事。

她也查過,他手下無甚冤案錯案,整體還是相當正直的,讓她對他多少有些歎服,難怪能好好地活到現在。

“皇陵守衛雖然鬆散多年,卻也不知會藏著什麽殺招,要早做準備。”明臻想了想,提醒她道。

趙泠音一怔,繼而又笑了,“你以為我會在皇陵中做什麽?”

明臻挑眉,意有所指地道:“我擔心的是別人先動手。”

趙泠音輕哂,“擔心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又瞥了他一眼,道:“到時候若是出事,記得要跟緊我。”

說完她也不再繼續說下去,轉而說起了其他事。

明臻眼中卻笑意明朗,心情十分不錯。

直至午膳時分,天冬匆匆進來稟報,說是孫公公帶著太醫去長興侯府探望“趙三姑娘”,不巧的是前幾日“趙三姑娘”就病得起不了身,隨行太醫給她診脈,也說是虛弱不堪,不宜妄動。

趙泠音屈指敲了敲桌子,漫不經心地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天冬見此,鬆了一口氣退下了。

趙泠音輕哂一聲,垂眸看向自己的一雙手,不知在想些什麽。

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向明臻道:“時間不多了。”

明臻蹙眉,欲言又止,趙泠音朝他擺了擺手,“不用勸我,這個皇陵祭祖的戲是一定要唱下去的。”

她要趁此機會除去心腹大患,引蛇出洞,若是錯過此次機會,下一次布局不一定能這般順利湊巧了。

她亦知道此行凶險萬分,還極可能會暴露身份,不過那又怎樣……抬眼朝明臻望去,她心神迷茫之餘,又有一絲微微的刺痛之感……

明臻的目光始終溫和地看著她,她蹙了蹙眉,將心底的那個念頭拂去了。

明臻出聲打斷了她的恍神,“我會跟緊你的,咱們都好好兒的!”

既然你不願就此更改計劃,那我便盡全力助你達成所願。

……

自寅時起,從皇城往城外去的那幾條街都被火把照亮了。

去皇陵的人選都是承宣帝欽點的,除了一眾心腹文臣武將外,還有一些與皇家親近的勳貴世家,與前來送行的百官們一起,都等在了皇宮門口。

等了一個時辰左右,才見到承宣帝的鑾駕從宮門深處緩緩行來。

待眾人下跪起身後,才發現跟在陛下鑾駕身後的,竟是太後的鑾駕!一眾臣工,尤其是幾個老臣將要開口阻止,卻見孫公公上前不知跟幾位老臣說了什麽,他們便默不作聲了。

儀仗沒停,眾人來不及交換信息,忙先上了各家的車駕,緊隨其後,自去琢磨。

時間雖還很早,但所行之路上還是有許多百姓跪拜送行,趙泠音與明臻並行騎在馬上,掃了一眼人群,將目光放在了前方太後的鑾駕上。

今日之後,將不會再有此福氣了,好好享用這最後的眾星捧月吧!

察覺到有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趙泠音敏銳地朝那道視線看去,見竟是許久不見的俞世寧在朝她揮著手,還呲牙笑得很是開心。

她朝他笑著點了點頭,算是回應,而後目光落在他身側的一個護衛裝扮的高大男子身上,略略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