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在檢查餘殊的傷勢。
心髒本來就是極度脆弱的器官, 更何況餘殊曾有舊傷在,距離上次受傷時間還沒多久,她的新生的心肌本身就比往常要脆弱。
這次的傷勢遠比上次嚴重, 那種箭頭實在過於歹毒了, 至今餘殊的心髒都沒愈合, 那些支離破碎的創口,阻止了餘殊的愈合。
身體自身的愈合是不懂規劃的,這邊多長一塊,那邊少長一塊, 平時也就算了, 但是心髒這麽重要的地方,當然不能就丟在那裏,任由她自己亂長。
餘殊即使再強,也不能在心口有這樣的弱點。
她身上並無別的傷勢,唯有心口有傷,她甚至已經能下床走動片刻,隻是會時不時胸悶氣短, 然後喘氣不勻, 甚至暈倒。
看著她時不時捂著心口皺眉, 江楓心疼的厲害。
“你要是不能出門,我養你。”江楓終於忍不住, 將捂著心口的女人抱了回來, 心疼的蹭著她的臉頰。
餘殊微微側眸, 唇角微抿, 沒有任何開口的意思。
隻是手上鬆了力氣, 沒再捂著心口。
江楓卻捉住她的手, “好了, 回去躺著,隻要好好養,你肯定能好的,有我看著呢。”
現在餘殊的傷勢被她監督著,她慢慢盯著,讓她慢慢長,總有一天會好的。
隻是,餘殊以後,至少最短五年內,絕不能再心髒受傷了。
內腑,尤其是心髒,真的太容易出問題了,江楓決不允許餘殊身上留有這樣的舊傷,必須養好不成。
隻是想著,江楓也不由無奈。
武者雖然厲害,但是百戰餘生,真的很容易留暗傷在身上。
她們往往沒有那麽富餘的時間去調養,就又要上戰場,時間久了,就會元氣大傷。
年輕時還好,年紀一大,就像漏了油的罐頭,快速走到生命的盡頭。
所以理論上武者是最強壯壽命最悠久的,但是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很少。
而現在,餘殊也走上了這樣的老路。
不過,江楓不會再讓她有機會受傷了。
她們都坐到了這樣的位置,理論上也不需要前往一線戰鬥了。
自從餘殊醒了之後,就很安靜,有時間就會閉目養神,也不開口,也不說話,但是讓她做什麽都很配合,很乖。
江楓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做什麽好了。
她知道,她們之間還有許許多多的問題。
事實上,如果不是餘殊突然重傷至此,江楓此時該在京城過年,與餘殊天各一方。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她,可能,就真的和餘殊結束了。
四年感情……江楓也不知道以後的自己是否能真的放下。
她能忘記餘殊嗎?
她自己都不知道。
餘殊會忘記她嗎?
江楓也不知道。
至少,在餘殊傷勢真正好起來之前,江楓也由著她。
暫時不想談就不談,她也怕餘殊情緒激動起來會扯到傷口,江楓想先把她的傷養好,那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至少……她不用再為餘殊的提心吊膽。
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不提,餘殊也不提,江楓有些無措。
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但是她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勁。
餘殊表現的很安靜,每日在她懷中睡去,在她懷中醒來,也沒有惦記外麵的事,也沒有主動提起她們之前的冷戰,就這麽安安靜靜的養傷。
除了傷勢好的有點慢之外,沒什麽問題。
江楓是極有耐心的,雖然好的慢,但是慢點就慢點,她不在意。
她總要將餘殊傷勢養好的。
但是,她總覺得有些不安,但是又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她暗自思忖。
等餘殊傷勢好了,她們再慢慢就以前的事情商量,求同存異。
如果餘殊願意和她回京,那自是再好不過,若是不願意,她也準備慢慢來,隻要用心,總能將餘殊帶回家的。
沒毛病啊。
餘殊的身體都在她的日夜嗬護之下,根本沒什麽問題。
心髒的恢複本就比尋常傷勢慢,很正常。
哪裏不對呢?
*
“你,準備如何做?”
秦秋一臉驚訝,“這花威力是不是太大了?說睡就睡過去了。”
姬命一臉嚴肅,“那當然,你知道我為這花費了多少心力嗎?”
秦秋嘖嘖稱奇,“那你準備怎麽做?我記得你這花隻會讓人做美夢吧?”
“她倆就算抱在一起睡過去,又能怎麽樣?而且我覺得她們目前狀態挺好的啊,自然而然,你為什麽這麽緊張?”
姬命:“之前江楓避著不願意見我。”
“我知道,你說過很多次了,她準備和餘殊結束了,怕你勸她,所以不見你。”
姬命繼續道,“但是現在來看,她還是很喜歡餘殊。”
“餘殊也很喜歡她,喜歡到無法回京之後,就想死了。”
秦秋幹笑了兩聲,“不至於吧,應該是意外。”
姬命的眼神令她漸漸閉上了嘴,“……好吧,她自己放水的。”
姬命這才道,“你我都是武者,這種話說出來你自己不覺得假嗎?”
“要不是她心存死誌,怎麽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她就是有意的,故意遞梯子給有心人呢。”
“而且阿舟當時聽說之後,第一反應就告訴我,”姬命眼神有些複雜,看著那個安靜沉睡的紅衣女子,“她想死。”
“我自來相信阿舟的直覺,她說餘殊想死,就是真的想死。”
秦秋還是想反駁,“就不能真是意外嗎?不就是愛情嗎?沒有又能怎麽樣?為什麽要死?人生沒有別的事可做了嗎?”
“那肯定是因為不夠愛吧,”姬命隨口道,“你沒有愛人,你不明白。”
“但凡阿舟當年不留那封信,我早就死了。”
她回憶起從前的歲月,眸中閃過一抹絕望,“活著反而是痛苦,死了反而能解脫,我每天都生不如死。”
秦秋不由自主的看向另一邊的女人。
沒錯,姬命偷偷趕來了,代侯理所當然的也跟來了。
察覺到她的目光,女子平靜的看來。
姬命繼續道,“當初阿舟不願意接受流放這個可能,寧願一死了之,就像餘殊不願意永鎮北州一樣。”
“也許她知道這未必是永遠,但是心裏失去希望的人,是不會有餘力思考明天的。”
“她給自己安排了一個死亡,隻等待成功的那一刻。”
“不過很慶幸的是,江楓來了,她不知道說了什麽,將餘殊救回來了。”
秦秋覺得自己像個傻子,腦子嗡嗡的,“那不是很好嗎?你為什麽還要把她們催眠?”
“好幾天了,她們的狀態沒有絲毫變化,這合理嗎?”
秦秋一臉震驚,“這哪裏不合理?”
“她們天天摟摟抱抱,時不時還親一會,哪裏有問題?”
姬命:“……不該這樣的。”
“我觀察很久了,她們根本沒真正敞開心胸談起來。”
秦秋像個小傻子,“啊?”
姬命眼神睿智,“我大概能體會江楓的想法,她肯定是怕餘殊傷勢嚴重,拖著想等餘殊傷勢好了再談。”
秦秋思考了一會,“這,沒毛病吧?”
誰沒事跟重傷的人談事,萬一餘殊情緒激動,吐血了怎麽辦。
姬命痛心疾首,“但是這次唯獨不能拖。”
秦秋覺得自己有十萬個小問號,“???”
“江楓肯定承諾了餘殊很多東西,餘殊才會死誌稍熄,想睜開眼看看她是不是像她說的那樣。”
“然後她睜開眼之後,就等待江楓兌現承諾的時候,你猜江楓拖著不說,她會怎麽想?”
秦秋腦殼繃住了,“騙人?”
姬命篤定,“對,就是欺騙。”
“騙她蘇醒,卻隻想拖到她傷勢養好。”
“餘殊情緒一直都很消極,再遇到這種事,八成覺得她傷勢好了,江楓就會回京,所以她會拖著不願意好起來。”
秦秋漸漸回過味來,“好像是這個道理?”
“江楓說的都是騙她的,以她的性子,嘴裏也說不出什麽抱怨的話,隻能默認自己被騙了,等離開的時候,萬一江楓誤會她不想回去,指不定就真把她留下來了。”
“你覺得到時候餘殊會怎麽做?”
“會……比較絕望?”秦秋眼神變化起來。
“想死的人,誰也拉不住。”姬命冷酷道。
秦秋嘴角**,“這話,你直接和江楓說就是了,我覺得她現在應該不會避著你了,你何必把她們……”
看著帳篷外圍了一圈的花,秦秋嘀咕,“她們要睡多久?現在開始做夢了嗎?”
姬命冷血道,“說?我說的還少嗎?她一直都當耳旁風。”
“明明知道餘殊嘴裏說的和心裏想的是兩碼事,還每次都當真,當真就算了,還每次都和餘殊針鋒相對,非得逼餘殊認錯服軟。”
“甚至寧願與她決裂。”
“明明兩個人都在謀求在一起,就因為路線不一樣,就要分手。”
“坐下來好好商量會死嗎?”
姬命眼中閃爍著憤怒的火光,“我好不容易促成的感情,就這樣被她們作沒了?朕豈能忍?”
秦秋:“…”
代侯:“…”
“還躲著我,”姬命眼中火花四溢,“我看她怎麽躲。”
秦秋:“……”
姬命:“要是餘殊真死了,她就等著吧,我和阿舟都不會放過她的。”
秦秋:“………”
她忍不住嘀咕道,“可我覺得江楓做的也不少了,你也不要對餘家人濾鏡那麽厚啊。”
姬命一揮手,“我這些年什麽都不多,就夢最多。”
“阿舟,拜托你了。”
秦秋眉心跳動起來,“你準備?”
餘舟看了會姬命一會,眼神有些複雜。
姬命卻眼神堅定至極,“就這樣做,拜托你了。”
餘舟點了點頭,用起了自己的能力。
*
餘殊傷勢恢複的很緩慢,而且就像某遊戲的進度條一樣,一開始一大格一大格的跳,後麵就像是小數點,一點一點的挪。
江楓雖然疑惑,但是也隻當心髒好的慢。
等到餘殊真正養好傷的時候,天氣都快進入夏天了。
李清明都馬踏王庭好幾圈,此時整個人都快長蘑菇了。
京中催得緊,讓她趕緊回去,都快離京半年了,實在說不過去。
餘殊傷沒好,就帶餘殊回京。
江楓嘴裏答應的好好的,屁股卻一動不動,繼續等待餘殊的傷勢養好。
她猜測,餘殊其實是不願意回去的,否則怎麽會這樣一言不發呢。
躺椅上,江楓頭頂遮陽傘,懷裏抱著沉睡的女人,對自己的猜測篤信不疑。
餘殊暫時還不想回去。
但是她沒法再拖了,再不回去朝廷要發瘋了,辭官的奏折一批一批的發往禁中,就連雲玉茗她們都開始上疏辭官了,她再不回去,就要出事了。
也的確,從年關開始,她都在這裏呆著,眼看夏天都到了,她還沒回去。
“阿殊……你要和我回去嗎?”
也許是傷勢的問題,餘殊比以往消瘦了許多,江楓照著以往為她準備的紅衣,穿在她身上竟顯得寬大了許多,勒在身上竟顯得鼓鼓****,她幾乎和李清明一樣瘦了。
江楓看在眼裏,心疼在心裏,她吻了吻女子的額頭,“好了點嗎?你怎麽天天睡覺,就不能和我說說話嗎?”
她語氣有些小抱怨。
“說什麽?”
餘殊的眼睛極是漂亮,但是太安靜了,總讓江楓覺得不太適應。
平實餘殊確實很冷靜,但是,但是,她至少有過情緒波動的,而且很活潑,很可愛,有的時候還很皮。
江楓:“和我回去。”
她義正嚴辭的道,“我該回京了。”
“你想我回去嗎?”
江楓肯定的點頭,“當然了。”
餘殊:“那就回去吧。”
江楓驚喜,“我還以為你不想和我回京!”
餘殊嘴角微動,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江楓發現餘殊好像精神了一些,漂亮的大眼睛布靈布靈的,沒有閉眼睡覺了。
看來她其實是想回京的,她之前居然還覺得餘殊不想回去,還好她問出來了。
很快,收拾好準備回家。
因為餘殊的傷勢問題,江楓沒有騎龍,她們慢悠悠的坐著馬車回去。
越往南,人煙越多,也越繁華。
餘殊興致不錯,拉開了簾子看外麵。
江楓也樂得陪她看。
白鷺從官道邊的溪流飛過,柳條盈盈飄揚,轉眼又有蝴蝶飛起,在陽光下七彩斑斕。
江楓頭搭在她肩膀上,看的津津有味,“回去,你就不結婚了吧?”
餘殊肩膀微僵,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她不動聲色的轉過頭打量江楓,似乎在斟酌語氣。
江楓期待的看著她。
餘殊有些沉默,眼中閃過一抹複雜,“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該如何做。
她如果沒有受傷,江楓必不會來此的。
某種程度上說,江楓已經做好放棄她的打算了。
現在呢,她就算願意不結婚,又能如何?
江楓會接受她嗎?
接受如此虎頭蛇尾懦弱沒用的她。
江楓能放棄她一次,以後就不會再放棄了嗎?
她會不會就此發現其實也沒有那麽喜歡她?
她能感覺到,江楓是怕她傷勢不好,才拖到現在才問。
餘殊張了張嘴,還是沒回答。
她想知道江楓的想法。
也許……
看著沉默的餘殊,江楓有些失望,卻隻能道,“沒事,我們先回去。”
“我不催你,你慢慢想。”
她頓了頓,“你要是想結婚,我也,支持你。”
餘殊驀然抬起頭,“你願意?”
江楓沉默了一會,到底惦記著餘殊的傷勢,“嗯。”
餘殊有些不敢置信,“你為什麽……你不是不願意……你?”
江楓歎了口氣,沒有接話。
餘殊片刻後才低聲道,“你怕我死?”
江楓:“不是,我不是,你別多想。”
她特別緊張。
餘殊沉默了許久,才失笑道,“我是有多沒用,才要用死去威脅你。”
“就算你真的……”她語氣微頓,隨後輕鬆的笑道,“就算我們真的沒在一起,又能如何?”
“我在你眼裏是那麽脆弱的女人嗎?一點感情上的事情就要去死?”
“這世上沒有誰不能過?”
她笑的十分輕鬆,“這次真的是意外。”
她篤定道,“真的,相信我。”
她漂亮的大眼睛顧盼生輝,裝成毫不在意的樣子,故作委屈,“我也不是有意的,到底還是大意了。”
“沒想到土雞瓦狗也敢偷襲我,明明都被我打成那樣了。”
看著江楓狐疑的眼神,餘殊揚起燦爛的笑容,“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那就愧疚一點吧,我不在意。”
江楓其實倒沒不信,隻是覺得,“你之前一直那麽沉默,突然笑的這麽開心,好假。”
餘殊笑容一僵,眼中閃過了什麽,隨後順勢垮下臉,“還不是你非要誤會我。”
她抱怨,“我累了一年,又傷勢沒好,”她故意捂住心口,“累了多休息一會又有什麽錯。”
江楓覺得不是,但是餘殊都這樣說了,她也隻能裝成相信了。
“那你回去準備怎麽辦?”
餘殊眼中閃過一抹迷茫,又揚起笑容,“你覺得我該如何做?”
江楓看向窗外,思考了起來。
餘殊看著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也許也藏有幾分期待?
如果江楓強行留下她,她就能……聽話了,反正她也反抗不了。
江楓遲疑了很久,“我不知道。”
“我聽你的。”
餘殊:“……?”
江楓亂得很,思緒一陣陣的翻騰,“我想……但是我又怕……我真的不知道。”
她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她之前看見餘殊那麽傷的那麽重,幾乎是下意識就拿出了平生最大的勇氣。
她要強留餘殊,無論餘殊怎麽想,她都不會再讓餘殊離開。
她堅信餘殊和自己在一起是唯一的出路。
但是等餘殊傷勢好了,她又不那麽堅定了。
說起來,也不知道餘殊到底聽沒聽見她的話。
她如果聽見了,那……
江楓問道,“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
餘殊低頭看她,漂亮的眼眸溫和清潤,“什麽話?”
江楓遲疑,“就……你重傷那天,我和你說的……”
餘殊看了她一會,袖下手指不自覺捏緊,臉上卻絲毫不覺,笑道,“你是指,用玉璽在我額頭蓋的那次嗎?”
江楓想說不是,但是想想,好像也差不多。
她當時也說的特別篤定,讓餘殊做她的人,不許再亂想。
觀察她的表情,餘殊有些失望,但還是笑道,“我當然記得。”
江楓悶聲道,“那你怎麽想?你願意嗎?”
餘殊沉默,好半天才輕聲道,“……我有選擇嗎?”
江楓卻完全沒聽出她的意思,“你當然有選擇,我一直都在給你選擇。”
“我沒有強迫你。”
餘殊看向窗外,嘴唇動了動,好半天才道,“我不知道,等進京,再說吧。”
江楓也隻得如此。
回了京,江楓立刻被亂七八糟的事務砸的暈頭轉向。
她將餘殊抱回了留園,安置在自己屋裏,生怕她一不注意就跑了。
餘殊很乖,甚至都不出來見人,每天隻在江楓回來的時候,會亮起眼睛看著她。
江楓每到這個時候,就會特別心疼,告訴她道,“江末的王妃懷孕了。”
“等我立了太子,你的處境就會比現在好得多。”
江楓許諾道,“到時候我再與你出去,沒人敢與我們置喙。”
現在還不行,因為她之前不讓餘殊回來,許琮她們頗有微詞,覺得江楓苛待功臣,上疏了很多次。
後來餘殊受傷,江楓去了半年,許琮她們閉嘴,但是京中大臣又逼逼歪歪了起來。
他們覺得餘殊心機深沉,自己上疏求留守北州,又故意重傷勾天子過去,狐媚惑主,當殺。
餘靈餘尚辭官是個壞招數,沒有官職的保護,沒有餘殊頂著,她們在京中文武眼中沒有絲毫自保能力。
餘府的狀態極其糟糕,不僅被各路大臣上門唾罵,還被人扔菜葉和狗血。
沒了官職的庇護,市井刁民的汙言穢語讓她們甚至不敢出門。
江楓之前沒有庇護她們,她希望她們能明白,力量要自己爭取,放棄權力並不能給她們帶來生路。
沒有人會同情弱者,她們隻會變本加厲,落井下石。
相反,你被堅執銳,橫眉怒目,才會讓人畏懼,不敢跳臉輸出。
她希望餘家能明白這個道理。
隻是,此時她不太敢再放任了。
她怕餘殊回去會被苛責。
有的時候,她也覺得絕望。
明明餘殊這麽強,明明她地位這麽高,明明她這麽聰明,能力這麽出眾,為什麽要怕這些東西?
為什麽她看不到真正的生路在哪裏?
人言可畏,即使你做的再完美無缺,當別人需要的時候,依舊可以隨時編排罪名陷害你。
隻要你在意一天,你就一天抬不了頭。
餘殊明明這麽聰明的人,她為什麽就看不透這點?
有的時候,江楓隻能安慰自己,這是人的局限性。
即使是她那裏,被眾人圍追堵截,被迫結婚被迫分手的人大有人在。
餘殊再優秀,又如何能外呢?
在這個時代,她能接受自己喜歡女人的事實,已經很出彩很開明了。
有多少人根本不敢承認自己喜歡同性?
有多少人恨不得撇清幹係,根本不敢與同性有絲毫瓜葛?
不用再要求太多了。
不要再逼她了。
沒有更好了。
讓時間決定一切吧。
這就是江楓的想法。
但是這並不代表她決定放棄,她在給餘殊畫大餅,比如立太子。
雖然說是大餅,但是江楓說的是真的,太子一立,餘殊的壓力會立刻減輕。
江楓能分得清,大臣恐懼的是什麽。
說實話,姬命開的好頭,姬家曆代皇帝都玩的很嗨。
比如崇德前麵那個章武帝,江楓就覺得她和溫子晉不清不楚的,之前還有許多好這口的皇帝,上行下效,京中勳貴也愛這口。
當初餘殊也以為她是這樣的人。
大臣應該都見怪不怪了。
這次反應這麽激動,還不是因為她沒有太子。
後宮不得幹政,立後不是目的,太子才是。
一個穩定的國家,必須要有繼承人,否則就是無根浮萍,飄搖不定,讓人心生恐懼。
她不願意立後,就沒有名正言順的太子,所以大臣發瘋一樣死諫。
但是,如果她有太子了,情況就會大有不同。
是的,這裏的人並不那麽排斥同性之事,因為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對世家子弟,貴遊子弟來說,都算是風雅,甚至能相視一笑的那種。
但是,上不了台麵。
她們覺得可以玩,不能當真。
就像史書上,皇帝越薄情,大臣越開心。
若是皇帝一有專情的趨勢,她們就要立刻逼逼歪歪,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怎麽都看不慣。
相反,皇帝好色一點,她們隻會象征性勸一下,然後就愉快的同意了。
當然,好色到崇德那種程度,還是會被死諫的。
江楓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方法,看見了黎明,但是她怕餘殊等不到這一天。
餘殊的心性,好像比以前更脆弱了。
這段時間她都沒出去過。
江楓擔心的緊,又不敢說。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餘殊天天和她膩在一起,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副化為深宅女人的趨勢,每天隻要江楓回來,就會讓她興高采烈。
江楓心裏擔憂,但是還挺享受的。
她喜歡餘殊滿身心都是自己的模樣,這讓她相信,餘殊真的是愛她的。
她們每夜都相擁而眠,偶爾會歡好助興,餘殊真的美極了。
不過,她還是擔心餘殊的心理狀態。
餘殊可不是什麽甘於人下的女人,她那麽優秀,野心勃勃,如今突然這樣,江楓心裏真的很懸,而且還越來越懸。
“阿殊啊,太子這個月估計就要出生了,”江楓循循善誘,“你一個車騎將軍,是不是該出門工作了?”
“雖然我很開心你這麽粘我,但是……”
江楓委婉道,“但是你不工作,怎麽養我?”
餘殊:“?”
你居然讓我養你?
江楓一臉真誠,“對,你要養我,你努力工作,才能讓我國泰民安啊。”
餘殊像條柔韌的美女蛇,在她背上趴著,聞言眼神有些微妙,“你……真這麽想?”
江楓篤定的點頭。
我老婆這麽好看,這麽颯,不能看她裝逼,多浪費。
她不是第一次說了,說了很多次了。
餘殊思慮了很久,“你確定你不後悔?”
江楓:“……這有什麽好後悔的?”
餘殊答應了,“好吧。”
江楓被她說的怪忐忑的。
王妃的孕期將近,餘殊這一天終於走出了留園。
她對於葉瑾等人詭異的表情視而不見,輕飄飄的離開了這裏。
然後她回到了一團糟的餘府,看著門口的臭雞蛋爛菜葉黑狗血陷入沉思。
片刻後,她還是走了進去。
餘靈餘尚被折磨的消瘦極了,臉色青黑,看見餘殊的一瞬間,就像看見了仇人。
她們甚至想衝上來掐死她。
“你這個害人精!”
“你自己舒服了,不管我們的死活!”
“你為什麽要姓餘?”
餘殊沉默,一時竟然沒躲開。
片刻後,她才揮開了兩人,淡淡道,“說吧,什麽情況。”
奈何,這兩人這次居然不怕她了,反複咒罵,心態崩潰的樣子。
餘殊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阿敞她們心態這麽差嗎?
隻是,聽著聽著,餘殊心情不由自主的低落了起來。
她不是……她沒有……
江楓很努力,她沒有敗壞餘家門楣。
她才是重振家業的那個人。
隨著時間的流逝,等江楓恍惚反應過來時,已經又過了一年。
餘殊確實如她所說,沒有做什麽,她很堅強。
但,江楓後悔了。
她不該讓餘殊出去的。
如果當初她不讓餘殊離開,會不會,不一樣?
江楓立了太子,恍恍惚惚的看著城外的煙花。
餘殊結婚了。
是餘靈餘尚找的另一個男人。
很漂亮,不是天閹。
此時興許在……洞房?
李清明去了。
她沒去。
好累。
渾渾噩噩間,江楓再一次意識到時間,已經過了四年。
這一年,她好像三十了?
江楓茫然間居然沒什麽印象,有種懵懂的感覺。
她沒有讓餘殊再進宮,平日除了上朝也沒再見過她。
不幸中的萬幸,她守住了底線,沒有失去自我。
至於餘殊……
江楓不太記得了。
好像過的很好,日子完美。
就這樣好像也很好。
江楓撫了撫臉,希望自己能精神一點。
太陽有些陰沉,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
說起來,她怎麽對餘殊最近做了什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孩子生了嗎?新丈夫到底是誰?
江楓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暗自嘲笑自己,都這樣了居然還關注餘殊的家庭,丟人現眼。
就這樣吧。
回去把遺跡開出來,跟秦秋她們當鄰居。
不帶餘殊玩。
江楓想好了,等太子再大點,她就退位。
帶著清明跑路,然後再慢慢把葉瑾許子圭趙文景她們接來……
等一下,她們都沒成婚嗎?
江楓深深的疑惑了。
李清明也就算了,葉瑾和趙襄,應該要成婚的吧?
但是很快她忽視了這個問題。
然後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準備退位了。
因為大家都願意跟她走,江楓選來選去,選擇餘殊做顧命大臣。
雖然不再聯係,但是江楓還是相信她的忠誠。
餘殊是個極為優秀的人,做個輔政大臣絕對沒錯。
餘殊終於進宮了。
四目相對。
不知怎麽的,江楓心裏升起幾分異樣。
餘殊的容顏依舊精致至極,時間沒有給她帶來任何變化。
隻是,她們彼此對視,眼神頗有些陌生。
就像在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一樣。
事實上,她們確實是陌生人了。
陌路君臣。
江楓突然疑惑,餘殊真的會忠心輔佐太子嗎?
主少國疑,以餘殊的能力手段,如果她真想做什麽,恐怕太子會像小鵪鶉一樣,被輕鬆搓圓搓扁。
或許她不該把所有人都帶走?至少給太子留兩個人?
話說,餘殊的孩子叫什麽?幾歲了?男的女的?
為什麽她居然不知道?
江楓心裏一大堆問號,但是麵上卻還是溫和友善,“餘卿此來可知朕為何尋你?”
餘殊定定的看著她,仿佛很久很久沒看過她了一樣,好半天才道,“陛下要退位?”
“對。”
江楓毫不猶豫的道,“清明她們會跟我離開,但是太子年少,恐怕無法承擔社稷,我希望餘卿能輔佐太子。”
餘殊深深的沉默了。
“你相信我?”
“你不怕我……”她有些想笑。
江楓心裏也嘀咕,但是臉上堅定的很,“我相信餘卿的忠誠。”
餘殊笑,“你不是說我們還是朋友,為何隻帶李清明離開,卻不帶我?”
江楓總覺得餘殊不太一樣,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也……就是很特別的感覺。
就像霧裏花月,突然走出一個真實的她,笑容自然而漂亮,讓人想親親抱抱。
江楓唾棄了自己的想法,趕忙收回情緒,“餘卿有家業,怎麽能拋夫棄女跟朕離開呢?”
餘殊:“你不問怎麽知道我不可以?”
江楓總不能說我不想帶你吧,她隻能含糊道,“朕想委餘卿重任,希望餘卿能不負朕望。”
她說著還很認真給餘殊鞠了一躬。
餘殊定定的看著她,好半天才道,“你去哪?何時歸?我若想找你,該處何處尋你?”
江楓含糊道,“我準備先周遊大陸,玩一玩,歸期不定,找我的話……朕看到有趣的事情,會給餘卿寫信的。”
她怕餘殊真的找上門,絕口不提遺跡的事情。
餘殊定定的看著她,忽然笑道,“你心真狠。”
這麽多年不見她,不讓她進宮,不聽她解釋,還要將她一個人丟下,還這麽相信她不會造反,相信她會安心輔佐太子。
江楓啊江楓,你怎麽就能這麽自信呢?
“好,既然陛下所求,”餘殊笑,“臣縱是粉身碎骨也要完成陛下所托。”
江楓鬆了口氣,“餘卿忠誠朕固知之。”
她抬起手拍了拍餘殊的肩膀。
餘殊側眸看著她的手。
江楓旁若無事的收回手。
對有家業的女人,好像不能觸碰,她大意了。
“對了,餘卿世子多大了,可有師承?”
其實她想問叫什麽名字,是男是女,但又覺得問出來覺得很傻,她一個皇帝連手下這麽重要的大臣家裏人口都記不得,實在太……不務正業了。
餘殊笑著看著她,漂亮的眼睛有著光彩,“餘瀾比太子大兩歲,師承中尉。”
江楓似懂非懂,“學武嗎?挺好的。”
說完她就想示意餘殊滾蛋了,她還要回家收拾東西呢,不能讓清明她們等久了。
餘殊一點自覺都沒有,就這麽靜靜的站著,看見江楓的眼神她居然還和她對視,眼神非常……複雜。
江楓覺得,她好像很悲傷,好像很生氣,好像很痛苦,但是再看時,她笑的特別自然,溫和又友善,是個忠誠的好臣子。
她看見,餘殊嘴唇微動,幾次三番想開口,最後都忍了下去。
“陛下何日離開,臣送送陛下?”
江楓莫名覺得自己有被跟蹤的危險,委婉拒絕,“不用了,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收拾好,太子就委屈給餘卿了。”
餘殊又不再說話了,也沒有如江楓的願離宮。
她好像很久沒來了,今天腳就像長在這裏一樣,怎麽都不走。
江楓心裏著急,催促道,“餘卿還有什麽事嗎?”
餘殊定定的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睛,“江楓。”
江楓陡然變色,“大膽,誰許你喚朕名諱!”
她是真的憤怒了。
餘殊看了她一會,唇角顫了顫,從善如流的道,“陛下。”
江楓怒視她。
餘殊:“陛下何時,回來?”
“至少告訴我……臣如何去尋你?”
江楓皺眉,“這是你該問的事情嗎?”
“你想窺覓帝蹤?”
她眼神十分冷血,還有懷疑。
餘殊沉默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最終說不出口。
“三個月,我先輔佐太子三個月,”餘殊道,“我等陛下的消息。”
“陛下,一定要給臣寫信啊。”
她在江楓驅趕的眼神下,總算是離開了。
她幾乎一步一回頭,就像要把江楓印在心頭一樣。
江楓恍惚間,居然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但是她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餘殊都結婚這麽久了,孩子都比太子還大了,她再惦記就是傻子。
哼,讓餘殊留下來輔佐太子,當工具人,她帶著清明她們跑路,玩耍。
完美!
三個月,做夢,隻要天下不崩潰,她就不回來了。
好不容易退休了,傻子才回來。
江楓於是轉頭就走。
*
王師餘殊,現在成功升職帝師。
她當初雖然不是三師三少,但是與太子關係密切,如今天子果然將太子托付給了她,沒人覺得意外。
非要說意外就是……
帝師她看起來有些精神不太好。
緋紅的衣袍套在身上顯得寬大了許多,身上也帶著少有的酒氣,好在眼神尚且清明,太子幼弱,隻能帝師費心了。
朝中事務費神,等餘殊回過神的時候,不自禁仰望天空。
她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她不理解,江楓為什麽突然就不理她了。
為什麽她突然就被結婚了?
為什麽江楓這麽久都不知道她的世子是誰?
她有許多許多為什麽。
但她找不到理由。
三個月的時間恍然而過,帝師重病,命不久矣。
新帝每日三顧帝師,可惜都挽回不了女子的生命。
江楓收到消息的時候是懵逼的。
直到她恍然走到餘殊麵前,看見她安詳的躺在棺材裏,才茫然的眨了眨眼。
都這麽久了,她應該不會對餘殊有什麽感情了吧?
但是這麽一瞬間,江楓卻有種天塌了的感覺。
她伸手探了探餘殊的呼吸,什麽都沒有。
為什麽呢?
總覺得好假。
是不是在騙她?
江楓將女人抱出了棺材,在眾人嗬斥聲中揚長而去。
餘殊很瘦,腰帶係的一圈又一圈,輕飄飄的沒有重量。
她身上有很重的藥味,還有酒氣。
她唇角噙著笑,安靜的躺著。
江楓抱著抱著,忽然抓起她的手腕。
鮮紅破碎的血玉被她纏繞在手腕上,似乎已經很久很久了。
江楓想了很久,才記起這是她送給餘殊的。
她好像,沒送過餘殊什麽東西。
心口像是突然缺了一塊,突然的悲戚讓江楓茫然。
她為什麽這麽難過?
她不是早就忘記了餘殊嗎?
江楓睡著了。
再次醒來,她居然在南州。
她呆滯了。
這特麽是什麽情況?
她重生了?
她再次遇到了餘殊。
餘殊不記得她,一見麵還是敵人。
她們又一次跌跌撞撞的打天下。
她又一次沒忍住,靠近餘殊。
她覺得,這次興許不一樣?
但是……
當她再次反應過來時,她居然在馬車上。
她懷裏,女子安靜的沉睡,手指還不自禁捂著心口。
江楓恍恍惚惚。
哦,她帶餘殊回京,之前是什麽?
是夢嗎?
那到底是現在是夢,還是之前的餘殊的死亡是夢?
江楓小心翼翼的抱緊懷裏的人,卻竟然感覺到一陣空虛。
不是真的……
那……這才是夢?
江楓驚駭欲絕。
她懷中的人果然消失了,外麵明媚的天光瞬間暗淡了下來。
江楓猛然驚醒,發現自己在宮裏。
“餘殊!餘殊!”
她跌跌撞撞的找餘殊。
李清明攔住她,眼神擔憂,“餘殊已經死了,節哀。”
江楓猛然揮開她,“不可能!餘殊怎麽可能死!”
“這不可能!”
“我不信!”
李清明不忍,但還是帶她來到後殿,見到了冰棺內沉睡的紅衣女子。
江楓呆住了,“到底哪個是夢?阿殊,你若是還在,能不能教教我……我好怕……我好怕……”
她哭了起來。
可惜,無人應答。
冰棺是冰冷的,女子的體溫比冰棺還冰冷。
她唇角噙著一抹笑,就像在做什麽美夢。
這一切都有種荒謬的感覺。
江楓就像隔著一層霧,摸到的每一層都是虛假。
她不敢閉眼,因為一閉眼她又會做夢。
一個個長短不一的夢境,讓她分不清真假。
她總覺得餘殊就在自己身邊,可是一睜眼隻能看見她的屍體。
她快要瘋了。
這就是姬命的經曆嗎?
等一下,姬命是誰?
江楓恍恍惚惚的離開了皇宮,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雪裏。
又下雪了。
怎麽這麽多雪?
她記得餘殊很討厭雪。
一轉眼,她恍惚看見了紅衣女子,她在朝自己笑。
她們雙手相牽。
她們手牽手走到山頂,看著朝陽笑,“江楓。”
“阿殊……”
江楓抱了過去,卻穿透女子的身軀,栽倒在地上,一睜眼就是冰冷的山崖,她仿佛激起了什麽回憶,臉上血色瞬間散盡,嚎啕大哭了起來。
餘殊站在邊上,江楓卻看不見她。
她的腳本是漂浮著的,此時卻漸漸落在了地上。
她臉上出現了思索的表情,笑容漸漸淺淡了下來。
片刻後,她看向附近,“……代侯?”
青衣身影出現在她麵前。
餘殊眼神複雜極了,“為什麽?”
餘舟看了她一眼,“你怎麽發現的?”
餘殊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發現的,就是那一瞬間,看見江楓趴在雪地上哭,突然驚醒了。
她怎麽可能讓江楓趴在地上哭呢?
江楓躺在雪裏的場景,隻在午夜夢魘裏出現過。
沉默了片刻,餘殊道,“細節太差,虛假太多。”
“整個世界隻有我和江楓是活人。”
她有些複雜,“不過,這個能力很特殊,這是你開發出來的嗎?”
餘舟搖頭,“要喊醒她嗎?”
餘殊又沉默了,“……謝謝。”
餘舟看了她一會,離開了。
餘殊靜靜的看著地上的人,忽然拉起了她。
江楓被拉起,一看見紅衣就抱了上來,她哭的眼淚如奔流,慘烈至極。
餘殊第一次死了之後,就沒再活過,但是她卻被迫跟著江楓體會了她每一個夢境。
起初她心情非常好,尤其期待江楓發現是夢的時候。
往往江楓失魂落魄的哭,她在邊上樂不可支。
後來發現江楓夢套夢,套的太多,餘殊都覺得太慘烈了。
她不得不嚐試安慰江楓一下。
然後江楓開發出新的夢,夢中夢中夢,每次發現身邊有她,她根本分不清真假,一直自我欺騙,夢到她在身邊,又數次中途驚醒,每次都是那個冰棺……
現在想來,大概與代侯姬命的經曆有不少的關係。
隻是,那第一世,或者說第一個夢,依舊讓她感慨良多。
如果她結婚,會變成那樣嗎?
明明漏洞那麽多,但是……
她當時的每個思考,每個顧慮,確實都是自己的。
她的每個決定……
這條路,原來是死路。
她也許不該抽身看戲,應該跟隨江楓的夢一起再嚐試,也許能找出條生路,隻是現在……
餘殊抱緊懷裏的人,安慰道,“這次我不是夢,真的。”
江楓哭的稀裏嘩啦,根本不敢證實這到底是不是夢。
如果是夢,她想一輩子不要醒。
餘殊有些無奈,雖然一開始代侯引導的有些過分,但是江楓的發散也太……
她哪來這麽多夢中夢中夢?
即使是她在邊上看,都覺得有些可怕的過分了。
一路的奮鬥,走上了同樣的老路,帶她從北州回京的馬車上,每次江楓都會在那裏醒來,發現她是假的,是夢。
然後一覺睡醒,就看見李清明讓她節哀,固定帶她去看冰棺。
她又驚喜的發現她在身邊,變成鬼沒離開。
開心了沒多久,江楓又突然驚醒,發現這個也是夢。
然後又夢套夢,夢套夢。
餘殊覺得,等江楓睡醒之後,恐怕這輩子要很長一段時間不敢睡覺了。
這最後,都得報應到她身上啊。
餘殊耐心的抱著她,一邊安慰一邊哄,“真不是夢,你該醒來了。”
江楓滿眼驚懼,死死的抱著她,“我不醒,我不醒,阿殊我不要醒了。”
餘殊百口莫辯,隻得道,“快點,醒來見我。”
說完,她消失在江楓懷裏。
江楓目眥盡裂,“餘殊!”
餘殊醒了,醒來之後,外麵的雪還在下。
李清明還在整軍,年關還未過。
換而言之,她依舊才二十六。
即使是餘殊,都緩了一緩才回過神。
她才被江楓喊醒,現在心口的傷還沒好透,離夏天還遠得很,她們還沒回京。
是這樣沒錯了。
女子眉眼清疏,眼神帶著淡淡的譴責,還有些無奈。
“太過分了,”餘殊道,“她醒來以後恐怕不敢睡覺了。”
姬命不以為意,“阿舟偷偷把你也拉上了,我本來隻讓她拉江楓的。”
餘殊嘴角微動,最後無奈一歎,“太假了,如果沒有我,恐怕你們也演不像。”
姬命:“怎麽可能,要是沒你壞事,我能更圓滿!”
餘殊:“……讓她醒吧。”
秦秋正在拔花,一邊吐槽道,“你們太狠了,我覺得江楓心理陰影很重。”
姬命:“不然怎麽長記性?”
餘舟也無言以對。
姬命:“你怎麽能自己醒?”
餘殊想了想,“可能是因為死的比較早,一直在看戲。”
姬命若有所思,“果然死了。”
餘殊無言,不接她的話茬,“她何時醒?”
“秦秋拔完了就差不多了。”
姬命道,“別這樣看著我,她的夢都是我的真實經曆。”
“我平時睡覺就這樣。”
姬命一臉淡然,“其實習慣了之後,也算美夢了。”
“每次都能重新經曆一遍,跟她從頭走一遍,難道不美嗎?”
“至於夢醒之後,那很短的。”
“我覺得算美夢了,你覺得呢?”
餘殊複雜的看著她,終於收回眼神,“你問我祖宗,跟我說有什麽用。”
餘舟眼神也很複雜。
她終於轉過頭,“你一直做這樣的夢嗎?”
姬命瞬間支棱了起來,“是,但是沒有她這樣夢套夢。”
“我知道我在做夢,所以醒來的時候沒有那麽害怕,會自己找個地方繼續睡過去。”
“她這是我最初時候的經曆,而且,”姬命眼神閃過一抹羨慕,“那時我不信有鬼,沒有她那麽理所當然的,理所當然的幻想餘殊在她身邊。”
“我不敢,”她甚至有些嫉妒,“而且餘殊居然真的在她身邊。”
餘殊忍不住道,“祖宗不也在你身邊嗎?”
她不爽的看著姬命,“你是不是故意折騰江楓?”
“哪有這樣夢套夢的?”
“江楓相信鬼,才會更害怕是假的,我要怎麽安撫她?”
姬命凝視著餘舟,眼眸亮晶晶的,“所以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驚喜。”
“沒經曆過的人是不懂的。”
“她害怕才會更粘著你,你該謝我。”
“我不給你們當頭一棒,等你們回京,八成會和夢裏一樣,亂搞。”
餘殊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轉過頭,“你醒了?”
江楓一醒來就抱住了餘殊,嚎啕大哭起來,“阿殊……我不要醒……”
餘殊頭都大了,狠狠的瞪姬命。
姬命心虛的轉過頭。
主要是……江楓真的哭的好慘。
太慘了。
餘殊無奈,隻能慢慢哄,哄著哄著心口疼,她忍不住按了按。
江楓茫然看著她,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真元湧入餘殊的身體,“不疼不疼……”
餘殊反抱住她,“我們回京。”
江楓瞬間驚恐,“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們永遠在這裏。”
餘殊:“這裏是哪裏?”
江楓茫然了。
餘殊無奈極了,“這要是讓李清明知道了,她能活砍了我。”
江楓茫然的看著她。
餘殊隻能一點一點的給她整理記憶,“我們在北州。”
“你下令讓我留守北州,後來我受傷了……”
江楓安靜的聽,然後……
理所當然沒聽進去。
她就死死的抱著女子的腰不撒手。
仿佛一撒手女子就會如無數次那樣,笑著消失在她懷裏。
餘殊歎了口氣,“我有點累了,我們睡一會。”
江楓立刻乖乖點頭。
今天的夢,比以往都不一樣。
懷裏的溫度十分真實,真實的不像夢。
*
江楓最終哭著喊著被餘殊拖回京了,她甚至傷勢都沒好,一臉決然的就回京了。
反倒是江楓,一哭二鬧三上吊,死活不願意回京。
姬命和代侯很尷尬,沒敢冒頭。
秦秋笑的很大聲,“太慘了,哭的太慘了……”
“你這個花,以後離我遠點,我真怕了。”她又心有餘悸。
姬命懶得理她,因為這幾天餘舟終於願意同她說話了!
原來也說,但是她向來不深入的談,就像為了敷衍而敷衍一樣。
今天她甚至觸碰到了阿舟的手,雖然冰涼涼的,但是那是她的手啊!!!
江楓一走,李清明立刻不想呆了。
她也沒興趣打胡人,轉手讓葉瑾把剛準備過年的明權喊回來鎮守北州,自己快馬追來。
明權滿臉悲催,但是又為餘殊能回京開心。
天知道她們提心吊膽多久了,還數次上疏天子,就怕她故意不放餘殊回來。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少數人,沒人知道餘殊受傷了,甚至沒幾個人知道天子溜出去了。
倒是有人看見李清明腳踏巨龍飛了出去。
李清明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餘殊,“你對她做了什麽?”
餘殊極度無奈,一邊任由江楓抱著自己,一邊歎氣,“這事,說來話長。”
李清明:“那就長話短說。”
餘殊覺得這兩天歎的氣,比一年歎的氣都多,“前天姬命和祖宗來了……”
李清明聽完,兩眼泛起了問號。
有點複雜。
什麽夢不夢的?
什麽夢套夢?
她怎麽有點,想象不出來?
餘殊看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沒懂,“你想象一下,其實江楓以前就死了,現在的一切都是你做的夢。”
“等你清醒,她還是死了……你幹什麽?”
李清明劍差點捅上去,“你找死!”
她眼神殺氣縱橫。
餘殊乖乖閉嘴,又忍不住哼唧,“還不是為了幫你理解,不識好人心。”
李清明眼神還有些隱忍和驚懼。
她是聽過江楓死訊的。
她害怕。
餘殊看了她一眼,沒敢再刺激她,“不是夢,我真的是我,不信你捏我一下。”
江楓聽見自己死啊死的,而且……
李清明表情好真實,又可憐又彷徨,還特別凶,就像迷路的小老虎,特別慘。
這個夢,確實細節太真實了。
像素等級超高,ai也超真實,跟夢裏磨砂玻璃一樣的質感完全不一樣。
而且……
餘殊的腰捏起來,確實很軟,很柔滑,她熱乎乎的,抱起來超級舒服。
江楓終於抬起頭,“真的,不是夢嗎?”
餘殊剛笑起來,還沒回答,就聽李清明斬釘截鐵的道,“不是夢!”
江楓扣了扣馬車,將馬車扣出了一個洞。
冷風灌了進來。
江楓旁若無事的將洞堵上,裝成無事發生。
她力氣有點大……
哦,想起來了,她是九階巔峰。
她又看向李清明,遲疑道,“真不是夢?”
李清明看著她的眼睛,冷淡的眼眸認真又嚴肅,“不是。”
江楓遲疑了片刻,“你會喵喵叫嗎?”
李清明:“?”
江楓:“你叫給我聽,不然我不信。”
李清明張了張嘴,一時居然滯住了。
餘殊幸災樂禍,一臉純善的道,“李清明,你叫兩聲,不然她不信。”
李清明臉憋紅了。
江楓轉過頭,“還有你,你也是真的?”
餘殊笑容一僵,有種不好的預感。
江楓煞有其事,“那你汪汪叫,不然我不信。”
餘殊:“……”
片刻後,餘殊笑了,“你相信了。”
“別信她,她就會使壞。”餘殊戳穿了江楓的陰謀。
江楓滿臉無辜,“我不是,你不叫我就不信。”
李清明狐疑的看著她,很快在她眼裏看出了什麽,然後冷著臉縮了回去,“又矮又壞。”
江楓表情一僵,“你說什麽?”
李清明看向窗外,不開口了。
江楓氣勢洶洶,“姬命呢?讓她來送死!”
“這種事是人幹的嗎?”
“我以後還敢睡覺嗎?”
秦秋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有的人啊,哭的好慘啊~~~”
“樂子人你找死!”
江楓暴走,“你有本事別下車!”
“回頭我讓餘殊毆打你!”
秦秋:“你有本事自己上,她還是病號呢!”
江楓哼唧,“她傷好的很快的。”
與夢裏不一樣,餘殊的傷隻頭兩天慢了點,現在好的超快,今天餘殊都沒捂著心口皺眉。
雖然不再擔心是夢,但是江楓還是下意識依偎在餘殊身上,心有餘悸道,“阿殊,我叫什麽?”
餘殊:“……江楓。”
江楓:“還有呢?”
“還有?”
江楓:“對,還有呢?”
餘殊疑惑了片刻,“陛下?”
江楓:“還有呢?”
餘殊:“……”
片刻後,她將江楓抱住,低頭吻她。
“想不起來了,”她笑,“就這樣抵吧。”
李清明差點捏碎桌子,“你們……適可而止……”
江楓也極為震驚,“你是不是被人換芯了?”
餘殊突然收斂笑容,“說起來,我們還有許多賬沒算呢。”
江楓:“……”
【作話】
甜甜甜甜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