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現在眾人麵前的是一隻巨大的船,足足有五層樓塔高的船身露出在水麵上,船大約80餘米長,15米寬。船上層聳立著三層高低錯落的桅杆,桅杆上的風帆染成通紅色,現在這些風帆已全部收起。船兩頭幾條大鐵鏈深入海中,看不清到底綁著什麽。

這些流民均來自淮河北岸,平常也曾見到江邊行駛的大船。晉朝正是依靠強大的水軍才遏製住了胡人的南下,東晉水軍的樓船能裝2噸左右的貨物,已算得上是龐然大物了,但和這艘船一比,卻又像一個未發育成熟的嬰兒。

其實,這個時代華夏的航海技術已經很發達了,在此前,東漢末年的黃巾起義讓許多青州的人渡海逃往遼東躲避戰火,而三國時代,東吳的孫權曾組織大型船隊遠征夷州(台灣)。當時吳國造的戰船,最大的上下有五層,可載300O名士兵。至於孫權乘坐的“飛雲”、“蓋海”等大船更是雄偉壯觀。而在晉初中國已有了指南船,這是航海羅盤的最早運用。

自五胡進入中原後,不少具有航海經驗的青州、徐州人闔家揚帆出海躲避戰禍。從此,中原的造船技術傳播到了海外。據史書記載,這些遠赴海外的漢民甚至遠航到了硫球群島。他們的後人建立了琉球王國,在中原戰亂平息後,琉球王國於隋代時期請求歸順。與之相對應的是,在中原地區造船技術開始衰退,許多技術終至失傳。

初始的驚愕平息下來,淮北流民們頓時想起了鄉鄰舉家飄洋過海的種種傳說——大船,隻有這樣的大型船才能帶他們走出地獄,那位高翼先生不是這麽承諾過嗎?

人們禁不住鬆了口氣,性急者甚至發出陣陣歡呼。

“好大的船!”王祥在高翼身邊輕聲自語:“我本來還為流民數目過多而擔憂,現在見了這船,倒放下了心思。”

海麵上鷗起鷗落,一望無垠的大海似乎沒感覺到半點大陸上的戰亂與殺戮。平靜無波的洋麵上鱗光閃閃,不時的有一兩隻海豚與箭魚躍出水麵,帶著轟起的水花,落歸大海。

“不”,高翼撇撇嘴說:“這還是條小船。”高翼張嘴想說什麽,卻終於沒說出來。他轉身,充滿迷醉的看著這艘大帆船,輕聲補充說:“我花了兩年時間造了這艘大船,本打算揚帆渡海,卻終於還是不舍,……舍不得啊。”

不舍?舍不得什麽?家財?土地?父老妻兒?王祥揚臉看著高翼。此刻,高翼的目光越過了峽灣,正癡癡的望著峽灣後麵的大陸,似乎陷入了回憶中,臉上肌肉扭曲,時而猙獰,時而堅毅,時而安詳……

※※※

一道道閃電連著閃電,大海像發怒般卷起五六層樓高的巨浪,浪尖裏一艘白色的帆船起伏不定,巨浪從船頭橫掃過船尾,將艙麵洗刷得幹幹淨淨,尾舵處一個不屈的身體正死死的抱住舵輪,奮力與狂風巨浪搏鬥著。

浪濤中,那身影幾乎扯著嗓子吼叫著:“休想,這點小風浪想打倒我,休想!來啊!我永不屈服,永不放棄。”這全力的吼叫在巨浪和狂風中卻顯得那麽微弱。但即使狂風巨浪也壓抑不住那滔天的鬥誌。

這就是高翼,另一個時空的高翼。那時,他也不叫高翼,但現在去追究他叫什麽名字已毫無意義,因為話吼完,他已經從那個時空無聲無息的消失。

一道道閃電劈向了大海,鋸齒般的電光江暗沉沉的海麵瞬間照亮,閃光過後,高翼眼前一片白茫茫,他奮力壓住舵輪,操縱船隻斜斜劈向浪尖。

巨浪高高湧起,隨著巨浪的聳起,斜斜的刺入浪中的帆船被巨浪高高舉在浪尖。高翼死死的壓住舵輪,拚命轉向,期望帆船側過船身,像滑梯一樣順著浪坡滑下,以免被巨浪壓入浪底。

帆船咯咯的叫著,風暴中,甲板似乎不堪重負。在高翼的努力下,尖翹的船頭緩緩地但頑強的轉動著方向。忽然,一陣不祥之兆湧上高翼心頭,還沒來得及探究,一道閃電端端正正的劈上浪尖上的帆船,刹那間,整個帆船變得通通亮亮,繼而帆船的影子越變越淡,似乎數萬度的高溫將帆船蒸發成分子狀態。

不知過了多久,高翼自昏迷中醒來,睜開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帆船,它仍完好無損的在海麵上破浪行使。此前的風暴太大,為了防止被風浪吹落大海,高翼將自己綁在了舵輪上。現在他正躺在舵輪邊,風在輕輕吹,帆船輕快的劃開水麵,在船尾留下一道長長的白線。海是那樣藍,天是那樣晴朗。不過,高翼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心頭總感覺到陣陣毛骨悚然。

解開了綁繩,高翼固定好舵,急忙拿起六分儀測量著自己的位置。結果卻讓他一頭霧水——他竟然身處渤海灣,不,確切的說,他應該離遼寧營口不遠,這裏距離風暴海有數千海裏。

“我昏迷了多久?”高翼滿腹疑問,按快帆船的速度,一日一夜絕對行駛不了數千海裏,但高翼活動活動身體,絲毫沒有感覺到饑餓,甚至肌肉也沒有什麽酸疼感。

身為機械學碩士的高翼自小生長在海邊,他開了一家小公司,為別人作機械加工業務。高翼不嗜煙不嗜酒,唯一的愛好就是喜歡帆船運動。這艘帆船是高翼一點點搜集材料,親手做出來的。朋友們知道他這個愛好,便輾轉介紹他參加世界單人越洋比賽。

初次參加比賽,高翼空有一肚子造船知識,但他操縱帆船的技術與那些老手相比相差十萬八千米,加上新造的帆船,各部件磨合不是十分理想,高翼在出航不久便遠遠的落在了隊伍後麵。

等到高翼有了實踐經驗,重新調整的索帆,隨著他的操帆技術越來越熟練,他與倒數第二名之間的距離已拉下數日的航程。不甘心墊底的高翼重新調整了航線,打算抄近道自風暴海橫穿而過,追趕前方的隊友。

風暴海常年風暴不停,這片海域內一年365天有330餘天刮風、打雷,即使是裝著先進的全球定位設備的大型油輪也常有在風暴海中沉沒失蹤的現象。賽前,所有的選手已經得到了警告,最好繞過風暴海航行。為此在風暴海外還有數艘賽程監督船遊弋,以便防止單人帆船誤入風暴海。但也許是高翼落得太遠,賽程監督船以為他已放棄了比賽,便返回了出發地,所以,等高翼來到風暴海外時,已見不到那些遊弋的賽程監督船。這讓高翼不受攔阻的進入了風暴海。於是,一場災難發生了。

為什麽肌肉沒有酸疼感?

以前,高翼雖然也常親自開動車床、銑床,自己加工設計些零件,而這次參加長途帆船比賽,他又特地進行了數月的體能訓練,但經過風暴海那場竭盡全力的拚搏,身體上不可能不留下一點痕跡。

“怎麽可能肌肉不酸?肚子不餓?甚至身體沒有任何不適症?記憶裏那道閃電有數億兆能量,僅僅把自己推送了數千海裏,對肉體卻無絲毫影響,這未免太玩笑了。”

高翼百思不得其解地反複測量了自己的位置,猛然間,他想通了自己為何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海麵上飛舞著一群群海鷗,這正是靠近陸地的標誌,遠處地平線上那一條條黑線正象征著陸地就在眼前?然而,大海卻平靜無波,安靜的讓人恐怖,整個海麵除了自己這條帆船,居然看不見其它的船影。

“怎麽可能?”高翼禁不住喊出聲來。在自己印象中,營口近海海麵早已被瓜分一空,養海帶的,養魚的,養螃蟹的,一條條海田鱗次櫛比,將整個近海占得滿滿當當。海麵上還有渡輪、漁船、運輸船,往返不停。怎可能如此安靜?

“這……即便不是營口海域,那麽,現在不是午飯時間,任何一個國家的海岸邊,也不可能隻有自己一條船在航行——就算是午飯時間,也不應該這麽安靜!”

帆船飛快地劃開水麵,勢若奔馬的向海岸撲去。透過望遠鏡,高翼詫異的發覺,海岸上鬱鬱蔥蔥,長滿了參天古樹——也就是說,這裏沒有城市,沒有碼頭,甚至沒有人煙。

“營口?!”也許是過於死寂,高翼這句話幾乎是大聲吼出來的。

不死心的高翼駕著船,沿海岸線曲曲折折的走了許久。遠處海水逐漸變淡,高翼舉起望遠鏡費力的搜尋。終於,一道入海的大河出現在他的視線。

河道沒有修整的痕跡,左側岸邊處處是沼澤,東側岸邊情況稍好,河堤略微平整,稍稍高出河麵,但也不像是人為。在這河堤整齊的東側,極目遠望,數間星星落落的茅草屋令高翼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一陣陣揪心。

沒錯,這是遼河入海口,高翼複查了幾遍,方才確定了這個事實。可是,眼前這世界怎麽變得這麽古老?古老的令人毛骨悚然。

駕著帆船小心翼翼的駛入河心,高翼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著兩旁的茅草屋。這些用樹枝、泥巴糊成的茅草屋顯然已很久沒有人入住,屋頂坍塌,牆壁破損,木屋的柱子與木梁都沒有進過簡單的剖皮。茅屋的建築手法之粗陋,讓高翼懷疑自己來到了石器時代。

微微調了下舵輪,高翼將船頭對準河灘,打算將船靠上岸邊,再上岸查一查情況。豁然間,陣陣馬嘶聲、笑罵聲,夾雜著斷斷續續的慘叫傳入耳中,高翼手一抖,船輕巧的在河麵上畫了個圈,又橫在了江心。

靜寂,除了海風與浪濤聽不到別的聲音。高翼幾乎回憶自己聽錯了。但不一會兒,視線裏出現一名穿著白色穿裙的少女,她踉踉蹌蹌竄出茅草屋後的疏林。身後還有數名壯漢,他們剃著奇怪的發型,上身**下穿皮褲,手裏還揮舞著木棍,正在與數名騎兵打鬥,且戰且走。與此同時,他們用一種聽不懂的方言不斷地向那名女孩喊著,聽語氣,再看看那些肢體動作,似乎是在催促著那女子快逃。

高翼扶著舵輪呆呆的發楞,馬上幾名騎兵揮舞著鉤狀長武器,像貓捉老鼠般圍著那幾個手持木棒的人打轉,其中數騎屢次想繞過這隊手持木棒的人追逐那少女,但持木棒者不惜扔出手中的木棒以阻擋對方。

“不像是演戲”,高翼手扶舵輪作出了這樣的判斷。這時,一名騎兵正用他鉤狀的長刃鉤住一名扔出木棒的人的頭顱,用力一揮,那頭顱滾在地上,顱腔內的血膨湧而出,濺得老高。

這是一場殺戮,真真切切的殺戮,遼寧寶馬案也不及它血腥。難道在偉大、英明、正確、光榮的領導下,遼寧太子黨已經猖獗到如此地步?不可思議!

交手雙方還在奮力搏殺,高翼正想著,那名女子已奔上了河岸,見河中橫著的帆船,望見到扶舵的高翼,她眼前一亮,使勁地向高翼招手,用那種聽不懂的方言大聲叫喊著。語調百轉,忽而斥責,忽而求肯。

高翼沉吟不語,馬上那幾人也瞧見了這條橫在江心的怪船,他們收起了戲弄的神情,催馬向那群手持木棒的人衝去,隨著數聲慘叫,幾個頭顱衝天而起,隨後,那群騎兵繞過仍在抵抗的人,向河邊那名女子撲來。

“撲通”,那名女子義無反顧的跳入江中,滔滔江水立刻將她衝得順流而下,高翼兀自在那兒遊移不定:“怎麽回事,我到了蠻荒部落?怎麽他們沒有用槍用炮?反而拿這麽古老的武器拚鬥?”

幾名騎兵不甘心的縱馬入江,在水中追逐著那女子,另幾名站在河岸上的騎兵取下馬鞍邊一個奇怪的武器,在這武器上裝上一根木棒,瞄準高翼手一鬆,那木棒緩緩地朝高翼飛來,高翼猶傻傻地思索:“這便是傳說中的弓箭麽?”

江風輕吹,短木棍偏離了目標,“篤”地一聲落在了甲板上,略一跳躍,被高翼一把抓住。

果然是支箭,木棍頭安著鋒銳的鐵頭,如果真被紮在身上,疼是免不了的,但看那幾個河岸上的人手中持的弓,實在粗陋不堪,隻是將一根木棍綁上了繩索也敢叫作弓。這種弓射出來的箭其穿透力小得可憐,不用鐵甲,一幅皮甲就能抵擋住此箭。

高翼腳邊有一支防鯊槍,這種防鯊槍相當於一張強弩,但即便是用這張強弩射擊鐵鎧,如果角度不對,箭矢也會從鐵鎧上彈開。那張粗陋木弓射出的箭當然也就射不進複合材料製成的船板。

這時,投江的女子已順著江流飄向出海口,江岸不遠處,打鬥仍在繼續。高翼摸不清狀況,他不想惹太子黨也不想惹黑社會,便抬起腳邊的防鯊槍,瞄準河岸邊一名騎兵的戰馬扣動了扳機。

“噗”的一聲,長長的箭矢像通穿一層薄紙一樣穿透馬頸,戰馬轟然倒地,馬上的人來不及跳開,被戰馬壓在身下。高翼似乎能夠聽到對方腿骨的斷折聲。

“壞事了,這群惡棍不會讓領導出麵,要求我賠馬吧,嗯,這匹馬值多少錢?”高翼暗自心驚,他隻想嚇唬對方,沒想到一箭中地。

河岸邊其餘幾名騎兵被這犀利的武器嚇了一跳,慌忙躲閃著。高翼乘機又扣上了一支箭,輕輕一轉舵,將小船駛近岸邊。

“抱歉,我不想管閑事,但你們斬盡殺絕,未免太毒了吧!請你們立刻停手”,高翼不想說什麽“沒有王法了”的廢話,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懂,他搖晃著防鯊槍,衝幾名騎兵連比劃帶威脅,不巧間,他手指一動扣了扳機,一支弩箭深深地紮入打鬥現場中,箭尾露在泥土外,顫動著發出嗡嗡的響聲。

這強大的武器顯然威懾住了那幾名騎兵,他們猶豫的跳開來,而江心掙紮的那幾名騎兵則連戰馬都不顧,連滾帶爬的爬上了河岸。

這會兒輪到那幾名手持木棒的人發威了,他們揮舞著木棒,一邊指點著江心的高翼,一邊大聲向幾名騎兵要吆喝著,語調中充滿了威脅的口氣。經過片刻的猶豫,在高翼晃動的防鯊槍下,騎兵們怏怏不快的下馬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將戰馬交給了那群手持木棒的人。

高翼微微苦笑,他雖然聽不懂對方的話,但從雙方的肢體語言來看,自己顯然成了持木棒者的一個籌碼,用來威脅這群騎兵。

這群騎兵有十餘人,除了高翼打倒的那人外,地上還躺著兩名騎兵,但那群手持木棒者也付出了十七八條生命,現在,連傷者算上他們隻剩七人。這些人與那群騎兵顯然有著相同的語言,他們令騎兵們毫不費力地聽清了他們的威脅。

七名手持木棒者武裝起來,熟練的翻身上馬,原來的騎兵雖然人多,但卻失去了武器變成了步兵。高翼看見場麵已經控製住,他一轉舵輪,向河口那名女子駛去。

身後,情況陡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