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結束得太快,漢軍在這場屠殺中占盡優勢又無一傷亡,他們興衝衝地拎著水桶衝洗著甲板,洗去滿船的血跡。工匠們沒參與剛才的戰鬥,現在他們又若無其事地聚集在爐火邊,不停地鼓搗著燒紅的鐵件。

“我們的船好像在移動”,良久,宇文昭記起自己來的目的,她從高翼懷中探出頭來,奇怪地看著周圍,問。

船隊周圍全是海水,極目遠眺也見不到陸地。雖然沒有任何參照物表明船在航行,但宇文昭記得,昨晚她登船時,船離岸邊不遠,可現在陸地呢?她又仰臉看看船帆,風正將它們吹得鼓鼓的。

船是在動,它的航行速度還很快——宇文昭得出了結論。

“我們昨夜過了鴨綠江口”,高翼語氣平淡地說,就像是說他昨夜吃了個雞蛋一樣:“現在我們正在駛往遼東,大約明晚我們就會到家了。”

宇文昭一驚,身子動了動,又停了下來。但不一會,她終是忍不住,忽地跳出高翼的懷抱,目瞪口呆地說:“回遼東,你知道你幹了什麽嗎?”

“知道”,高翼不以為然:“你去了一趟高句麗後,應該知道:凡事都要依靠自己。別人是永遠靠不住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宇文昭著急地回答。

“道麟不敢確定慕容恪的意圖”,高翼截斷宇文昭的話,說:“所以他默許我們離開,臨走前他還將自己的佩劍送給了我,這就是暗示……如果高句麗還想娶你,他們會再派人聯絡的,至於現在嘛,我們隻能靠自己。”

宇文兵已回到宇文昭身邊,聽到這話,立刻躬身回答:“公主,高將軍說得對,我宇文族雖然窮途末路,可仍有尊嚴,如果他們真的想娶走你,他們會派人來的。”

說罷,宇文兵按劍衝高翼怒視:“高將軍,我族雖微但仍有尊嚴,我雖很不滿高句麗人,但這並不表示我會容忍你對三公主的冒犯,請你今後謹守上下尊卑。”

“錯”,高翼毫不退縮地望著宇文兵:“我與你們公主之間不存在上下尊卑的關係。我救了你們公主,她這條命屬於我。我已經容許她去努力,去尋求外人的幫助,但結果如何,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今後,我不會容許她再去冒險,所以,現在該擺正自己位置的是你!”

宇文兵暴怒,拔劍指向高翼,高翼卻怡然不懼,冷冷地望向他,說:“你們的國不存在了,我的家園也消失了,我們都是亂世求生之人,所以我們是平等的。我助你們生存下去,武裝你們,訓練你們,你們把擄來的漢民給我,這是平等交換,現在,你們隻能靠我了。宇文兵,你再敢拿劍指著我,我砍下你的頭當尿壺,你信不信?”

宇文昭默默無語,宇文兵幾欲發作,卻顧忌在他懷裏宇文昭,不敢揮劍。

船上的士兵才經過一番殺戮,如今見到爭執又起,他們逐漸的圍攏過來,用通紅的眼睛瞪著宇文兵。看情況,隻需要高翼一聲令下,他們便會蜂擁而上,將宇文兵亂刃分身。

部分一直跟隨高翼的宇文族人不知所措,他們畏懼的看著有鬼神之能的高翼,遲疑未定。高翼手上使力,輕輕按了按宇文昭的肩膀,催促她表態。

高翼可沒心思來這個世界當奴隸。如果宇文昭不肯平等相待,他寧願立刻靠岸,把宇文昭一行扔到岸上自生自滅,自己則帶著這群寶貴的人力資源,找一個荒島,安安穩穩的度過他的餘生——宇文族複國,慕容鮮卑兵犯高句麗,與他有什麽相幹?

宇文昭歎了口氣,僵硬的身體鬆了下來,說:“也罷,我們顛沛流離了這麽久,好不容易安定下來,還擺什麽公主架子……此地沒有公主,我們都是亂世可憐人。我隻知道有一個救命恩人,也許,我還會認他當我的郎君!”

高翼鬆開了宇文昭的肩頭。

這位剛強的小女子是個聰明人,一旦她認清眼前的形勢,就會審時度勢,明白自己該幹什麽,一如她當初決定嫁入高句麗。而她在高句麗的待遇已經告訴她,沒有高翼的支持,她不過是又一個女奴而已,甚至還會被道麟毫不猶豫的出賣給慕容恪,成為平息慕容部怒火的犧牲品。

“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宇文昭揮手斥退了宇文族人,急忙轉移了話題。她指點著仍在叮叮當當的工匠,問高翼:“木**是什麽東西,無風自動。他們在幹什麽?大清早晨敲打個不停……呀,我想起來了……”

高翼退後幾步,回答:“忘了給你介紹,這位範十一是工匠頭目,還是一個高明造船師,這位叫顧阿山,是鐵匠們的頭目,範十一,顧阿山,給公主見個禮,忙你們自己的事去吧……來,這位叫高雄,是200漢軍的統領。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忙著造船,士兵們甚至連武器都沒配齊。嗨,道麟太小氣,我有200士兵卻隻有100柄劍,斧子是不少,但弓箭全無。所以,我正讓工匠們打製新武器。

剛才,我給那些工匠們看了道麟送我的佩劍。工匠們說,他們也能依法打製出類似的劍。恰好艙裏鐵礦石、冶煉好的鐵條很多,所以,他們就把車床與鐵爐抬上了甲板,喏,那個像竹蜻蜓(三片漿葉水平放置)一樣轉個不停的是風車。風車的轉動通過一些傳動裝置,讓車床的錘頭不停敲擊鐵砧,工匠們不用使力,隻要調整手裏的鐵件,就能捶打出合適的形狀。

因為這活耗體力,所以工匠們都把這兒當作了藝術創造,或是當成了享受。你瞧,他們打算用一天的時間,給我的士兵配齊刀劍。”

“一日能做出來數百把刀劍?”宇文昭隨口問,但顯然她並不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話題再轉,她又說:“呀!艙裏麵還有一個高句麗人,你殺了高句麗侍衛……你惹禍了,你惹了大禍……”

正在此時,一名漢軍士兵從艙口探了個頭,他無聲地衝高翼打著手語,宇文昭正向高翼談到艙室內的阿卉,一眼望見那士兵的鬼祟樣,她立刻啞口無言,麵色變得慘白。

等那名士兵打完手語,高翼笑了:“啊哈,我的人已經通知我,艙裏的高句麗兵已被解除了武裝,那個小姑娘也被看管起來。你的臉色不好,怎麽了……剛才爭鬥才起的時候,我已命令人堵住高句麗士兵的艙門,別誤會,剛才的衝突不是有意設計的,我與士兵間有一套手語,我用手語下的命令,你沒注意到。”

宇文昭咽了口吐沫,艱澀地笑了:“你知道嗎!你這樣做反而把事情鬧大了,小卉是什麽人?她是高釗(故國原王)最疼愛的九公主高卉,你把她拐到遼東,高句麗會放過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