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平視被連續召喚了無數次,可他說的話不為皇甫真所喜,故此每當他解答完疑難後,立刻被皇甫真斥退。

如此反複多次,連平視也記不清他城上城下奔跑了多少回,在他的奔跑中,漢軍緩慢地建好營地,在和龍城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開火做飯。而平視也因此獲得了一個綽號“平九召”。意思是他屢次被召喚指點太尉大人。

皇甫真並不以此為恥——“道可道,非常道”嘛,能清晰地說出事件真相這不是“大道”,模糊才是美。一加一等於幾,回答“不知道”的人,風尚堪比古之聖賢;回答“等於二的人”,那是愚昧,是無知,是目無遵章。

做人的三個層次是什麽,“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那是停留在做人的初級階段,“看山不是山”,領導說啥就是啥,領導山是板凳,它要回答“就是呀就是,這板凳真高呀”——這才叫會做人。

而到了“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階段,則意味他也熬成了領導,他說山是山,說山是河,必定會有人讚同說“就是,河裏還有魚跳騰呢!”——這才是精英。平視以為我們的教育是教人學聰明的嗎?人人都聰明了,我們領導怎麽收黑錢拿回扣,還有受人尊重呢?

平視身為軍人,連做人的最高境界都不懂……難怪他現在隻是個家奴!

不過,皇甫真不喜歡“平九召”這綽號,這體現了他的無知。他無法跟下麵人解釋他的不悅,於是他舉起了棒子,凡敢喊出“平九召”這個稱呼者,全被他打了軍棍。但他沒想到,此後雖然無人他麵前這樣稱呼平視,但在背後,這外號愈發響亮……

整個下午,漢軍營地都向外散發著陣陣菜香,城頭上的燕軍士兵被這股飯香引逗的垂涎欲滴,數個士兵嘟囔:“早聽說漢軍那裏夥食好,每頓飯都有魚有肉,管飽管夠?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唔唔,叫平九召來,問問這是啥香氣?”

另一名士兵低笑道:“平九召決不敢來。這才‘九召’,太尉大人已經打了多少屁股,再說下去,那就是‘平十召’,十召,太尉大人還不瘋了?”

城頭上傳來陣陣低笑。

“今晚我們劫營”,惱羞成怒的皇甫真怒不可遏地在府中咆哮著。

兩邊站立的眾將互相傳遞著顏色,一名鮮卑將領自持鮮卑身份,大大咧咧地建議:“太尉,是不是叫平九……平視帶隊。”

這話一出,眾將領憋住笑,渾身抖動起來。

“不,我親自帶隊”,皇甫真目視陽裕,沉沉地說。

陽裕果然乖巧,立刻勸止:“大人,您身係城池安危,不可親出。劫營之事,還是吩咐手下帶隊吧。”

皇甫真微微頷首,輕撫胡須,目光掠過兩邊的將官,隻見有人目光躲閃,有人無知無畏,有人躍躍欲試……

忽然,他想起平視提醒他的話——不行,不能讓那些踴躍者出去,誰知道他們是否想帶兵叛逃;嗯,也不能讓那些膽怯者出去,他們未戰先怯,搞不好也會叛逃;

讓那些無知者去,還要是家眷在城裏的無知者,父去子留,兄去弟留,就不信,這樣他們也敢叛逃!

“土傑爾渾,你帶3000人,今晚三更出動,劫營放火;阿難迭,你帶3000人接應土傑爾渾”,皇甫真下了決斷。

不能不說,慕容垂的戰備工作做得很細致,和龍城周圍五裏(兩公裏)的樹木被他砍伐得一幹二淨,此外,由於慕容氏以騎兵起家,所以,城外的土地也被平整過,以便利於騎兵衝鋒。

天剛下過雪,在白雪的反襯下,當天夜晚並不很黑,士兵們走的路也不長——就城下的數裏路,兩名鮮卑將領才領軍出城,城門開關的巨大動靜、6000人走路的腳步聲、刀槍磕碰聲,早已吵醒了對麵的漢軍。漢軍明亮的石燈隨即照了過來,於是,“偷襲”順理成章變成了“夜戰”。

漢軍似乎對夜戰不熟,初始的反擊虛弱無力。幸好營中數十頭牛犢高的巨狗幫忙,他們才勉強抵住了翻越兩道壕溝,攻入營寨的寥寥燕軍。

但另一方麵,燕軍更不堪,他們穿著單薄的葛衣或笨重的皮裘,在徹骨寒冷的雪地裏跋涉了3裏路,身體剛運動熱了,卻又要爬上爬下攀登壕溝,勇悍者剛帶著渾身傷痕衝過鐵刺網,卻遭遇了一群大狗的襲擊。

黑夜裏,這群半人高的大狗渾身漆黑,兩眼冒著藍幽幽的光,尺長的獠牙,一口下去,頓時響起一聲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

這時,燕軍已不是進攻者,他們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亂跑,邊跑邊發出聲嘶力竭的喊聲,一心隻想逃離惡獸追擊。什麽,向前攻擊,那是哪個朝代的事?

隨著一隊隊漢軍士兵調上來,燕軍的夜襲可笑地終結了,人的本能戰勝了土傑爾渾與阿難迭的求勝欲望,他們不願在黑夜裏麵對未知的恐獸,於是,他們麵對潰散的士兵,轉身逃了。

清晨,刺骨的寒風吹過大地,兩軍陣前,斷臂殘肢凍得硬硬的,斜指青天。青天不語,依舊寒風呼嘯。

漢軍士兵起到很晚,天已大亮,他們才燃起篝火做早餐,寒風將陣陣食物的香氣吹至城頭上,堅守了一夜的燕軍士兵,士兵們都在不滿地抱怨。

正午,漢軍動了,兩道壕溝後那一段段矮牆間隙裏,出現了許多黑黢黢的圓筒,筒口微微上揚,斜對著城牆。輜重兵來來往往地向矮牆輸送著物資。不久,一大堆學生模樣的人簇擁著一杆黑底白鷹旗,出現在矮牆後,在他們身後,還有嚴陣以待的五千名強弓兵。

“難得這麽好的機會,敵人呆在城中由我們發揮,各位一定要把今天學到的,記錄並傳承下去”,高翼在黑鷹旗下,晃著馬鞭,教育那些軍校學員。

“記住,戰爭的勝利是由兩點決定的:軍隊和戰技。軍隊需要的是組織,我們建立軍官團,設置士官,都是為了加強軍隊的管理。你們今天所要學到的,就是戰鬥技術——集中。

我們各種軍事單位都是單獨編列的,比如,由弓箭兵組成的射聲營、射聲團,甚至射聲軍。火炮部隊組成的火炮團,火炮師,火炮軍等等,這是為什麽?因為專業所以犀利,這隻是一個方麵——戰鬥的技巧就是,集中優勢火力。”

高翼張了張嘴,本想說說拿破侖,說說裝甲部隊的發展,作為例子,可轉念一想,他決定放棄。

“用事實來說話吧——校正炮擊”,高翼揮手下令。

炮聲星星落落地響起,城頭上,皇甫真見到短牆縫隙裏的大筒不是噴出火焰,隨即飛出一個炙熱的鐵球,鐵球落地,轟鳴一片,塵土飛揚。硝煙散盡,地麵上出現了一個大坑,微微散發著熱氣。

皇甫真猶豫數次,終於鼓起勇氣下令:“喚平視上城!”

底下士兵低聲嘟囔:“終於,‘平十召’了。”

大敵當前,皇甫真不屑與小兵計較,他假意沒聽到,轉過臉去看城外。

拿破侖時代,火器已大規模使用,拿破侖本人沒有發明什麽新武器,但他卻學會了“集中”,把火炮集中起來,進行大規模火力覆蓋,僅僅這點軍事變革,他便仗之橫掃歐洲。

裝甲車新誕生時,也曾分布到各營個團,當作強火力支援,德國人學習拿破侖,把戰車集中起來,於是有了“閃擊戰”。

高翼這次集結了300門大炮——有老式青銅炮,也有新式鋼芯銅胎炮,在他一聲號令下,拿破侖時代的大規模炮擊,立刻出現在晉代中國。

刹那間,如百電千雷崩裂,發出淒慘絕寰巨響。繼而大地劇烈震**,烈火焰焰焦天,白煙茫茫蔽海。一輪炮擊過後,城頭上守軍死傷達800餘人。死屍紛紛,或飛墜渺渺,或散亂遍地。骨碎血溢,異臭撲鼻,其慘殆不可言狀。

須臾,又一輪炮擊降臨,烈火吞沒城頭,濃煙蔽空,皇甫真雖下令盡力滅火,輕重傷者皆躍起搶救,但大風甚猛,火勢不衰,整個城頭宛然一大火海。

“這便是‘集中’的威力”,漢軍陣中,高翼用老學究的腔調,神態平靜地教導著學生,話音絲毫沒有顫抖,渾不顧城頭上種種慘狀。而學生中,有的人嘔吐狼藉,有的人渾身瑟瑟,也有人目光閃亮,恨不能衝上前去,親手操炮。

“你們要記住炮擊間隔”,高翼繼續解說:“射擊分幾種方式,分別是:壓製射擊;覆蓋射擊;威力射擊;徐進射擊,彈幕射擊等等,我們剛才展示的是‘威力射擊’,現在該進入‘壓製射擊’了……”

“那‘精準射擊’呢?……百步穿楊?養有基?黃忠?”一名學生舉起手來提問。

高翼點點頭,不緊不慢地回答:“我剛才談了幾種射擊方式,之所以不給出具體數目,就是因為時代在發展,不斷會有新的射擊方式出現,至於‘精準射擊’,那需要等待器械的進一步發展,現在誰告訴你有百步穿楊手,你直接抽他!”

在高翼講課的間隙,漢軍炮兵調整了射擊頻率,不再是萬炮齊發,而是一門接一門地射擊,炮聲持續不斷,雖然爆炸的威力小了很多,但勝在持久。持久的爆炸,生死懸於一線,這種精神折磨令城頭守軍快要發瘋。

“壓製射擊,重點在‘壓製’,要持續不斷地給敵軍以精神威壓,讓他時時提心吊膽,所以,我們的彈著點不能一致,要忽遠忽近,這也是一種手段,通過持續的炮擊,測算射程與射距……好了,輪到你們了,你們來指揮炮擊。”高翼微笑著,毫不吝嗇地把權力下放下去。

隨後,漢軍的炮擊再不是有規律的連續炮擊,不熟練的軍校生指揮者同樣不熟練的炮手,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亂放炮,炮聲也嘈雜的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在敲擊鐵盆,忽而響成一片,忽而有氣無力地聊聊落落;忽而急促的如萬騎奔跑。

城頭上,燕軍哀聲一片,皇甫真額頭被一塊飛石擊傷,十餘名侍衛為了掩護他陣亡,慌亂中,他被侍從抬入和龍城王宮,燕軍漢軍營將領毫無頭緒地圍攏在他身邊,等他醒來。鮮卑將領則在無組織下,憑借本能作戰。

當夜,通過半天的演練,摸著規律的軍校生們大的炮越來越準,炮聲也越來越規律。此時,和龍城東城牆已被轟塌,但漢軍卻沒有攻城的意思,依舊熱火朝天地放著大炮。

“唔”,皇甫真一聲呻吟,從昏迷中醒來,詢問左右:“戰況如何?”

“不好”,平十召依舊是那幅爹不疼娘不愛的直爽:“東城牆已被轟塌,守軍7000人全體陣亡,我們上去兩個萬人隊補修城牆,傷亡慘重。可奇怪的是,漢軍居然不攀城?”

這次,皇甫真聰明了,他知道答案而平視不知。

“鐵弗高不攀城,這就對了。我聽說漢王臨陣交鋒,總是溫文爾雅,像是赴宴吃席一般不溫不火。他通過這樣持續不斷的壓力,給人以高山仰止的感覺,令人生不起抗拒之心,還減少了自己的傷亡……

嗯,守城初日,漢軍便轟塌了我東城牆,3個萬人隊覆滅,快把這消息告訴陛下,告訴他,我們成功地吸引了漢軍主力,可漢軍攻擊犀利,我不可擋,請陛下催促太原王加緊行動,另外,若有援兵,請向和龍城調派。

告訴陛下,十日之內不見援兵,我們恐怕守不住和龍城了。”

“十天”,得到消息的慕容雋暴怒起來:“23萬大軍據城而守,麵對5萬軍隊的攻擊,十天居然守不住,太尉幹什麽吃的?”

連喘了幾口氣,慕容雋詢問使者:“你在路上走了幾天?”

“臣連夜趕路,可大雪封山,道路難行……臣在路上走了六天。”

“六天,也就是說,等你回去,和龍城或許已陷落了……不行,和龍城不能丟,一旦鐵弗高占領和龍城,燕山盡歸他所有,而我卻要沿山而守,處處留重兵。

傳令:調平州、幽州,還有薊京留守部隊,救援和龍城。即便是和龍城陷落,漢國新取和龍城不久,一定立腳不穩,你們再把它奪過來。”

陽鶩雖然擔心身在和龍城的子侄,但慕容雋這麽一說,他不由地提醒說:“陛下,平州、幽州、薊京留守部隊全部抽掉過去……北方各州可就全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