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這個土豆,高翼開始清點自己的資產,似乎很有點特別的東西。

長途航海的人都知道,如果一直吃罐裝食品或者魚類,會導致維生素C缺乏,患上壞血病,導致牙齦、皮膚及關節等部位出血。這種疾病被稱為“海上瘟疫”,為了避免壞血病,海員們需要經常服用維生素C藥片,或者多食用水果、蔬菜。這幾個土豆胡蘿卜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登上船的,同時登船的還有幾個蘋果。

帆船比賽,為了防止顛簸與起伏不定時,物品在船內滾動釀出大禍,艙內的所有物品都必須固定好。所以,那些東西平時都被鎖入櫃中。高翼自從來到這世界,一直被連續的事件推著走,忙碌來忙碌去,竟將那幾個蘋果完全遺忘。

蘋果傳入中國是在元朝末年,當時隻有宮廷才可享用,而“蘋果”這一名稱,更是直到明朝才出現。將一千多年後宮廷才可享用到的蘋果切成細絲,撒上沙糖涼拌,不就是一個難得的美味嗎?正好應付宇文昭的饞嘴,把那幾個土豆保存下來。這種吃法還能保留蘋果種子。

調料,自己還有一大堆調料,諸如辣椒麵,孜然粉,花椒、胡椒、鹽、些許糖,這些都是高翼準備在海上烤魚用的。

花椒,中國現在已經出現,但高翼帶的是最好的四川大紅袍花椒,至於辣椒——我國栽培辣椒始見於明末,在此之前吃辣都是用茱萸(觀賞性植物)調味。並且辣椒最早也隻是作為觀賞植物出現的,它放進菜肴中的時間更遲。據史料記載,貴州、湖南一帶最早開始吃辣椒的時間在清乾隆年間,而普遍開始吃辣椒更遲至道光以後。孜然,在我國曾一度稱之為安息茴香。胡椒,也是這個時代不存在的東西。

高翼出航前,曾特地選擇了整粒的調料,還有幹辣皮,還帶上了咖啡磨,以便在海上隨吃隨磨,保持味道的純正。這個時代,遊牧民族都大量食肉,而食肉就必須有香料進行調味,有了這些香料,正好可以把領民的飲食習慣向肉食過渡。

在高翼所來的那個時空,為了爭奪香料貿易的主導權,西方國家曾進行了三百年的戰爭,這戰爭也被稱為“香料之戰”或者“胡椒之戰”。能讓人用三百年時間,用無數的戰爭無數的殺戮來爭奪的東西,用來跟食肉的遊牧民族以物易物,一定會獲得豐厚的回報。

鹽,對了還有鹽!

大連(三山)是什麽地方,三山臨海,還種有大量的肉食,還有鹽。大連沿海海域海水氯化鈉含量極高,加上適宜曬鹽的灘塗較多,是後世全國主要的海鹽產區之一。有鹽與內陸的胡人換取必要的生活物資,這是比無本萬利的買賣。

鹽池的建造並不複雜,現在的時代人們隻要采用“煎鹽”的方式,到了明代徐光啟上疏改煎鹽為曬鹽,雖得皇帝采納,但因徐光啟兩次乞休,在其生前並沒有成為現實。真正的曬鹽法出現在清嘉慶年間(《奉賢鹽政誌》記載),高翼常奔走各個港口,見過大連的鹽田,無非是海邊階梯式的水泥池。海水漲潮時,打開池口讓海水灌滿鹽池。在落潮時堵上池口,讓日光暴曬,濃度高的鹽鹵被抽水機不停地抽到高層鹽池,直到陽光將其曬成鹽粒。每年的七八月是曬鹽的旺季,現在是春末,建造好鹽池正好趕上曬鹽季節。

水泥——大連是什麽地方,中國最大的建築材料基地,蘊含豐富的石灰岩、矽石,白雲岩,花崗岩與耐火粘土等。其中石灰岩含量最為豐富,遍山都是這種白石頭,而石灰摻上粘土就是“波特蘭水泥”,也被稱之為“自然水泥”。

鹽池需要用防水水泥製作,防水水泥是什麽東西,現在羅馬城用的引水渠,下水道和房屋屋頂都是用防水水泥建造的。它的原理很簡單,在“波特蘭水泥”中摻上火山灰,就是火山灰混凝土,防水效果連後世高品質的防水水泥都比不上。沒有火山灰怎麽辦,將破損的陶器研成粉末,代替火山灰摻入“波特蘭水泥”,防水效果接近後世高品質的防水水泥。

“宇文兵,叫所有的人停手”,高翼一想到這兒,立刻打定了主意:“造船的事,我需要一邊計算一邊建造,人多了也幫不上忙,你去,帶那些人手上山,男人去揀白石頭,女人與老弱背土——背那種陶土(粘土的古代叫法)。”

如此,時光又過了一個月,宇文戰宇文策帶回了牧羊城的所有人員——三名成年人,15名幼童。不久,宇文久宇文旱宇文逢也帶來了30餘名牧民,沿途,他們順手俘獲了百餘名散落的漢人農夫。

在此期間,高翼不停地建造土窯,最初,他建造的土窯隻能燒製磚瓦,後來,一名三山村的村民曾有燒窯經驗,三山村簡陋的陶器都出自他之手,在他的指點下,高翼建造除了大窯,開始燒陶。人手夠了之後,陶窯轉變為石灰窯。於是,中國第一爐石灰誕生了。隨之而來的是中國第一座階梯鹽池。

此前,宇文侍從與慕容騎兵交手,繳獲了許多兵器。等宇文久宇文旱宇文逢休整完畢後,武裝起來的那30個士兵帶著三山曬出的第一波鹽出發,邊搶掠漢奴,邊與牧民做生意。最初,他們隻是遊動於周邊地區,而後,他們越走越遠,鹽價也越賣越高,不僅換回了許多鐵器牲畜種子,還帶回了300名漢奴。這次,高翼人手足夠,便把他們趕到地裏,播種下了第一批土豆、胡蘿卜、辣椒等等。

時光一晃到了夏季,鹽田已建造了一排十個、階梯五層的鹽池,產量也高了起來。宇文久等人的商隊已來回跑了四趟,發展到了300人,被高翼分成三支隊伍,分別由久、旱、逢三人帶領,向西向北向南三個方向進發,高翼給他們的指示是避開西北方向的慕容部,隻跟小部落交易。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悄悄發展。

與此同時,漢奴的數目也達到了五百人,高翼沒時間在管理他們上多下功夫,便讓他們自己選出五個組頭,任命為五個屯民點的屯長,令他們自耕自種。這項工作完成不久,混凝土建造的五座大穀倉在三山落成,鹽業貿易換取的糧食源源不斷地運進糧倉。頓時,漢民的心思穩定下來,不僅沒有逃亡者出現,遙遠的大畫餅反而刺激了農夫們勞動的熱情,他們揮舞著粗陋的工具,奮力地向巨樹茂草進攻,不斷地開辟著新家園。

不久,鹽池的停建導致石灰沒了出路,農夫們便利用水泥,在傍晚建造自己的家園,等他們住上這種堅固的房屋之後,這些人真正開始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園,每當他們在路上遇到忙碌的高翼匆匆而過,總是恭敬地避到路邊,匍匐在地叩首不已,口稱“家主”。那名三山的老漢還特地回村跑了一趟,招來了那幾個出海躲避的三山村青壯。自此,這個被稱為“三山城”的地方人心安定。

三山城剛增加人口時,食物嚴重吃緊,為了養活著百十口人,高翼停下了造船工作,沒日沒夜地奔波於海上,給村民們捕魚,此外,宇文兵還帶著人上山打獵,采集野菜,以減少食物的消耗,直到第一批鹽被銷售出去後,運回來的牲畜才緩解了食物的緊張。而後,隨著買回來的糧食越來越多,食物缺乏的狀態才得以消除。

但食物危機消除之後,高翼仍未有造船的意思,宇文昭不禁急了。幾天來,她一直在高翼麵前轉來轉去,終於找見一個機會,稱高翼空閑,單刀直入地問:“高君,我們什麽時候動身去高句麗?”

“再等等”,高翼正拿著筆在他的航海日誌上記錄著一些設計。自己的記憶力雖然超強,在這段時間裏已學會鮮卑語與漢語,但不敢保證有些東西永遠能記憶深刻,故此,這段時間他抓緊記錄著自己的思想。

在這時代,雖然中國的造紙技術已發明了數百年,但直到60年後的晉安帝時代,權臣桓玄才下令以紙代替竹簡,徹底廢除簡牘。那以後,紙才成為官方文件的載體。高翼現在找不到紙,隻好在他的航海日誌上草草書寫,紙張也不多,許多東西隻能簡略地記錄幾筆,他隻希望多年之後,自己仍能回憶起這些簡略的文字代表什麽意思。

高翼的心思全在記錄上,不免對宇文昭的回答顯得敷衍。宇文昭二話不說,叩首在地,默默無語。

等到書寫完了一段,高翼抬起頭,忽然發現宇文昭仍額頭貼地,紋絲不動,不禁一驚,連忙起身攙扶。手初碰到這位三公主的身子,宇文昭微微一顫,立刻咬緊牙關,死也不肯起來,高翼力大,竟然把她拎起,但她在空中仍竭力維持跪姿,讓高翼無可奈何。

“罷了,你有什麽話盡管說”,高翼頹然地放棄了努力,心中暗自佩服這女子的堅韌。

“高君,我的族人每一刻都在流血,每一刻的拖延都使我的血液在燒灼,想擊敗強大的燕國,僅靠這300餘名宇文族人遠遠不夠,3000名戰士也不夠,所以我必須得到高句麗王的支持——不管付出什麽代價。所以,我無法顧惜別的……請你諒解!”

高翼歎了口氣,道:“這些農夫們沒有自保之力,我本來打算等播種完畢後,把武器發給他們,粗粗訓練一下,然後動身……既然你這麽急迫,我明天就開始造船。不過,海灘上那些木頭泡足了水,正脹的鼓鼓的,等它們失水幹燥後就會收縮,現在拿它們來造船,造出來的船裂縫很大,很容易漏水……

當然,如果你想用這船跑個單程,隻去不回——我沒有意見。但我的那艘小船因為拿走船底平衡板,做成了輪鋸,所以底盤過輕,很不穩定。此去高句麗,我隻能在前方引導你們,不能拖著你們的船走,沿途,還要靠你們自己的劃船前進,你確定要走嗎?”

宇文昭再次叩首:“高君,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謝,可是,我無法顧惜別的……請你諒解!”

這是宇文昭第二次談到“無法顧惜別”,“請諒解”的話,高翼目光一轉,立刻啞然笑了。

原來,宇文昭錯以為高翼遲遲不建船是不想與她分手,而高翼反複建議她緩去高句麗,更加讓她浮想聯翩,所以她才隱諱地暗示高翼,她擔負著複國的重任,所以無法顧及兒女情長。

在高翼所在的時空裏,由於國內男女比例極度失調,女性缺乏,所以社會整體對男性要求苛刻,而女性隻要長得漂亮點,人們總是很寬容。高翼帶著這些現代人的習慣來到這世界,也對女性很為關照。但在這個婦女隻是男人奴隸的時代,這種細心體貼很容易被人誤會。尤其是當前這個時代還是沒有自由戀愛的時代,女子雖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交往的圈子狹小,很容易被第一個關心她的男人所俘獲,故而宇文昭才有這樣的想法。

在這點上,她真是錯怪了高翼,高翼尚在為生存而頭痛,他今日算是還活著,若明日忽來一股劫掠的胡人,還不敢肯定自己能幸存下來,此情此景,那會有心思追MM,尤其是這樣一個說不清是敵人還是朋友的女人。

但他能說什麽?他又敢說什麽?

這小姑娘柔弱的肩膀上已承載了太多的苦難,總不能再告訴她:你別自作多情,我與你也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然後呢,讓她心碎,讓她痛苦,讓她今生再無可戀死亦何哀麽!

高翼伸出手,輕輕觸一觸宇文昭的臉,宇文昭微微一閃,又停止了閃避。就這樣,手指落在那白得透明的臉上,漸漸的,那臉染上了一片紅暈,皮膚變得溫熱,更加深了手的舒適感。

“好,明天你挑20個人練習劃槳,十日內我把船造好,我們動身”,高翼輕聲說。

宇文昭將臉留戀地在高翼手上挨擦了一下,決然地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出高翼的房間。俄而,她邊走邊唱起一首鮮卑牧歌:

“側側力力,念君無極。

枕郎左臂,隨郎轉側。

摩捋郎須,看郎顏色。

郎不念女,不可與力。

……”

宇文昭唱得很專注,似乎處身於青青草原,遍地羊羔,隨著她的歌聲,天上朵朵白雲慵懶無定地飄**起來。

這首歌帶著濃鬱草原氣息,婉轉而高亢,宇文昭似乎在用全部的精神,用靈魂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