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輪鋸安裝在一個大木架上,這就是最原始的輪床。而後,造船的工作頓時加快了許多,一根巨大的圓木隻用一小時時間,就可以在手工操縱的輪鋸下被分割成木板。那根最為粗大的原木也隻花費了高翼一個星期時間,就變成了龍骨組件。

當沙灘上第一根原木都變成木板和木條後,宇文兵與宇文書帶著首批漁民趕回了營地。他們來自不遠的一個小漁村,總共有30餘人。然而他們麵對兩個人的擄掠竟沒有絲毫的反抗,宇文兵與宇文書闖進村子,不僅拿走了他們所有的鐵器,還將他們全部驅趕到高翼的營地。

見到這些人充滿恐懼、瑟瑟發抖的模樣,高翼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30個人,麵對兩個搶劫者竟沒有反抗的膽量,乖乖地排成一行,拖家帶口,攜帶自己所有的財產跋涉到了這裏,他們的血性哪去了?

到底是什麽樣的教育,讓這些漁夫刀砍在脖子上仍乖如綿羊?

這種教育方式對頭嗎?

高翼暗自搖頭。他打量著這夥漁民,似乎想尋找裏麵最有骨氣的漢子——數個老人,十餘名婦孺,七八個青壯,臉上都是哀莫大於心死的麻木表情,也許,今日宇文、明日慕容、後日羯氐羌匈奴肅順高句麗,他們已經習慣做奴隸了。

“你”,高翼指點著人叢中一位衣著幹淨的老人,呼喊道:“近前來說話。”

人群微微一動,似乎想遮掩那老人,但最終,沒有人真正上前。老人略略猶豫片刻,無奈地邁步上前。

“這是什麽地方?我是說,你們的村子叫什麽名字。”

“回大單於的話……”

“我不是大單於,我是漢……不,是晉人。你們隻管叫我高先生。”

人群一陣悚動,那老漢撲通跪下,熱淚盈眶:“王師來了嗎?想不到老漢我今生又複見王師!”

高翼微微一灑,答:“我帶的不是王師,我們隻是一群到此地避難的人。你還沒有回答我,這裏叫什麽地方?”

“不是王師”,那老漢茫然地自語著。宇文兵怒哼一聲,嚇得眾人一哆嗦,恰好宇文昭及時出現,是宇文兵收斂了脾氣,他低眉順眼地退到一旁。宇文昭則揚著秀麗恬靜的麵容,靜靜站在高翼身後,打量著這些漁民。

年輕人們躲在人群中,時不時偷瞥著宇文昭,等宇文昭目光掃過,他們又齊齊地低下頭,麵紅耳赤。那老漢一見宇文昭,嘴唇蠕動,無聲地說了句什麽,又趕緊低頭回答著高翼的話:“大人,這裏叫三山村。”

高翼長出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膛,一顆心終於放回了肚裏。

這裏還是中國,雖然時空不同,但它還是中國。

據史料記載,大連在漢初還是一個小漁村,名叫“三山”,“三山”這個名字指的是大連灣外的三山島。到了唐初,又稱“三山浦”;唐中期改稱“青泥浦”;明朝和清朝前期都稱“青泥窪”;到了清朝後期,沙俄強租大連後,稱之為“達裏尼”(意為:遙遠的地方);此後,清政府根據俄語諧音,才將其稱為“大連”。

高翼此前經常往來大連,故而知道這段曆史,老人的回答終於讓他放下了一件心事。

“南邊,海角處是否有個地方叫遝津?”高翼再問。

“大人高明,那裏正是遝津!不過,現在叫‘馬石津’,那裏已經廢棄了,雖然還有幾個人,但都是跑不動路的孩子!”

旅順在戰國時代就是燕國北部的一個軍事要塞,漢初時名叫“牧羊城”;到了三國時代,它又被稱為“遝渚”或“遝津”;而後,晉人失去了整個北方的控製權,這個軍事要塞便開始荒廢。這也是高翼了解的旅順曆史。

“為什麽是孩子?”高翼驚訝地問。

“鮮卑人來的時候,馬石津的兵士已經三年沒有得到朝廷的音訊,馬石津被攻陷時,青壯皆被殺,婦孺皆被擄,隻有幾個躲藏起來的孩子沒被他們抓去,所以……”

老漢沒有說下去,高翼黯然。

清了清嗓門,高翼又說:“那麽,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的奴仆了。今後,這片土地就是你們的家園,你們在這裏安居下來吧。我要造船,所以,那幾名青壯今後跟我幹。翻過這座山是一個河穀,你們可以在那裏耕作,生活。青壯們學會造船後,你們也可以駕船出海,捕獲所得歸自己。

河穀的土地,你們能畫多少算多少,自己開出的荒地也歸自己,但我要根據畝數收稅負,暫定為十一稅吧……也許,也許我用不著你們交稅。”

高翼說到這兒語氣一頓,借機觀察了一下農夫們的神態,他們個個茫然中夾著惶恐。

“在這裏,我也給你們一個承諾,我決不會像晉朝官員那樣,收稅時來到你家,嚷嚷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然後逼令你們交稅。等到外敵入侵時,他們再嚷嚷‘以德服人’,然後一拍屁股走人。你們向我交稅,我履行保護你們的義務,履行讓你們享有公平待遇的權力……這話你們暫時不理解,好的,我會勒石為證。慢慢的,你們就清楚了……”

胡說八道一通,高翼擺手讓他們各自找地方安置下來,那幾名青壯則被趕到工地幫助造船,而後他喚過宇文兵,打算詢問此行收獲的鐵器數量。可沒說兩句,宇文昭突然插入,罕見的打斷他與別人的交談。

“高君,剛才我聽見到你與村夫交談,語多不妥。不過,妾身不便中途打斷你的話。現在村夫遠去……阿兵,你也一邊去,我與高先生談幾句話。”

宇文兵深鞠一躬,倒退著躲到一邊。高翼歪著頭回憶了一下自己說的話,沒錯呀。不過,宇文昭這態度他喜歡——瞧現在的女人,多給男人麵子。男人說話,她們中途決不會插嘴……嗯,真該把那些21世紀的囂張女子拉到這世界受點訓,讓她們知道禮儀之邦的女人該怎麽說話!

不過,好像這時代的禮節,好像有濃厚的日本特色,怎麽回事?

宇文昭淺淺蹲下身子做了一個姿勢,看著也像日本婦人的福禮,語氣還是那麽不慌不忙,說:“高君,有了這些人可以加快我們造船的速度,但也會給我們帶來一個大問題——糧食,我們該怎麽養活他們?

此外,部民從來是為養活勇士們存在的,我們人單勢孤,高君想要擴大部民人數,此稱為中興之道。但高君剛才不該答應他們隻征十一稅(十中抽一,相當於10%的稅率),甚至不征他們的稅,這話不妥!

地力有限,人力有時窮,一畝地一戶人能有多少出產,征十一稅,能夠養活我們的勇士嗎?以十一稅養兵,多少戶部民能夠養活一個勇士?方今遼東混亂,若是我們兵力少,豈能有活下去的機會……

要不這樣吧,這群部民算是首批歸順我們的人,高君既然開了口,妾身不便反對,就對他們征十一稅,以後來人,高君不可再說十一稅?君意如何?”

宇文昭語氣委婉。與高翼接觸多了,她知道高翼對漢民(晉民)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如果不是高翼身材過於高大,極其不像晉人,她早認定高翼是個晉人了。雖然如此,她剛才的話裏還是把“漢奴”的字眼小心翼翼地換成“部民”,同時,語氣中盡量不帶貶義,以免高翼不滿。

“生產力,她說的生產力”,高翼理解了宇文昭的意思,心中暗笑。宇文昭是在說,以這時代的生產力水平,執行十一稅,甚至對農民不征稅,實在是異想天開來。

十一稅是最完美的稅率,它曾被當作聖徒對宗教的奉獻稅率執行了數千年。高翼也就是一閃念間將這個稅率說出來,能不能成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聽到宇文昭語氣不悅,他耐心地解釋道:“據我所知,十一稅是這世界最通行的稅率,直到四大強國麽,好像,我記得在這時代,四大強國中有三個強國執行的是十一稅。當然,這四大強國說的不是中原的四大強國,而是整個世界範圍內的四大強國,嗯,這個,我回頭慢慢跟你說。

至於說到這種稅率能否養兵,據我所知,四大強國中有兩個國家,他們的農民從石器時代就不繳稅,沒道理我們現在的生產水平還比不上別人的石器時代吧……石器時代是什麽?就是用石器作工具……這個詞你先記下,我回頭慢慢跟你解釋……

什麽?你說農民不交糧,不繳稅,誰來納糧納稅——農奴!自古以來都是農奴納糧納稅!還有商人。糧食不夠怎麽辦,建立殖民地,讓殖民地的農奴來納糧!……”

宇文昭有太多的疑問,高翼的解釋不停地被她打斷,越解釋高翼越冷汗直流。讓一個從來沒有殖民地概念的人理解“殖民地”,讓一個從來是接受農奴製教育的人理解“民”的概念,那是需要一本厚厚的書,才解釋清楚的。到最後,高翼靈機一動,想到了舉例說明。

“你知道大秦國(羅馬)麽……,張騫,張騫你知道麽?張騫出使西域,就是為了打通與大秦國的商路(絲綢之路)。這個大秦國是在拉丁《七丘同盟約書》的基礎上建立的,也就是說,他們先有法律後有國家,先有規則後有社會……後來,這一規則傳遍世界,我們用‘依法治國’這句話來說明治國之根本,所以,我剛才跟那些漁夫先講明規則。

大秦的農民從不納稅——從石器時代開始,這些農民是軍隊的主力,由於身後有他們的土地、家人,所以他們作戰格外堅定。起先,他們當兵甚至沒有薪水……哦,你說,我們現在當兵的也沒薪水,對,說到這兒你就明白了,他們的薪水就是戰爭所獲,就是他們奪取的戰利品。

大秦的農夫為什麽打仗?是為了開拓市場,市場開拓了,商人們納的稅多了,農夫就不用交稅了,甚至還要享受官府的補貼……誰來耕地?戰爭中俘虜的奴隸呀!還有,我記得不久前曾有個大秦商人給朝廷進貢了一群耍雜技的人,你聽說了嗎?——那個人不是真正的大秦人,他是從大秦的殖民地出來的,那個殖民地叫埃及。埃及就是大秦的糧倉,專門給大秦人種植糧食……你說得對,整個埃及的人都是大秦的‘農奴’,而大秦的農民不種地也不納稅,他們專門打仗、掠奪、開拓。”

這些例子一舉,宇文昭懵懵懂懂地了解了高翼的想法,她文靜地再做了個福,說:“先生大才,若我宇文族早得先生,何至於現今流離失所,今後,諸事全靠先生了!”

說到這兒,宇文昭似乎嘟囔了一句什麽,高翼沒能聽清整句,隻隱隱聽到了一個“嫁”字,他淡淡一笑,轉身而去。

“宇文昭以為我也是那群喜歡幫異族屠殺同胞的大儒麽?‘宇文族早得到我’,哼哼,想得太簡單了,如果不是你們已失去了屠殺的資格,如果不是我需要握住這把刀,我管你是否窮途末路”,高翼背著手,邊指點那群漢民搭建臨時棲身的窩棚,邊心內暗笑。

看著這些漁民,高翼心裏感覺很好,這些海邊的漁民精善駛船,隻要稍加訓練,就可架船出海,這樣一來,那些侍衛就騰開了手,可以擔負起保衛的任務。

“人太少,太少”,高翼不自覺地脫口慨歎,身後,宇文兵接過話頭,回答:“回先生的話,我聽說他們的青壯剛出海不久,大約有十餘人,我擔心武力不夠,故而不敢久候,就先帶他們返回……”

哦,高翼一擊額頭,自己隻顧應付那三公主,居然忘記聽取宇文兵的匯報。而宇文兵未得高翼指示,也不敢離去。隻好左右跟隨,亦步亦趨。

高翼盯著那些漁民,隨口問:“你找到了多少鐵器?”

“先生,那個村落極其窮鄙,我隻找到了數口青銅鍋,他們連菜刀、針、門鎖都很少”,宇文兵的聲音低沉下去,又說:“其實,我們部族原先的鐵器也很少,戰士們很多都用的是骨質箭矢,骨刀骨槍。東部鮮卑三族,惟有慕容鮮卑鐵器較多……”

“那麽,我們有什麽?”高翼像是問宇文兵,又像是在問自己。

來到這世界時,高翼架的是一艘無動力的小帆船。船上也僅配備了一把消防斧、一支防鯊槍、一杆鉤矛、一柄剖魚刀作為武器。當然,還有航海必備的全球衛星定位裝置、六分定位儀、八分定位儀和一個羅盤、一大堆修船工具、以及救生用品。

為了節省空間,艙裏隻帶了賽區部分海域的海圖和一本中國地圖冊。那本中國地圖冊很小,小地方幾乎沒有標注。幸好它是香港版的地圖冊,上麵還有直觀的山形地勢。

除此之外,船上的食物倒是裝了許多,但這也遠遠不能滿足眾人食用,此前也曾作為的零食進行營養補充。從小生活在宮廷裏的宇文昭吃了數次後,便被高翼這些食品吃刁了嘴。而後,每天傍晚宇文昭的進餐過程都是對高翼的一次精神折磨。白天大家都在忙碌,晚上坐在一起聚餐時,宇文昭總是端著侍衛烹製的粗燥餐飯,用哀怨的眼睛望向高翼。

高翼在拿出這些食品時,已小心的將包裝除去,宇文昭每每看到高翼躲入他的小船,片刻便會端出一些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常誤以為高翼的廚藝極為出色。在高翼想來,若不是她已把自己當作複國的重要支柱看待,她也許早已出聲央高翼主廚。

宇文昭也曾多次乘高翼不在時摸入艙內,因為那時尚沒有暗鎖概念,所以櫃門上的金屬暗鎖,被宇文昭看作是裝飾品而完全漠視。她隻能看見空空如也的艙室。雖然這點加深了高翼的神秘感。宇文昭對美味的渴望就更加不可遏止了——他竟能憑空變出鮮美的食品來,那這些食物是神仙吃的嗎?好,我也要吃!我一定要吃!

高翼抵受不住她無言的求告,總是在不斷發出誓言後又推翻自己的誓言,讓宇文昭一次次得到滿足。這使他的存糧加快了消耗。如今,艙內的角落裏隻剩三個土豆,兩個胡蘿卜。而眼看晚飯時間又到了,宇文昭又會站在簡陋的茅屋前,眼淚汪汪,巴巴地期待著高翼再度變出魔術來。

既使對曆史了解不多,高翼也明白:正是土豆的推廣使原來無法利用的山地和旱地得到利用,為此中國渡過了許多災荒年,憑空減少了無數動亂與戰爭。土豆這個利器正是高翼在這亂世立足的憑借,他決不會饒恕僅僅由於自己一時軟弱,就把它變成一堆糞便——即使這是漂亮MM的糞便也不成。

現在,自己有了農民,正好把土豆播種下去,土豆耐高寒,抗病性強,產量高,成長快速,在貧瘠的地區,土豆是百姓唯一的食量。今冬還早,剛好還可收獲一季。

還有呢?還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