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邪教(2)

婉祈喘著氣說道:「小汪出血量太大了,我們得盡快送醫急救,否則會有危險。」她臉色蒼白,體力尚未恢複,但是她畢竟是一位醫生,絕不會放著傷員不管。

蔣傑渾身浴血,厚重的防彈衣上竟有幾道怵目驚心的裂口,他額頭流血,走過來查看小汪的狀況,對我們說道:「你們趕快離開帶小汪去醫院,外麵有救護車待命了。」

「你也需要去醫院,你的胸口受傷了對吧!」沛姊著急的拉著想回頭追捕楊約克的蔣傑,果不其然,深藍色的防彈衣裂口中滲出少量的鮮血,大部分的血會被衣服及防彈衣吸收,卻還看得見他胸口滲血,也意味著蔣傑的出血量有多麽驚人,傷勢十分嚴重。

我望著躺在懷裏的小汪,心裏紊亂紛雜,想起沒多久前才在我懷裏斷氣的法醫師,一股恐懼襲上心頭,我頓時淚流不止。他氣喘如牛,呼吸急促,婉祈的白袍就像一張畫布,被血染成了粉紅色。

無比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小汪被送進了急診室輸血急救,我抱著膝蓋,屈坐於手術房外,看著「手術中」的紅燈亮起,極度忐忑不安。

我後悔著沒能對他溫柔一點,再更像個女朋友一點。我總是對小汪呼來喚去,因為他吃醋而對他發火,因為他吃向難看而感到丟臉,因為他口無遮攔而氣餒不已,但是如果他就這樣離開我,我會一輩子內疚,背負著這個枷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我的雙手冰冷,奇妙的是並不感覺疲累。

今天晚上,我們接受了太多震撼教育,親眼見識到血腥的地獄,那個不死的魔王所帶來的深度恐懼,無一不是考驗人心強韌度的極限。

而我的意誌,在小汪倒下的那一刻也瀕臨崩潰,若不是婉祈和沛姊支撐著我,冷靜的處置小汪的傷勢,恐怕我也會失去意識,不省人事。

「小汪的狀況穩定下來了,妳別太擔心,他隻是背部受了嚴重的撕裂傷,幸好沒傷到骨頭。」婉祈在我身旁坐下,給予我最溫暖的擁抱。

「妳沒事了?」

「嗯,隻是在殮房裏待了太久,有點失溫,剛才喝了碗熱湯,體力恢複了不少。」

我看著忙進忙出的醫生和護士們,今晚所有人員全部被緊急召回醫院,警方死者三名,傷者八名,而法醫中心成員更是傷亡慘重。

「接二連三發生這種事,以後恐怕沒人敢來法醫中心工作了。」婉祈慘然一笑,再度親眼目睹同事慘死的她,心理層麵的負擔之重難以想象。

婉祈淡淡說著:「或許我是個被詛咒的女人吧,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我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麵對這種狀況了。」

她的話使我揪心,想起了學風,也想起了小周醫師,連忙說道:「又不是妳的錯,你們隻是善盡了職責,為了追求真相而努力。若真要追究,那是沒能及早抓到楊約克的我們的責任。」

「妳已經很努力了,真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寒是最努力的人。」

難以言喻的悲傷,我和婉祈哭得難以自己,直到小汪被推出急診室,他閉著眼睛,全身被包成了繃帶人,似乎因為麻藥發作的關係,正安穩的沉睡著。

「醫生,他……他還好吧?」我急問道。

滿頭銀發的醫生說道:「幸好他身體強壯,沒有生命危險。蔣隊長的傷勢比他還重,我從未見過意誌力如此堅強的人,他還能自己走進醫院。唉,就一個醫生的立場來說,你們都太胡來了。」

他問道:「怎麽會發生如此慘絕人寰的事情?這可是會震驚全國的大事件。」

我咬著牙,喃喃自語:「我絕對不會讓他逍遙法外,楊約克,就算你已經被判過一次死刑,我還是要讓你受到法律的製裁。」

醫生奇道:「等等,妳說楊約克?那個殺人分屍的凶手,他不是已經執行死刑了嗎?」

「醫生,也許說來你不會相信,但是今晚在法醫中心大開殺戒的人,就是那個已經死過一次的惡魔。」沛姊從長廊的另一邊走來,她剛探望完蔣傑的傷勢。

「多麽不可思議啊,人死竟能複生?」醫生驚訝無比,滿臉疑惑的看著我們。

我不想多做解釋,事實上這不是一般民眾應該知道的訊息。

「楊約克……唉,自毀前程啊。」老醫生突然感歎搖頭,突如其來的舉動反倒令我們難以領會。

醫生說道:「我曾經教過他。」

我們聞言大驚,沒想到竟會在醫院裏碰見楊約克的舊識,連忙追問相關訊息:「醫生,能說詳細一點嗎?」

醫生說道:「他以前是我的學生,主修外科,後來拿獎學金到日本去深造。不知道為什麽,回國之後反而與我失去聯絡,也沒加入醫界工會,我們從此斷了聯係。」

「他是個認真上進的青年,執刀技術與心理素質也都相當不錯,怎麽會變成一個殺人魔王呢?」

我問道:「那您知道楊約克到日本深造時發生過什麽事嗎?」

醫生搖搖頭說道:「剛開始他每周都會打電話向我報告學習成果,持續了約一年左右,但某日他突然來信說,他找到了人生中的至理,必須潛心向學,以後會減少聯絡的次數。」

老醫生歎了口氣:「後來就再也沒捎來聯絡訊息了。」

「當年從新聞頭條看見他因殺人毀屍而被警方逮捕的消息,我驚訝的不得了。」

我思考著多方收集來的訊息,逐漸能夠整合出一個脈絡,楊約克原本是個外科醫生,因為學習的需要而到日本深造,進而接觸了大天玄理教,因此改變人生觀,在那同時他也邂逅了山崎麻理子,兩人也許談了一段感情。

楊約克偕同以留學為名義的山崎麻理子回台,為了獲得永恒的生命,施行了大天玄理教的神秘儀式,也就是以屍蠱蟲作為藥引來改造身體。

楊約克親手斬下了山崎麻理子的頭顱,卻在儀式即將告終的同時遭到警方逮捕,但在那之前他已作好了防範措施──吞食屍蠱蟲,將自己改造成為非人非鬼,褻瀆神明的怪物。

難怪他會大言不慚的說死刑對他沒有作用。

蟄伏了三年後,他因為某種契機而醒來,並且重新開始神秘儀式的準備。

如此一來,便全部說得通了。

不過,還有一個疑點,他為什麽要殺害另一位麻理子?

他與山崎麻理子的對話中提到了,他為她準備了一個新的身體,難道是……

但是這也無法成為合理的推測,除了頭顱以外他並沒有帶走她的屍體。

也就是說,凶手另有其人?

那麽楊約克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為山崎麻理子準備的新身體,最有可能的人選又是……

我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影像,那文靜內向的女孩子。

日前失蹤的山崎柔!

想到這裏,我不禁毛骨悚然,山崎柔曾經問我過是不是真的能夠偵辦靈異案件,那時我並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現在回想起來,若山崎柔是為了追查姊姊的死亡真相而來到台北工作,也是非常合理的解釋。

她有危險,迫在眉睫的危險!

回到小汪的病房裏,我撥了周老師的電話,有些事情我必須馬上弄清楚,沒想到周老師正在趕來醫院的路上,隨後就會與我們會合。

有周老師出麵,我安心許多,沛姊拉著允成外出,借口要去吃點宵夜,留給我單獨與小汪相處的機會。

病房裏靜謐祥和,我坐在熟睡中的小汪身旁,輕輕撫摸他的臉龐,數不清的回憶湧上心頭,那些複雜甜蜜的情感,曾經歡樂,曾經難過,因不解和誤會產生爭執。

如今,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

「小汪,有很多話我從來沒對你說過,因為我是個別扭的女孩子,很難將自己真正的感情說出口。記得見到我化妝,而你驚訝萬分的那次嗎?其實我是希望你能稱讚我變漂亮了,雖然你最後還是沒說,讓我有點失望。至於你和允成吵架的事,我已經不生氣了,我真的不生氣了,所以你趕快醒來,好嗎?」

「我們在一起經曆了這麽多事,其實我很膽小,每次碰見妖魔鬼怪,總是嚇得七葷八素,都是多虧了你們,我才能繼續戰鬥下去。」

「雖然我很想待在這裏,一直陪伴你直到你醒來,但是現在我有一件非作不可的事情,所以得先離開了,明天早上,我會帶你最愛吃的早餐來喔,你就好好的等著吧。」

我的眼淚不聽話的滴在小汪的臉上,低身在他臉上一吻,我轉身走出病房。

周老師站在病房外,麵容和藹的看著我。

「妳是個堅強的女孩子。」他說道。

我搖頭,淺笑道:「真正堅強的人是婉祈和沛姊,蔣隊長及那些奮戰的夥伴。不是我。」

「周老師,關於那神秘儀式,有什麽新發現嗎?」

周老師頷首道:「大天玄理教的教主主張信徒應該舍棄生來具有的臭皮囊,精神和靈魂才能升華轉生,臻至神佛領域。」

「聽起來與佛家思想有些類似。」我說。

「隻是似是而非罷了,大天玄理教聽起來派頭十足,但私底下卻幹偷運販賣屍體的不法勾當,我們從事殯葬業的業者都略有耳聞,他們專門在東南亞運新鮮的屍體到國外,解剖器官販賣。甚至有時候殺人成屍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我訝道:「這種不法集團為什麽不會被警方逮捕呢?」

周老師說道:「也許是抓不勝抓,就算逮捕了教徒成員,隻要沒抓到首腦,核心就能繼續運作下去,這世界上任何非法組織都是這種模式。依我推測,他們應該是在東南亞發現了屍蠱蟲這種邪物,並且發現其中具有神秘的力量,於是帶回日本作研究。」

「難道是想得到控製人心的力量嗎?」

「像楊約克那種不死者,說穿了也不過是被屍蠱蟲侵占了身體,並用特殊的方法保有自我意識的怪物罷了。」

我心想,那些化為焦油般物質的屍蠱蟲會不會就等同於他體內的血液,大量流失黑色物質,使得楊約克也變得衰弱許多。

周老師說道:「最重要的就是這裏。」他指著自己的頭:「一旦腦子被屍蠱蟲侵入,那就會變成嗜血狂暴的邪靈,屍蠱蟲作為食物來源的可不是善心人士,都是些怨氣極重的靈魂,屍蠱蟲至邪至妖,也難怪那家夥會變成了非人非鬼的怪物。」

「就算是他熟讀秘法,也不一定能夠完全控製蠱物的功效。自古以來使用降頭與蠱術之類陰邪的法術隻要一不小心,便非常容易反噬己身。」

我向周老師說了接下來必須去救山崎柔的打算,他劍眉微皺:「今天晚上鬧得沸沸揚揚,警方應該沒有太多人手了吧,這樣妳還要去?」

我點頭,意誌堅決的說道:「我一定得去。」

「正是。」允成從我身後出現,輕拍著我的頭,那是小汪最喜歡做的動作。

「此仇不報非君子,晚上被他偷襲,殺得我們措手不及,該是回複他這份大禮的時候了。」允成目光如炬,冷靜的表情中隱含著肅殺的味道。

他真的生氣了。

「別忘了還有我呢。」沛姊嘻嘻笑說:「怎麽能讓小寒一個人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我感動的看著他們兩人,一時涕淚交零,壓抑的情緒頓時全數宣泄出來。

「既然如此,算我一個吧。」周老師微笑說道。

「這……這怎麽可以!老師您是一般市民,怎能將您卷入這場風波?」我連忙搖手說道。

周老師從懷中撚出一把看上去頗有曆史的古錢劍放在手裏撫弄:「我是修道之人,眼見邪靈亂世,又怎麽能不出手相助?況且我們是有緣人,在越南時不也曾患難與共嗎?光憑這點,我就不能看著你們去送死。再說,對手是邪魅之物,我所學的道術符法或許比你們的槍炮有用的多。」

沛姊笑道:「你要跟來我是不反對,但是不能保證人身安全喔。」

周老師也笑了。

「我心裏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