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邪教(1)

我明白自己看見的,無疑就是手中抱著的這顆女人頭顱的記憶,是所謂的殘留思念,不管是人類、動物、甚至無生命的物體,都會有其殘留於世上的意誌。不論是中國神話裏或是日本傳說中,皆有山石樹木修煉成精的故事,在日本更有九十九神與百鬼夜行等著名傳說。

更甚者,我也曾親眼目睹這種神秘的現象,兩年前在金成大樓內看見了有如倒轉影片的大樓記憶。

影像迅速變換,回到了一個燈光溫暖明亮的空間,雖然坪數不大,卻有家庭的溫暖感覺。一位穿著水手服的年輕女孩坐在飯桌前等待早餐,而另一位中年男子則表情嚴肅的攤開印滿了日文字的晨報,一字不漏的仔細閱讀。

女孩朝我微笑,嘴巴一張一閉,似乎在說話打招呼,但是我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音。

我赫然想起,這女孩的麵容,水靈的大眼睛,一頭齊肩黑發,雖然看起來較為青澀,但確實像極了雅芳的同事──目前行蹤不明的山崎柔。也就是說,我看見的是山崎麻理子的記憶。手中抱著的女人頭顱,原來就是三年來警方耗盡心力也未曾尋獲的山崎麻理子的遺首。

我的思緒一時間混亂無比,自己的意識與山崎麻理子的殘留思念混雜在一起,影像變得模糊不清,時而中斷,停滯不前。

溫和的陽光落在西式庭園內,眼前出現了一棟白色建築物,感覺像是我最討厭的醫院,透過山崎麻理子的視線,我能看見一樓大廳內穿著白袍的醫師和護士來往穿梭,不像一般醫院那樣死氣沉沉,倒是充滿了活力。迎麵而來的每一個醫生,手裏都拿了一朵紅玫瑰,交到山崎麻理子的手上。一路走來,她手裏多了數十朵鮮豔綻放的玫瑰花,視線轉進辦公室內,我能感覺到山崎麻理子的視線逐漸模糊,那是喜極而泣的眼淚,因為桌上擺滿了數量驚人的紅玫瑰,而正中央放了一隻棕色毛皮,非常可愛的泰迪熊娃娃。本來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突然冒出了許多人,有一個戴著黑框眼鏡,長相斯文的男子抱著泰迪熊,和一束鮮花走到山崎麻理子麵前,嘴唇輕動,並且給予溫馨的擁抱。花束旁的牌子上頭寫著:誕生日おめでとう(生日快樂)。

最後的場景是個陰暗的房間,赤紅的燈光籠罩著眼前所能見到的每一個事物,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臉上掛著令人不快的詭異微笑,手裏捧著托盤,而盤中放著一把刀柄紋刻著古樸花紋的長尖刀與一個褐色的甕。

房間裏到處都是白色蠟燭,燭火映照出來的光線卻像血一般的深紅。

尖刀冷鋒,寒氣逼人,看來十分鋒利,應該能輕易劃斷人的頸子。

褐色甕中似乎有一片黑壓壓的東西蠢蠢欲動,仔細一看,卻是數量驚人的屍蠱蟲。

那男人也張嘴說了幾句話,就像正在觀賞一部無聲的恐怖片,聽不見聲音,卻能感受到山崎麻理子心中的恐懼。

那些惡心的小蟲子沿著男人的手臂迅速向上爬,鑽進了他的嘴、鼻腔、耳朵,而男人依然微笑著,彷佛早準備好等待這一刻似的。

屍蠱蟲大軍如潮水般進入男人的體內,使他麵容逐漸腫脹,慢慢變得不成人樣,他突然身體僵直,像根木棒一樣往後倒下,隨即瘋狂痛苦的掙紮。

眼前所見景象驚駭嚇人,彷佛被鬼魅附身,男人的表情一瞬十變,在最後化成了一張蒼白削瘦的臉,雖然與原來的樣貌沒什麽不同,但是更為森冷陰邪。

我駭然凜懼,不敢相信自己見到的景象。

那張臉,我怎麽可能忘得了。

偷屍賊。

山崎麻理子的死因不是遇襲遭害,她與楊約克早就認識,而且他們是有綿密計劃的進行這個行動。

究竟是為了什麽?

神秘的儀式結束後,倒在地上的楊約克突然像複活的屍體般以僵硬的姿勢彈起,並伸手握住木盤中的尖刀,臉上嘿嘿冷笑,朝我的方向揮舞過來。

銀光一閃,眼前血霧朦朧,大量的血從頸部噴出,濺在眼前的惡魔臉上、身上。

山崎麻理子臨死之前,看見了楊約克邪惡的微笑,他用舌頭舔著那些血液,就像品嚐美酒似的,令人不寒而栗。

「小寒!小寒!妳醒醒。」沛姊的呼喚,將我硬生生從影像中抽離,眼前一亮,看見了她著急的表情。

「天啊,嚇死我了,妳怎麽了?為什麽站在原地發呆?手裏抱著人頭,看起來怪可怕的。」

「我發現了一些事情,婉祈應該也看見了那些影像。」我忙不迭說道:「這顆頭顱,或許就是山崎麻理子的頭。」

沛姊還來不及驚訝,在我手中頭顱的雙目突然間流出了如血一般腥紅的眼淚。

忽然聽見站在前麵的允成與小汪大聲喝令:「站住,不要再靠近了!」隨即聽見砰!砰!連聲,他們朝著來人開火,槍聲震耳欲聾,硝煙與火光齊發。「是楊約克?」我問道。

「不,不是。」沛姊神色倉皇,眼裏竟帶著一絲懼意,「是個渾身是血的女人。」

「沒有頭的女人……」

一聽之下,我登時停止了呼吸。

山崎麻理子的身體,來找我們要回她的頭顱了。

走廊前方突然無聲無息的出現了身穿染血紅衣,雙手垂在兩側,渾身濕漉漉的無頭女鬼。

她姿勢歪斜,每走一步,地上就多出一個的血腳印,朝我們緩緩逼近。小汪瘋狂的扣板機開火,但子彈打在她的身上,就像橡皮子彈似的,全數掉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

從山崎麻理子身上散發出的深黑色怨憤瞬間感染了我們全部的人,無數激烈的情感湧入胸口,難過、不舍、恐懼、悲恨。

我被那些情緒擠壓得快要喘不過氣,手中的頭顱突然放聲尖叫,聽見聲音的無頭女鬼先是停下動作,隨後憤怒不已似的,周身黑氣暴漲,走廊上的燈光受其影響,變得閃爍不定,高頻的尖叫聲震破了所有的燈管,玻璃碎片在轉眼之間如同雪花飄落。

允成和小汪且戰且退,不停開火,回頭叫道:「往後退!槍對她沒有用,我們循原路回去。」

允成將婉祈交給沛姊,將掛在胸前的步槍上膛,架在肩窩上瞄準。

槍火迸裂,蔣傑他們在大樓另一側槍火的激戰聲依舊連綿不絕,而我們也遭遇到危機。想要找回這顆頭顱的,不隻有楊約克而已。

山崎麻理子的身體以極快的速度朝我們衝過來,勢若瘋虎,而我抱著它的頭顱瑟縮發抖,情緒已在崩潰邊緣。

小汪的子彈用盡,眼見女鬼屍身來勢洶洶,他暴喝一聲朝她衝去,用身體將她撲倒在地上。「讓我拖住她,你們快點走。」豈知在下一秒,小汪就被不明的力量高高舉起,浮在半空中,痛苦掙紮著。

山崎麻理子緩緩起身,高舉枯槁瘦弱的雙手掐在小汪的脖子上,我聽見小汪重重咳嗽,呼吸困難的聲音。他雙頰漲成醬紫色,手足狂亂揮舞,眼見就要斷氣。

我慘然叫道:「放開他,我……我把頭還給妳。」

我走上前去,在小汪驚愕的眼神下,雙手將山崎麻理子的頭顱捧出。

她似乎聽得懂我說的話,停止了攻擊動作,伸出那雙血淋淋的手,顫抖著,緩緩接過自己的頭,小心翼翼的抱在胸前。

三年前被楊約克殺害的女孩終於找回了屬於自己的頭顱,不用再徘徊於人世之間受盡苦痛,尋尋覓覓,以後木柵的小區公園內再也不會出現撐著紅傘的無頭女人。

我心中還有諸多疑點需要解答,也不管她是不是能夠說話,一股腦兒的將問題全吐了出來。

「大天玄理教到底是什麽宗教?妳和楊約克本來是舊識嗎?為什麽他要殺害妳,然後偷走妳的頭顱?我在妳記憶裏看見的那神秘儀式又代表了什麽?」

被自己身體抱著的頭顱緩緩搖了頭,不,她並沒有搖頭,隻是作出了無奈的表情。失去燈光照明的走廊,我們四人麵對著一個不知道該稱為鬼還是屍的對象,見到她的動作,竟有種黑色幽默的笑意。

這感覺隻是稍閃即逝,事實上在此刻驚險萬分的情況下,沒有誰的嘴角有那餘裕往上揚,山崎麻理子抱著自己的頭,緩緩的轉身離開,不論我如何叫喚,她隻是充耳不聞。

她……還想往哪裏去?

等等,我想大叫,卻沒有叫出聲音。

隻因為,我突然感覺到一陣惡寒,尖銳如針的殺意迅速的蔓延開來,我望著空無一人的窗戶外,今晚的夜空極美,銀月高掛,正北方的天際北極星閃閃發光,站在三樓看出去,我們所愛的這個城市依舊夜不成眠,也許那些逃出生天的記者們正在將今晚法醫中心的血腥屠殺事件撰成文稿,當成明日早報頭條吧。

我們和山崎麻理子周旋的當下,槍聲不知不覺間停歇,蔣隊長他們是不是製服了楊約克呢?

希望他們千萬不要出事才好,折損任何一位弟兄,都是我們最大的損失。

已經走到長廊底部的山崎麻理子停下腳步,她也察覺了那一股殺氣。

是惡魔的來臨。

窗外一道黑影遮掩了明月,撞破長廊側邊的玻璃窗飛進室內,黑色的利爪朝我襲來,我聽見小汪大叫一聲,飛身過來護住了我。

血光一閃。

小汪吃痛悶哼一聲,稀微的月光讓我還能看得見他的表情,他苦笑:「糟糕了,有點痛。」

愕然。

楊約克撕裂了小汪的背,血花漫天,像下雨一般落在我的臉上。

我瞧不見楊約克的表情,他站在月光下,渾身漆黑,右手臂的部份空**無物,顯然是斷了一支手臂,渾身傷痕累累,鮮血淋漓,剛才與刑警隊的激戰,也讓不死身的他受了重創。

「麻理子,妳忘了我們的約定嗎?」楊約克轉身對隱身於暗處的山崎麻理子說話。

「我們不是約好,要一起成為黑鴉上神的奴仆,奉獻自己的靈魂,換取永恒的生命嗎?」

「隻有死後再度新生,我們才能脫去這身舊有的軀殼,我拋棄了事業和家人,全部奉獻給了黑鴉上神,而祂也允諾我一個重生的機會。當年我帶走了妳舊有的生命,將妳的屍體帶到風水靈地,雖然被那些狗警察從中阻礙,但我還是留著妳的頭顱,那是我們轉生的關鍵啊。」

「儀式就要成功了,可妳卻離開了我?」楊約克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悲傷,與他先前狂放恣惡的邪氣全然不同。

楊約克張開手臂,說道:「我替妳準備了一副全新的身體,隻要有屍蠱蟲,我們就能擁有永恒的生命。」

「麻理子,回到我的身邊吧。」

「不要再離開我了。」形如鬼魅的楊約克手臂斷口流出了濃稠惡心、黑色柏油般的**,緩緩朝山崎麻理子走去。

山崎麻理子突然尖聲慘叫,震得我們耳膜劇痛,回廊之間吹起了陣陣陰風,她的身影隱沒於看不見的黑暗裏,失去了氣息,楊約克大驚失色,吼叫著往樓梯口衝去。

槍聲震耳,火光四射,砰砰連聲。

楊約克被逼得後退了幾步,允成和沛姊連忙護在我和小汪身前,小汪背後的傷口不知道有多大,血流了一地,我慌張的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婉祈強撐病體,脫下了醫師袍蓋在小汪的背部傷口上,用力綁緊。

「死纏爛打的條子,我沒有時間在這裏跟你們瞎耗。」楊約克陰冷說道,從傷口不斷流出的黑色**似乎削弱了他的體力,就算他是不死身,也難以一人之力與這麽多警界菁英為敵。

他眼神如刀,逐一掃過在場眾人。

「不久之後,你們就會嚐到真正的無力感……生不如死的感覺,我保證。」

蔣傑見他要走,立即喝令開火,槍林彈雨之下,楊約克冷笑數聲,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即從窗戶跳下。

那雙燃著火焰,綠氣飄搖的眼裏蘊含著無窮無盡的邪惡,才與他對看不到一秒鍾的時間,我就被他的眼神震懾,渾身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