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亡道(1)

一陣又一陣的哭聲讓我和沛姊都毛骨悚然到了極點,站在車外能夠看見車廂裏擺放了數具屍體,顯然是被楊約克剛從新葬墓中掘出的無辜遺體,而在那幾具屍體旁,隱約能夠看見散落於旁的細長黑影,類似人類四肢的東西。

我猶豫著該不該打開車門,隻是那道哭聲越來越是淒厲,我不是第一次聽見鬼哭聲,隻是每次遇上這種情況,還是難以抵抗排山倒海而來的恐懼感,此刻我的臉色應該和沛姊一樣白吧。她說道:「蔣傑應該快到了,讓他的人來處理這一車的屍體吧。」

不久之後,聽見了車輛下山的聲音,兩輛警車以飛快的速度往我們的方向衝來,見到沛姊的車橫在路中間,發出了刺耳的煞車聲。

小汪第一個衝下車,見我裙子破了一邊,又滿身血汙的樣子,他臉上的神情比我還緊張,緊緊的抱著我,聲音顫抖:「小寒,妳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我雙臂生疼,輕輕掙脫了他的擁抱,說道:「我沒事……允成呢,送他去醫院了嗎?」

小汪拚命點頭,眼中甚至泛著淚光:「他沒受很嚴重的傷,可能身體內部有點淤血,已經叫救護車送他去醫院了。」

「你很誇張耶,幹嘛哭啊,又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怪不好意思的。」在眾人麵前,我無法拉下臉來打情罵俏,小汪真情流露的模樣讓我非常感動,但我實在無法在大家麵前向他撒嬌。

「他是擔心妳啊。」沛姊笑說。

「我知道啦……隻是,很不好意思……」我嘟囔說著。

「嚓」地一聲,蔣傑用他慣用的火柴點起煙,不管什麽時候看見這個男人,他永遠都在重複這個熟練點煙的動作。

蔣傑目光銳利,看了沛姊一眼:「允成說偷屍體的疑犯是楊約克?」

沛姊點頭,蔣傑隨即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三年了,沒想到預言成真,他真的回來了。」

蔣傑派人打開車門,一股刺鼻的屍臭立即竄出,眾人連忙捏著鼻子,生怕被這驚人的臭味給熏昏了。我看著車內猶如屠宰場般的血腥景象,內心發毛,不知道方才的哭聲來自哪一具冰冷的遺體

「小寒,妳打算怎麽辦?」沛姊看著那些遺體,皺著眉頭問道。

「先把遺體運回殯儀館,再請家屬來處理吧。現在天氣炎熱,遺體腐化得很快,也不能就這麽放著吧。」

蔣傑聞言,回頭吩咐下屬處理這件事情,隨即說道:「現在還不知道楊約克那廝偷這些屍體要做什麽,他人逃了,我們一定會撒下天羅地網立即展開追緝,這人物極度危險,若是讓他多逍遙法外一天,難保不會繼續出現受害者。」

我點頭讚同:「這件事情要拜托蔣隊長多使點力了,這幾具剛從新葬墓中挖出的遺體還好處理,隻要回葬就好了,問題是那些零落的肢體,我想送法醫中心鑒定過後再做決定。」

「合理的處置,同意。」蔣傑笑道。

我們站在原地等待運送屍體的車輛到達,小汪則善盡職責,巨細靡遺的拍下現場照片。我看著他認真工作的背影,心裏頭還是一團混亂。

這時候我的小腿突然一陣搔癢,像是有什麽東西爬過,我尖叫一聲,隻差沒跳至半空中,模樣滑稽無比。

沛姊笑道:「怎麽啦?」

「腳,我腳上有東西啦……姊姊妳趕快幫我看一下是不是蟑螂……嗚。」一想到有可能是蟑螂,我整個人僵得像木頭人似的,一動也不敢動。

我從小就最怕蟑螂老鼠之類會出現在家中的小昆蟲小動物,特別是會飛的蟑螂,通體漆黑,體型碩大,每次在家裏看見,總要鬧得雞飛狗跳。

小汪拿著手電筒靠近,朝我腳邊照去。

「咦?這不是……」他出手如風,往我腳邊一捏,抓起了一隻小蟲。

「蟋蟀?」他歪著頭思考,好像在那兒見過這種漆黑色硬殼的小蟲子。

我和沛姊一見小汪手中的蟲子,立時冷汗直流。

我們曾經見過這種蟲子,在名為葬的叢林裏,那是一種以啃食屍體作為養分來源的恐怖小蟲。

「屍蠱蟲……」我想起周老師對我說過的消息,臉色發青,不由自主的吐出這三個字。

會在這裏見到屍蠱蟲就意味著,楊約克肯定與那種神秘的邪術有某種關連性,以屍養蠱,而蟲子啃食不是肉身,卻是靈魂。

想到這裏,我恍然大悟,這就是為什麽楊約克要偷新下葬的屍體,剛做完法事,隨即送葬的遺體會殘留一些能量於遺體內,他偷這些屍就是為了作為養蠱的容器。

難以忍受的惡寒如電流般竄上背脊,殺人、偷屍、養蠱、聚邪,楊約克這個人究竟有著多麽邪惡的靈魂?他再度複生,又為什麽?

葬儀社與法醫中心的人員不久後趕到,處理屍體他們是專家,我沒有插嘴的餘地,便站在一旁看他們將數具屍體搬上車,一位年輕的男性員工鑽入彌漫著惡臭的車內,提著屍袋收集那些散落四處的斷肢殘骸。

「請問,這顆頭要怎麽辦?」那年輕男生探出身子,手裏竟捧著一顆齊頸而斷,雙目緊閉的女性頭顱,那情景看來駭人無比,也許每天與屍體為伍的人,對這種情形司空見慣了,但我還是忍不住轉過頭去,不忍卒睹。

「一並帶回去,等待解剖化驗後做DNA鑒定。」蔣傑揮揮手,就連他這種硬漢,也無法忍受那女人頭顱帶來的戰栗感。

驚心動魄的一夜終於結束,我搭沛姊的車回到她的住處時已經接近破曉時分,遠方天際泛起魚肚白。我和她體力透支,早已昏昏沉沉,這種情況下,隻要身體一沾到床鋪,不用三秒鍾我就能睡著。

沛姊住公寓位在台北市內的精華地段,其實看她開的車就能對她的財力略窺一二,這台價值不斐的進口跑車就在一個多小時前,車頭撞凹了一部分,寶藍色的烤漆掉了大片。沛姊看著自己的車子,傷腦筋的說道:「鈑金要花不少錢啊,又沒有公款補助,早知道開蔣傑的車去追嫌犯了。」

我們所在的位置是高級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沛姊的專屬車位,此處燈光明亮,又沒有一般地下停車場換氣不佳的問題,簡而言之,光是地下停車場的裝潢質量就比我的住處還要高級。放眼望去都是國外進口名車,其中一台通體火紅,造型流線的法拉利跑車,似乎幾天前才在新聞媒體上看過。

雖然我來過她家兩次,但驚訝的程度一次比一次要強烈,像我們這種領死薪水的市井小民,一輩子也無法得窺其中堂奧。

「姊姊,我看當刑警隻是妳的興趣吧?」我吐舌說道。

「說什麽傻話,那都是我老爸的錢,又不是我的錢。」沛姊美目輕閃,用力搓了我的頭發。

步出電梯之後是氣派堂皇的走廊,令人有種置身高級飯店的錯覺。

「啊,好累喔,竟然通宵工作了兩天,對皮膚是一大負擔耶。」沛姊一進門就猛伸懶腰,我莞爾笑著。

這間公寓坪數比我的舊房子要大上許多,裝潢風格套一句流行話來講,就是低調奢華,我低頭看自己慘不忍睹的模樣,滿身血汙,又髒又臭,走路還得踮著腳尖,深怕弄髒了那高級拋光大理石地磚。

婉祈竟然在客廳的沙發上和衣而睡,穿著她的粉紅色睡衣,連陪睡用的布偶也不忘帶來,真是準備周到。

我們吵醒了婉祈,她起身揉著眼睛,睡眼惺忪的說:「妳們回來啦?」

我苦笑說道:「終於回家了。」

見到眼前出現兩個蓬頭垢麵,衣衫不整的女人,婉祈終於清醒過來:「哇!妳們怎麽弄成這副德性,小寒的裙子,沛姊妳的手!我的天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將深夜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婉祈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其中驚險的部份我大多略過不提,免得她擔心。

我說道:「哪,簡單來說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先去清洗準備睡覺了,婉祈,接下來是妳的工作囉。」那顆從廂型車內找到的女人頭顱,或許和前幾天的無頭分屍案有關,說不定就是加藤麻理子失蹤的頭顱。

這一覺直睡到了傍晚才醒,起床後還迷迷糊糊,不知道身在何方,進浴室以冷水洗臉才想起來,這幾天要暫時借住在沛姊家裏。

我跟沛姊借了套衣服穿,走到客廳的時候見到沛姊已經起床,開了罐冰啤酒正在看晚間新聞轉播。

昨晚的偷屍案竟然一躍成為新聞頭條,我瞠目結舌,在沛姊身旁坐下,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屏幕看。

「記者們也太厲害了吧,這消息應該還沒發布出去,他們從哪得到消息來源?」

沛姊笑說:「葬儀社的人啊,他們每天都在命案或車禍的第一現場工作,記者隻要問他們,就能得知現場發生了什麽事情,然後一傳十、十傳百,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獨家報導。」

電視上播放的是現場轉播,大批記者與SNG車擠在法醫中心門口,昨晚遭盜掘的遺體都經由家屬確認後領回,記者們追問的重點卻是那顆身分不明的女人頭顱。

現場記者對著鏡頭說道:「根據法醫中心表示,無名屍頭顱尚未能夠確認身分,不排除與日前留學生遭到分屍一案有關,一切詳待DNA鑒定後報告。」

沛姊哎呀一聲說道:「這下可糟啦,說不定會引起一般民眾的**,我們得在楊約克犯下下一起命案之前把它逮捕歸案才行。」

我明白她心中的顧慮,若是一般民眾知道凶手可能就是楊約克,日前的分屍案並非有心人士模擬犯案,而是已經死亡三年的死刑犯化為不死身的惡魔重回這個世間,再度犯下同樣的命案,他們會作何感想?警方的威信也許將**然無存,再也得不到民眾的信賴。

「我去法醫中心一趟,也許婉祈那兒會有些新發現。」

「分頭進行吧,我去追查楊約克的行蹤。喔,對了,回頭去探望一下允成吧,留他一個人在醫院怪可憐的。」

沛姊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允成對我的好感早已超乎友情程度,她是唯一知情的人。

「妳別這樣。姊姊,妳有機會的話勸勸允成,他為我付出這麽多,可是我卻什麽也無法回報他,我真的很為難。」

沛姊歎了口氣:「男未娶女未嫁,一切都還沒定下來之前誰又說得準結果會如何?雖然小汪現在是妳的男朋友,可法律也沒規定將來妳不能跟允成在一起。我看得出來,其實妳並不討厭允成對吧?」

我支支吾吾的說道:「他隻是同事,對,我們隻是同事之間的關係罷了,沒有更進一步的可能性了。我……我出門了!」

「唉,口是心非的孩子。」我衝出房門前,聽見沛姊輕輕說了這句話。

口是心非,或許是吧,連我都弄不清楚自己的情感,我討厭這樣的性格。從以前到現在,唯一能夠讓我確認心意的隻有學風,我非常明白自己有多麽喜歡他,他過世的時候,我陪著婉祈一起度過,一起流淚。那並不全都是出於失去了一個好朋友的傷感,很大一部分是以眼淚哀悼著我那深藏於心裏的愛戀之逝去。

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小汪適時出現,他天真開朗的個性恰好填補了我胸口的那份空虛,他厚實的背膀是我的依靠,對他的感情無庸置疑,也沒有他人置喙的餘地。

往法醫中心的途中,我竟不自覺的苦笑著。

我駱予寒,什麽時候有這份資格周旋於兩個男人之間?

美貌溫柔比不上婉祈,聰慧勇敢也不及沛姊,有的隻是一份傻勁和永不放棄執著的毅力,這樣的我,又哪裏好了?

我看著後照鏡中薄施脂粉的自己,什麽時候開始,擦口紅變成了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從不習慣穿的短裙和高跟鞋也漸漸習以為常。

所以究竟是誰讓我逐漸變得像個女人?

大敵當前,血案重重,我還在這兒胡思亂想男女私情,我搖搖頭,苦澀的笑著,有些事情越不願意去想,它就越日日夜夜縈繞在心頭,起心動念皆是煩惱,胸中的這股波濤,究竟要如何才能夠平息?

想著想著,我才發現已到達法醫中心門口,晚間八點,外頭還是擠滿了不得其門而入的媒體記者,見到我開車靠近,好奇的圍繞上來。

我不敢開窗,深怕被如狼似虎的記者們截住了,得花上不少時間才能突圍而出。

門口警衛見我向他揮手,便開了鐵閘門讓我進入。

一路不停到了解剖室外,這個位於地下一樓的獨立空間總是彌漫著神秘緊張的氣氛。搭乘電梯往下,一出門左右兩側室存放檢體標本的儲藏室,各式大小不同的透明福爾馬林罐中裝著人體切下來的組織切片。

隻是我一出電梯就聞見令人惱怒的煙味,法醫大樓內應該是絕對禁煙的場所才是,會鬥膽在這裏抽煙的人隻有兩個,蔣傑和小汪。

我推開右側厚重的緊急逃生門,果然看見他們兩個嗜煙如命的家夥躲在角落裏大口大口的吸著煙。

「咦?小寒?」小汪見我突然出現,連忙將煙丟在地上踩熄。蔣傑則是絲毫不為所動,怡然自得的吸吐煙圈。

我不悅說道:「蔣隊長,這裏不是抽煙的地方吧?你應該知道,這棟大摟都禁煙才對。」

蔣傑哈哈笑道:「駱檢察官,這種時候您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我們兩個吧。我可是超過三天沒闔眼了,一日沒逮到楊約克,我睡得不安心啊。」蔣傑眼中充滿血絲,鐵打的堅毅漢子也露出了疲態,平常他總是板著一張臉說話,卻在露出笑容的時候,不經意顯露了曆盡滄桑的神情。

「哼,反正我管不著,怎麽樣,那頭顱的身分可發現了嗎?」我問道。

小汪苦笑搖頭:「不是加藤麻理子的頭,我們比對過了照片,五官相貌不符,也許是其他的受害者。」

沒想到事態比我想象的更為嚴重,除了被警方發現的加藤麻理子外,不知道還有多少受害者遭到楊約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