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見朝廷越來越不像個樣子,無奈之下,隻得起用李賢為內閣首輔,希望能牽製住曹石二人,盼他們有所收斂,不料人算不如天算,這樣一來反而激怒了曹石二人,他們跟皇上漸生嫌隙,蠢蠢欲動。

曹吉祥不通文墨,朱祁鈺故意下令:朝中所有大事必須經過內閣商量,最後由皇上自己拿主意。這樣一來,內閣對皇上做的決定有很大影響,所以曹吉祥極力拉攏內閣成員,誘之以利,脅之以威,但李賢知道曹吉祥不懷好意,包藏禍心,在皇上的大力支持下,屢屢挫敗了曹吉祥的陰謀,曹吉祥自然恨透了李賢,在皇上麵前,屢次說李賢的壞話,準備故技重施,借皇上之手除去李賢,朱祁鎮明白其中的緣由,總是隨口敷衍了事,曹吉祥對皇上越看越不順眼,準備伺機而動。

這日,曹吉祥在府上暗暗思索,過了好久,他派人叫來自己的幕僚馮益,二人一起走到一間密室裏,寒暄一番,坐定之後,開始商量事情。

曹吉祥先以禮相待,笑道:“聽說你足智多謀,咱家對你的鼎鼎大名早有耳聞啊。”

馮益聽曹吉祥如此說話,以為他要重用自己了,喜出望外,當下故作謙遜道:“哪裏哪裏,公公位高權重,小人對公公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此番能得到公公的厚愛,小人不勝感激。”

曹吉祥聽馮益大拍自己的馬屁,而且拍得恰到好處,心下大喜,笑道:“你不必太過謙虛,今日咱家召你前來,是想借你慧眼一用,幫咱家看一樣東西……”他故意停頓不語,吊人胃口。

馮益陡然來了精神,撚須笑道:“小人鬥膽插句話,不知公公叫小人看什麽東西?”

曹吉祥見馮益被吸引住了,淡淡一笑,道:“近日咱家的眼睛不大好使,看不清楚京師朝廷的形勢,請你大駕光臨,幫咱家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馮益暗暗咒罵:“好個老狐狸,我早就來找過你,可你總是推三阻四,不肯重用我,現在定是找不到替罪羊,故意拉我下水,哼,我才不上你的當呢。”他心裏雖敢這樣想,嘴裏卻不敢這樣說出來,聽出曹吉祥話裏有話,他不敢冒昧插話,隻得低下頭去,苦苦思索,並不開口說話。

曹吉祥冷哼一聲,望著馮益,笑道:“你盡可慢慢地想清楚,咱家並不心急,隻要你把它看清楚了,說給咱家聽,咱家定不會虧待你。”

馮益聽他出口不凡,暗想:“你嘴裏不著急,心裏肯定急得要命,不過你究竟想幹什麽呢?”想起曹吉祥平時的所作所為,知道他野心不小,隻恐自己一句話說得不對,這個笑麵狐狸就會斬下自己的人頭,打定主意,先試探清楚曹吉祥的底細再說,隨口打了個哈哈,笑道:“公公,你怎麽看?”

曹吉祥見馮益又把問題還給自己,心中怒火漸生,暗罵他奸詐狡猾,麵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地道:“朝中烏煙瘴氣,咱家現在看不清楚,所以請你替咱家看一看,你就不要推辭了,看到什麽就說什麽吧。”

馮益見推脫不開,無奈之下,隻得硬著頭皮道:“公公,在小人看來,京師即將發生一場驚天動地的大變故!”

曹吉祥眉毛一聳,故作訝異之色,道:“此話怎講?”

馮益侃侃而談:“聽說忠國公進宮啟奏皇上,求皇上任用他侄子石彪作大同總兵,皇上婉言謝絕了,依照忠國公的脾氣,他必不會善罷甘休,而且忠國公手握兵權,折騰起來,必然非同小可,所以小人推測京師即將發生一場巨變。”

曹吉祥原本以為馮益瞧出了自己的心思,越想越怕,既然馮益能看出他的野心,別人自然也會看出來,要是有人多嘴多舌,在皇上麵前說破了此事,皇上定會立即誅滅他的九族,到時曹吉祥也會死無葬身之地,想到這裏,曹吉祥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不料馮益故意兜了個圈子,避開曹吉祥不談,隻說石亨,曹吉祥暗自鬆了口氣,聽到石亨為石彪求大同總兵一事,越想越覺得不對頭,問道:“石亨向皇上求大同總兵一事,你有何高見?”

馮益察言觀色,已把曹吉祥所思所想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故作輕鬆地道:“公公,忠國公越來越沒耐心了,他想盡快動手,謀權篡位!”

曹吉祥淡淡地道:“此話怎講?”

馮益笑了笑,道:“忠國公現在大權在握,掌管了一部分兵權,在京師之中,他的勢力漸成氣候,雖然公公掌管三大營的兵力,但忠國公的勢力遠遠超過公公,這已成為不爭的事實……”說到這裏,他見曹吉祥麵色不善,凶相畢露,心知不妙,立即跪下,磕頭如搗蒜:“公公恕罪,小人胡言亂語,還望公公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放過小人一馬……”

曹吉祥皮笑肉不笑地道:“起來吧,咱家肚裏能撐船,這次就不跟你計較。正像你說的,這是不爭的事實,咱家再去爭辯,於事無補,何苦呢?”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語音漸漸變得尖銳嚴厲起來:“不過咱家好言勸

你一句,你是咱家的屬下,歸咱家所養,說話得講究分寸,咱家召你前來,是想讓你獻計獻策,可不是聽你東拉西扯的,你跟咱家玩聲東擊西,試探咱家,你當咱家看不出來嗎?”

馮益額頭冷汗直冒,頭皮都磕破了,鮮血涔涔流下,顫聲說道:“公公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曹吉祥本想讓馮益替自己出謀劃策,可是惡人自有惡人磨,雖然他老謀深算,可是馮益也奸詐狡猾,處處探他虛實,無奈之下,曹吉祥隻好擺出官架子,殺一殺馮益的威風,這樣一來,馮益顧及自己的性命,說話就不敢躲躲閃閃,隻有這樣,曹吉祥才能聽到他想聽的話。

曹吉祥冷冷地道:“起來吧,收拾一下臉麵,你接著說吧。”

雖然馮益對這隻“笑麵狐狸”喜怒無常的脾性早有耳聞,可是現在終於見了曹吉祥一麵,卻發現曹吉祥的本事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他是一個極為難纏的人物,馮益定了定神,立即爬起身來,隨手用衣袖抹去頭臉上的血汗,道:“小人以為,忠國公向皇上求大同總兵,顯然包藏禍心,這是一步能進能退的妙招,他手上已有不少兵力,但大同曆來是朝廷的邊關重鎮,近年來,皇上親自在那裏布下重兵,為的就是穩固大明朝的江山,出可迎戰韃子重兵進犯,入可防備京師不測,所以任何一個想要改變天下氣數的人,都必須將大同控製在自己手中,也就是說,隻要有人打大同的主意,他必然想謀權篡位,皇上不答應忠國公,想必已經看出忠國公的野心了,隨後皇上定會防備忠國公,忠國公也必會有所動靜,定會千方百計地擴大他的勢力,以小人看來,恐怕他不敢跟皇上正麵對抗,必會暗中動手。”

曹吉祥微微點頭,以示讚許,明知故問道:“石亨擴張自己的勢力,有何圖謀?”

馮益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曹吉祥竟會對自己表明他的野心,但先前曹吉祥的威脅還未散去,他不敢多問,隻得重複了一句:“忠國公這樣做,顯示出他已有謀權篡位之心。”

曹吉祥微覺滿意,淡淡笑道:“此話怎講?”

馮益無奈,隻得說道:“縱觀曆朝曆代的君主,他們打天下憑的是武力,靠的是千百萬士卒衝鋒陷陣,再看當朝天子,他也是掌握了天下所有的軍權,才能坐穩天下,因此,在小人看來,忠國公掌握了不可小覷的兵權,已經有了打天下的引子,如今皇上拒絕他的要求,忠國公對皇上自然就會產生不滿的情緒,小人曾留心過忠國公的言行舉止,察覺到他的野心,他不滿眼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地位,還想自己做皇帝,這樣一來,忠國公頭腦膨脹,在貪欲的驅使下,有朝一日,他定會謀反篡位!”

曹吉祥冷冷地道:“那又如何?”

馮益聽他話中有話,唯恐一個應答不善,後患無窮,隻得硬起頭皮,問道:“小人不知公公的心意,不敢擅自胡言亂語。”

曹吉祥皮笑肉不笑地道:“聽你所言,手握兵權就能做皇帝,曆史上有這樣的人嗎?”

馮益見他神色不善,小心翼翼地答道:“你的本家曹孟德昔日手握兵權,挾天子以令諸侯,實際上已經做了皇帝。”

曹吉祥心下大喜,哈哈笑道:“在你看來,咱家出身宦官子弟,也可以做皇帝嗎?”

馮益渾身一顫,此時曹吉祥說得再明白不過了,他也有野心,他也想做皇帝,但馮益知道此時應該大驚失色,如此才能瞞過曹吉祥,當下顫聲道:“你的本家曹孟德昔日也出身於宦官子弟,後來宏圖大展,創建了大魏帝國。”

曹吉祥心下狂喜,哈哈大笑,幹脆把話挑明了,說道:“好!咱家也想像曹孟德一樣,過過做皇帝的癮,聽你之言,石亨想要做皇帝,可是現在皇位在皇上手中,你說咱家該怎麽做,才能一舉兩得,既不讓皇位落在石亨手裏,又不能讓皇位還在皇上手中,而是落在咱家的手上?”

馮益知道曹吉祥敢把話跟自己挑明,必然有對付自己的法子,此人奸詐狡猾,說不定會上屋抽梯,過河拆橋,等到大事一了,估計自己也玩完了,想到此處,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隨即想起自己現在已經落入曹吉祥的掌控之中,隻能任他擺布,無奈之下,隻得小心翼翼地說道:“以小人之見,此時公公最好按兵不動,坐山觀虎鬥,遲早有那麽一天,忠國公必會對皇上下手,這樣的話,他們兩虎相爭必會一死一傷,剩下一虎的勢力自然就被削弱了很多,到時公公以逸待勞,趁機出手,必能置那一虎於死地!這才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這話可是說到曹吉祥心坎裏去了,曹吉祥狂笑不止,大聲道:“眼下你瞧誰的贏麵大些?”

馮益故意裝作苦苦思索的樣子,過了一會,低聲道:“以小人之見,要是不出意外的話,忠國公贏麵更大!”

曹吉祥聽他所言跟自己的想法一致,也不去追問原因,隻是冷笑道:“如此

最好,我們就幫皇上,扳倒石亨,叫他萬劫不得翻身!”

馮益想不明白:石亨贏麵大了反而更好,看起來,石亨也不是個易於之輩啊。他卻不知道曹吉祥打的如意算盤,曹吉祥知道石亨隻有一介匹夫之勇,雖偶有小計,但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要是皇上贏麵更大,曹吉祥就必須和石亨再次聯手,那時他們二人的贏麵也很難說,萬一石亨背後捅他一刀子,那可就麻煩了。

馮益現在明白了:在曹吉祥的手下,不該問的絕不能多嘴。雖聽曹吉祥說的話莫名其妙,但他生怕曹吉祥又借故找碴,讓自己下不了台,當下隻是順著曹吉祥,說道:“公公,扳倒忠國公後,皇上的勢力定會迅速增強,那時恐怕不好對付啊。”

曹吉祥冷笑道:“咱家自有主意,你不必多問。”說到這裏,他暗自思索起來:“我手上還有皇上的一個秘密,那可是對付皇上的一個利器,雖然皇上勢力更強,但他沒有機會跟我爭鬥,怎會贏了我?眼下我倒是沒瞧出石亨的野心,事不宜遲,我想早些當上皇帝,必須讓石亨盡早動手,否則越是拖下去,石亨的勢力越是強大,那是我和皇上聯手,恐怕也製不住他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想到這裏,曹吉祥自顧自地續道:“你說,如何才能促成石亨盡早跟皇上大戰一場?”

馮益見曹吉祥臉上陰晴不定,知道他心機深沉,不敢多問,低聲道:“以小人推測,現在忠國公恐怕也沉不住氣了,但他卻偏偏不動手,這很是可疑,想必他在物色幫手,但他目光短淺,唯恐肥水流入外人田,定會在自己家族裏選人,上次和公公聯手對付於謙的那個石彪,看來是他們石氏家族最有本事的一個了,所以公公要想早日看好戲,必須利用石彪……”

曹吉祥不耐煩地道:“行了,少囉嗦,咱家如何利用石彪?”

馮益誠惶誠恐地道:“石彪從小生活在鄉下,近來才入京生活,他一向膽小怕事,公公必須派人勸他,威逼利誘,這是鄉下人逃不過的死穴,公公不妨一試!”

曹吉祥淡淡笑道:“如果石亨真的沉不住氣,現在就不用咱家去勸石彪了,石亨定在親自勸他侄兒,這樣也好,免得分了咱家的心思,咱家也有自己的事去辦,好了,咱家想請你先在這裏小住幾日,你也是聰明人,不要讓咱家為難,等到咱家真的成了九五之尊,定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馮益見曹吉祥終究肯留自己一條命,心中的石頭落了地,略略謝了幾句,任由曹吉祥的擺布。

曹吉祥將馮益關在這間密室裏,自己匆匆離去,準備對付石亨。

曹吉祥太了解石亨了,石亨府上一間密室裏,石亨派人找來石彪,二人在密謀大事,皇上拒絕讓石彪做大同總兵,石亨覺得這是皇上故意跟自己過不去,心中越來越怒,他叫來石彪,準備謀定而後動,一舉把皇位搶到手裏。

石彪進了密室,石亨先客氣一番,隨後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彪兒,你說眼下京師誰說了算?”

石彪就像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信口說道:“叔叔何必明知故問?自然是當朝天子了。”

石亨陰鷙地一笑,道:“彪兒,你說的話算不算?”

石彪聽叔叔話裏有話,微一怔忪,笑道:“侄兒人微言輕,說話也沒多少人願意聽,自然不算的。”

石亨冷冷一笑,大聲道:“彪兒啊,想不想讓你說的話對全天下人都算?”

石彪嗬嗬笑道:“叔叔,真有這樣的好事嗎?侄兒當然想啊,可是我該怎麽辦呢?”

石亨皮笑肉不笑地道:“彪兒,天下事為之則難者亦易,不為易者也難啊,剛才你不是說過皇上說的話對全天下人都算嗎?隻要你當了皇上,說的話自然對全天下的人都算!”

石彪恍然大悟,囁嚅道:“叔叔想從皇上手中搶過皇位?”

石亨壓低嗓子,咆哮道:“不是我,是你!”

石彪大驚失色,雙手亂擺,慌慌張張地道:“叔叔,侄兒不敢,那是大逆不道,可要誅滅九族的啊!”

石亨瞧不起侄兒懦弱無能的樣子,不耐煩地叫道:“什麽叫大逆不道?自古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把皇上從龍椅上趕你跑了,你就是新的皇上,他朱家要是再來搶皇位,那才是大逆不道!再說,你怕什麽?平時仗著我的威風,在京師胡作非為,魚肉百姓,什麽你沒幹過?如今就是再往前走一步罷了,有什麽可怕的?”石亨臉上肌肉**,滿臉猙獰之色。

石彪從沒見過叔叔如此大動肝火,就連叔叔幹壞事被於謙阻攔,恐怕也沒有今日惱怒異常,看來石亨想趕鴨子上架,石彪心中害怕,住口不語,低下頭去,不敢看叔叔的臉色。

石亨怒氣衝衝地喝道:“彪兒,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眼下這麽好的機會,你可不能錯過了!”

石彪額頭冷汗直冒,雙手不自然地鬆了握,握了鬆,顯然心中極為害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