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屁孩滿腦子想什麽亂七八糟的呢?”段回川沒好氣地對著弟弟的額頭重重敲了一記,“快上樓睡覺。”

許辰咬著嘴唇幽怨地望了他一眼,抽了抽鼻翼,道:“我不要生日禮物也沒關係,你可別犧牲色相啊……”

“……滾回你的房間去!立刻!馬上!有空多讀點書,少看點狗血電視劇!”

“哦。”

好不容易打發了小鬼去休息,段回川看著桌上早已放涼的飯菜歎了口氣,放到微波爐熱一熱簡單地對付了一下不斷抗議的腸胃。

這個雷雨夜尚未過去,在城市的另一邊,大雨從破了洞的天幕傾頹而下,密集地打在翻騰的江水裏。烏雲蔽月,立在岸邊的江景樓於一片昏天黑地中默默地承受著風雨侵襲,偶有乍現的閃電,在雪光裏勾勒出一幢幢黑沉的陰影。

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如此視野開闊、直麵江景的市中心地段,絕不是隻要有錢就一定能買到的。

斜風急雨呼嘯著拍打在頂樓的落地窗上,室內沒有亮燈,黑幽沉寂如同許久無人居住。

忽然間,大門吱嘎一聲緩緩打開了一條縫,可門外分明沒有任何人站在那裏,唯有一陣微風竄進來,將門縫吹得更大了些。

那陣風終於化作一襲黑衣,踉蹌蹣跚地扶著牆壁走進屋子,他的手摸到開關,似乎猶豫了一下,並沒有按下去,仍舊在黑燈瞎火裏摸索著,最後跌倒在客廳的沙發上。

雨水混雜著血跡從衣服上流淌下來,弄髒了昂貴的皮具和地毯,男人渾然不覺,隻一動不動地伏在那裏,破碎的護目鏡早已滾落在地,露出一張被抽幹了精氣神的枯萎臉容,若非胸膛還在依稀起伏,看上去簡直就像一具風幹的屍體。

不知躺了多久,黑衣人勉強支起身,用顫抖的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幹枯蛻皮的嘴唇貪婪地吸收著水分,那是在徹底失去生機前最後的掙紮。

“嗬,嗬嗬……想捉住我……別做夢了……”男人嘴裏斷續囈語著不成句的話語,“要殺了他!該死的蟲子,竟敢傷我……壞我好事咳咳……”

男人從櫃子裏取出一隻匣子,裏頭除了僅剩的一支試管外別無他物,密封的試管盛放半管來曆不明的透明**,他有些肉疼地抽搐了一下眼角,終究拔掉塞子盡數倒入口中。一股暖流順著喉嚨向周身融化,快速修複著被星雷印重傷的身體。

論破壞威能,爆裂的雷霆在諸洲萬界無數術法之中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在雷係神通裏堪稱佼佼者的星雷印,更不是什麽好相與的東西,今晚那一擊,幾乎炸裂了他渾身大半經脈,五髒六腑更是差點被攪得稀碎,若不是有罡風護身,隻怕當場就要被炸成灰飛。

“那人,究竟是打哪裏冒出來的家夥……”用掉最後一支回神露,黑衣人在全身麻癢疼痛之中稍微提起些許力氣,今晚的損失實在太大了,大到令他也難以承受。沒能完成任務不說,賠上了保命底牌才得以脫身,若非風係的特殊,他甚至熬不到回家療傷,就要死在半路上。

“這次沒殺死我,等我恢複過來,必殺你以報今日之恥!”男人目光猙獰,胸膛劇烈起伏著,已經在腦海裏構思了好幾種報複的方法,仿佛今日的失敗不過是場不足為慮的意外。

“你要殺誰?”

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倏爾在寂靜的夜裏響起,男人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去,牆角暗紅色的落地鍾恰在此刻指針在12點刻度重合,那是聲聲敲在他心頭的喪鍾,為即將到來的死亡做序。

窗外的狂風驟雨在這一瞬間離他遠去了,一室昏暗與死寂中,雪亮的電光陡然乍現,照亮了黑衣人慘敗若死灰的側臉,他巍顫顫地抬起一隻手,指向那個從黑暗裏緩步而出的高瘦身影,如同地獄裏重返人間的鬼魅。

在看見對方手裏那條標誌性的細長鞭子時,黑衣人眼底熊熊燃燒的複仇之火一下子熄滅了,臉上殘留的猙獰和不知所措的恐懼扭曲在一起:“執……執鞭人……”

“隨我去見巫尊大人。”執鞭人冷冷地道。

聽見巫尊二字,黑衣人頓時被抽走了全部的僥幸和反抗的念頭,失去渾身力氣委頓在地,麻木地被執鞭人拖拽貨物似的帶至書房。

這間書房的裝潢和布置同他主人的品味一樣高調而奢華,中式紫楠木書桌、歐式宮廷吊燈、意大利手工定製的皮具、大紅大紫的流蘇窗簾和駝絨地毯眼花繚亂地堆砌在房間裏,毫無美感和格調可言的審美,無不昭示著其主人與財力不相匹配的內涵。

書桌後的高背皮椅上,一個年輕男人好整以暇地端坐著,修長的身材包裹在黑色西裝裏,手裏捧了一本書正隨意翻閱。執鞭人將人扔到地上的聲音,並未使他抬一抬眼,仍舊專注地閱讀著手裏的書本。

在這樣絕望到幾近窒息的沉默裏,黑衣人渾身顫抖著匍匐在他腳邊,頭深深埋下,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眼裏隻有一雙擦得鋥亮的黑色皮鞋,耳邊隻能聽見偶爾翻過書頁的聲音。

“巫尊大人,風野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普通人動用巫力,重傷數人,致使組織的秘密暴露於人前,引起不少勢力的暗中關注和查探,甚至極有可能引來政府機構插手其中,嚴重違反組織的鐵律和秩序,風野該如何處置?請大人示下。”

執鞭人朝椅子裏的男人恭敬地低著頭,麵無表情地一一陳述風野的罪狀,趴在地上的風野被巨大的恐懼所俘獲,他忍不住抬起頭,想要祈求對方施舍一點憐憫寬恕自己愚蠢的過錯。

風野看見了兩張朦朧模糊的麵孔,似有詭異的氣場扭曲了視線,他似乎能看清兩人的樣貌,可仔細看去,卻什麽也看不清,什麽也記不住,但他知道,這就是巫尊和執鞭人,一手創立了“彼岸”組織、強大莫測的領導者,和他最忠誠的看門犬。

巫尊合上書放於交疊的膝頭,風野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可忽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他像一個等待審判的囚徒一樣惶恐不安,良久,他才聽見對方淡漠平靜的嗓音自頭頂壓來。

“是誰讓你這麽做的?”

那輕飄飄的話語不啻一道驚雷在風野耳畔炸響,冷然的背後隱隱亮出一柄銳利的刀鋒,幾近舔過他的脖子,他滿頭冷汗涔涔,語無倫次地道:“我……有人告訴我,如果能拿到今晚出現在唐氏展覽會上的聚財石,獻給,獻給巫尊大人,定能……得到嘉獎,得到更多,更強大的巫術……”

“哦?”巫尊不置可否,複又淡淡開口:“是什麽人?”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他也會用巫術!對,他會巫咒!”風野忙不迭地解釋,搜腸刮肚地回想那人慫恿自己謀事的情景,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記起更多細節,隻苦苦央求道,“我以為他也是‘彼岸’的自己人,才會,才會聽信了他的挑唆,犯下此等大錯,求巫尊大人看在我是為您盡心做事的份上,饒恕這一次!日後,我一定謹言慎行,再也不敢胡作非為了!”

“饒恕你?”巫尊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事,微微抿了抿唇,口吻卻越發溫和,“你若要奪得那枚聚財石,憑借巫術,有無數種方法可以悄無聲息的拿到手,為何偏偏要正大光明的打上門去?而且,你得手了嗎?”

風野聞言頓時漲紅了臉,想起某些不堪的、早已在記憶中模糊的往事,又想起那人在耳旁挑撥慫恿的話語,咬牙切齒地道:“我原本也該是那些名流巨富中的一員,享受華服美酒,坐擁龐大財富,被人崇拜羨慕,可是憑什麽?偏就我家中道衰落,那些平日裏仰仗我家稱兄道弟的世交們,轉頭就落井下石,恨不得人人都撲上來咬一口,害的我父母被債務逼死,我也流落街頭,憑什麽那些道貌岸然的家夥們依然過著他們奢侈優渥的生活?太不公平!”

風野歇斯底裏地控訴著,宣泄長年累月在心裏積累的巨大落差和不平:“如今,我已經不在是任人欺淩的小鬼,我有了巫術!我有了力量!我……我還能得到更多!我要叫那些愚蠢的家夥知道,我又回到他們中間了!不,我已經淩駕於那些弱小的螻蟻之上了!要不是今晚那個能操縱雷霆的混蛋攪局,我早已拿到聚財石!再給我一次機會!隻要一次!我一定能殺了他啊——”

鞭子破空而至重重地抽打在風野的背上,皮開肉綻的響亮聲音毫不留情地截斷了他的話語,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嘶叫。

細長的銀鞭上密布著鋒利的倒刺,肉眼不可見的深綠色能量宛如黑夜裏的毒蛇盤踞遊走其間,那是一種極其歹毒的巫咒,專門用於刑罰和製裁有罪之人,隻消挨上一下,那陰損的咒術立即侵入骨髓,如附骨之疽,甩不掉,掙不脫,隻能被巫咒不斷侵蝕血肉,綿綿不絕地受盡折磨。

執鞭人施施然收回銀鞭,冷哂道:“冥頑不靈。”

風:巫尊爸爸再愛我一次!我一定砍了那個段卡丘!

巫尊:wtf

風野渾身戰栗著,咬牙承受鑽心蝕骨的痛苦,將頭顱埋得更低,不再聲辯,隻低聲求饒:“我錯了,我不該借此事逞私欲,不該不自量力與人爭鬥……求巫尊大人饒我一命……別殺我……”

端坐著的男人似是搖了搖頭,低沉和緩地道:“你被你心裏膨脹的欲望控製,卻忘了,今晚被你所傷的那些人當真就是昔日的仇家?你不是為了我去奪那聚財石,而是為了你自己罷了,聽人三言兩語的引誘便做下此等蠢事,留著你,隻會是個禍害,以你微末的本事,萬一被人捉住把柄,說不定就會吐露彼岸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