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醒來吧!快快蘇醒!掙脫鎖鏈!衝破樊籠!”

——又是那個該死的聲音!

段回川咬緊牙根,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衫,抽痛和**讓他蜷縮著脊背,冷汗如雨般瘋狂流淌,短短一會兒便浸透了衣衫。

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苦要把他撕扯得四分五裂,段回川以極大的毅力壓製著呼痛的欲望,喉嚨間不可抑製地發出嘶啞沉悶的喘息,這樣漫長而殘酷的折磨足足持續了十多分鍾,才終於緩緩退去。

渾身無力的段回川如同一尾擱淺的魚似的癱在**,半晌,才宛如劫後餘生重新找回意識,額發被冷汗緊緊黏在鬢角,他勉強用手臂擦了擦,又休息一陣才稍微攢下些許力氣,艱難地回到浴室衝澡換了身幹淨衣裳。

“咕咕——”

緊閉的房門外依稀傳來一兩聲輕微的鳥叫和啄門的聲響,安靜的深夜裏顯得分外清晰。段回川慢慢拉開一道窄窄的門縫,於是一顆毛茸茸的鳥頭便奮力擠了進來,仰著脖子,與男人大眼瞪小眼。

“……大半夜不待在籠子裏睡覺,跑上來幹什麽?別告訴我是餓了要吃宵夜。”

段回川有氣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將招財讓進門,恨鐵不成鋼般地揉揉額頭,手指不經意間按到兩側額角,似有凸起的腫包,隱隱發疼,他沉著臉,撥弄兩下劉海將之遮住。

“嘎——”招財撲棱著翅膀飛到主人肩頭,把男人當樹樁似的嗅來嗅去,好一會,終於發出喜悅地叫聲:“還沒死!”

“……”

敢情是來確認他死沒死?難不成還怕他屍變了嗎?

段回川連生氣的力氣都提不起了,把自己往**一扔,索性趴在被窩裏裝死。招財疑惑地偏著頭,以它尚未完全進化的腦仁還不能精準地判斷主人挺屍的意義,不過這並不妨礙它蹭到男人身旁撒嬌。

“抱抱~摸摸~”

抱尼瑪!摸尼瑪!老子頭還疼著呢,沒空哄你這傻貨!

段回川被雷得不輕,恨不得現在就拔光這貨一身鳥毛,丟到鍋裏紅燒了。

他嘴角露出獰笑,無不惡意地握住招財的脖子,料想中的驚恐掙紮或是慫成一團瑟瑟發抖都沒有到來,反而意外地感受到手心裏絨羽親昵的挨蹭,毛茸茸、暖烘烘的,柔軟極了,頓時一顆心便軟得陷下去一小塊地方,那地方盛滿了溫柔和慰藉,以至於暗地裏晦澀的陰鬱和無法為人道的惶然亦仿佛悄然散去不少。

段回川輕輕歎了口氣,把這隻敏銳又遲鈍的傻鳥抱到懷裏,愛撫著翅膀上的羽毛,招財眨眨黑豆眼,舒服地打著呼嚕。

記憶裏,隨著年紀漸長,這打從娘胎裏帶來的“怪病”發作的頻率已是越來越快了,小時候,一兩年才偶爾痛一次,後來是一年數次,現在幾乎是月月發作——不對,距離上次發病明明還不到一個月。

為了克製這個毛病,不得不把辛苦賺來的錢統統填入藥材和治療的無底洞。從小到大已是數不清經曆過多少次,這樣的苦楚仿佛每次都能磋磨出新的滋味,總也無法習慣,好在熬過去了,熬過去便好了……

可是,下一次呢?將來那無窮無際的日子呢?但凡有個萬一,小辰該怎麽辦……

不!沒有萬一!他必須撐下去,習慣它,戰勝它!

段回川放任自己陷在一片柔軟的被單裏,從適才的折磨到現下的安逸,如同地獄到天堂的距離。

不知從何而起,不知從何而終,這短暫的十餘分鍾,平日裏不過是一杯清茶的時間,每次降臨,卻好似在暗無天日裏死過一次那般漫長

他要大口呼吸才能確保自己真正清醒著,而不會沉墮到對未來和命運的無望深淵裏去,確保第二天醒來,一切如常,無事發生。

段回川撫過尤在發紅的胸口,他知道那裏的詭異紋路尚未褪去,此前浸浴的材料基本都用光了,沒料到這次發作來的如此突然,尚未騰出手來準備,莫非是戒指的變化帶來的影響嗎?

明天,明天再去一趟黑市……

他眼皮漸沉,思維愈發滯澀,終是在困倦和疲憊中抱著招財沉沉睡去。彼時的窗外,東方天際已是隱隱露出一線蒙蒙灰白。

雷雨過後的空氣裏彌漫著青草和雨露的味道,洗得湛藍的天空萬頃如碧,陽光穿透薄雲懶洋洋撒在大地上,跟著城市漸起的喧囂慢慢爬上窗台,暖融融照落在棗紅色地板上。

段回川是被自己空****的肚子和隔壁搬家的聲音吵醒的。他嘟嘟囔囔的起身,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和一對烏黑的眼圈,一麵詛咒鄰居被老鼠咬斷網線,一麵不情不願地洗臉刷牙。

招財又重新被他塞回鳥籠子裏,加了一勺鳥食,算是對昨夜陪伴的嘉獎。

“小氣!窮酸!”招財罵了兩聲,氣呼呼地扒拉鳥食。

許辰早已去了學校,走臨時特地留了張字條提醒他晚上不要再放鴿子。

段回川把泡好了茶的中老年專用搪瓷杯擱在一旁,坐在餐桌前茫然四顧——這整潔寬敞、井井有條的客廳是他家的嗎?所有雜物都打包整理得妥妥當當,分門別類規規整整地壘在牆角,無論家具和地板都潔淨得一塵不染,招財的鳥窩也被收拾過了,就連掉漆的籠子都得到了修整。

白簡把重新熱好的早餐端上來,一麵認認真真地匯報工作:“老板,一大早唐氏珠寶的吳秘書就送來了委托合同,還請您務必抽空過去一趟和唐老板麵談。還收到一個來電一個傳真,電話是張大師打來的問候的,傳真在這裏,似乎是什麽雜貨市場的推銷。許小弟臨走前要我再三叮囑您要記得看他留下的字條,還要字條上簽名立下字據。哦對了,事務所我已經收拾了一遍,老板覺得哪裏不好我再打掃打掃?”

段回川嘴裏剛咬了一口的荷包蛋“啪嗒”一下掉回了餐盤裏,他望著白簡關切遞來的紙巾,一時無言,感動萬分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小白同誌,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白簡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昨天在展覽會上,老板不是說我努力工作就能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給家人買鑽石嘛?老板那麽厲害,一出手就打敗了搶劫犯,可是我身為你的助理,什麽忙也幫不上,隻能做做這些小事了。”

段回川夾著荷包蛋塞回嘴裏,搖晃著腦袋含糊道:“你爹娘真是給你取了個好名字。”

“啊?”老板的腦回路轉彎太急,叫他一時摸不著頭腦。

段回川並未繼續這個話題,三兩口吃掉早餐,拿過委托件匆匆過目一遍,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走,跟我去見一見唐老板。”

熱辣的豔陽當空,努力地抹去了昨夜昏天黑地的雷雨存在的痕跡。

兩人驅車再次來到華城醫院,日頭已接近中午。同樣的醫院,同樣的病房,這次躺在**的人卻換成了唐羅安。白簡心裏犯著嘀咕,這莫非是唐家父女包下的房間不成?

吳秘書禮貌地將二人請進去,尋了個借口帶唐錦錦離開。

“兩位請坐。”唐羅安帶著一臉憂容靠坐在病**,踟躇著張了張嘴,似斟酌著措辭,謹慎地道,“段大師,關於我的委托,您有什麽想法不妨直說。”

段回川笑了笑:“我叫段回川,不過經營著一間小小的事務所糊口罷了,大師二字不敢當。你委托我保管那件珠寶,卻不明確期限,恕我直言,倘若你認為此物不妥,何不讓張盤張大師施個法,驅個邪,興許就解決問題了呢?”

唐羅安歎了口氣道:“張大師他,似乎頗有顧慮,並沒有接受我的請求,所以……”

“所以就找上我了?”段回川了然地點點頭,反問,“那你怎知我不會有什麽顧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