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麵對言亦君,段回川總有種說不上的情緒,這麽多年打拚下來,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三教九流,他也算是閱人無數,自認看人極準,但到了言亦君這裏,似乎就不太靈驗了。

並非覺得他有什麽不好,隻不過總覺那人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高深莫測的薄霧,叫人難以看得真切。

猩紅的火光在指間閃動,跌落的灰燼帶著餘溫撩過手背,段回川自漫長的思索裏回過神,長長吐出一口白色的煙霧,按滅了燃到盡頭的煙蒂。

——或許真的隻是單純的巧合,是自己太過敏感了。

從陽台下來,段回川沒有開廊燈,黑漆漆的走廊唯有許辰的房間從門縫裏漏了一線微弱的燈光。

這麽晚了,這小子怎麽還沒睡?

段回川敲了敲房門,裏頭頓時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響,他眉頭微微皺起,推門而入,許辰坐在書桌前似在伏案做功課,聽到聲響回過頭來,驚訝裏透著一絲尚未完全藏掖好的慌亂。

段回川不動聲色地來到他身後:“幹嘛呢?還不睡,功課還沒做完?”

書桌上攤著幾本練習冊和數張卷子,許辰手底下還壓著兩張,察覺到哥哥走近,他緊張地挪了挪手臂企圖遮擋住什麽:“沒……還沒,就差一點,馬上就寫完了。哥你先去睡吧。”

“什麽作業這麽難寫?哥幫你看看。”段回川一挑眉梢,在許辰微變的眼神下,輕而易舉地抽走了被他壓在桌上的兩張卷子。

“不用了,快還給我!”許辰急忙想要搶回來,可顯然已經遲了。

“……為什麽這卷子上寫著別人的名字?”段回川臉色已經完全沉下來,重重將兩張試卷拍在桌上,“你在抄同學的作業?!”

“我、我沒有……不是……”許辰低埋著頭不敢看他。

“我給你過生日,給你買想要的禮物,不是為了讓你玩物喪誌敷衍學業的。”

男人的聲音既不見慍怒也不如何威重,平靜得近乎輕描淡寫,然而那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傾覆下來,壓抑地叫人呼吸都困難。

到底是不忍心苛責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段回川克製了怒意,咽下更多的訓斥之語,終是緩聲道:“把同學的卷子收起來,以後不許做這種投機取巧的事情。你瞞混得了老師,瞞混得了自己嗎?將來要是——”

話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口,把剩下的半截咽回了喉嚨,隻淡淡叮囑一句:“做完早些睡。”

“知道了。”許辰沒有注意到他異樣的神情,把功課收回去,悶悶點頭答應。

段回川站在門口,長久注視著許辰奮筆疾書的背影,合上房門的那一刻,他疲憊地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角。

——將來要是哥哥不在了,你該怎麽生活下去?

自手頭上的事了,接連平靜了好些日子。

隔壁的言亦君整日裏深居簡出,不用外出打工的段回川又是個無事從不早起的主,除了每天清晨偶爾在迷迷糊糊間,聽見那輛賓利路過樓下的聲音,兩人幾乎沒有打照麵的機會。

雖說多了一顆小鑽,但那枚戒指始終也沒有多餘的變化,若非白簡和許辰接二連三的說自己在家門口的犄角旮旯撿了錢,又或是哪家從不促銷的商城抽獎打折正好中獎,段回川幾乎以為自己收了個假冒偽劣的聚財石。

但即便如此,離他暗搓搓期待的一夜暴富還差了不少。

寧靜的日子,是在一個陽光微薰的午後被一名不速之客打破的。

會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一個矮小瘦削的男人,他手裏夾著一支煙鬥,便是咳出一口濃痰時也不願放下,實際也不過三、四十歲許,可額頭參差不齊的皺紋和虛浮的青黑眼眶生生把年齡拉過了半百,一看就是被煙酒和女色透支了精力。

中年男人穿著一身滿是褶皺的廉價西服,一雙四處打量的眼睛鑲在幹癟的眼眶裏,左右不安分,挨個拉開茶幾的抽屜,摸索半天,找出一隻金屬鑰匙造型的打火機,掂在手裏把玩兩下,便理所當然地順進了自個兒口袋裏。

“呃,這位先生,您是來委托還是谘詢的?”白簡客氣地倒了茶放在他麵前,耿直地提醒道,“那個打火機是我們老板的,你別拿錯了。”

中年男人一口茶水噎在喉嚨管裏,咳了半天,羞惱地大聲道:“什麽你們老板的?你家老板是我外甥!老子是他舅舅!都是一家人,他的我的,有什麽分別嗎?一個破玩意而已,他孝敬老子是應該的!”

“啊?老板的舅舅?”白簡驚訝地上下打量對方,心裏狐疑又納悶,這……長得也太不像了吧。

男人翹著腿霸占了大半個沙發,抓了一把瓜子磕著,嫌棄地道:“這什麽茶啊這麽難喝?那碧螺春呢?快叫你老板出來,跟他說我來看我兒子來了!”

“兒子?”白簡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兒子和外甥分別指的是誰。

“我兒子是許辰。”

許永慢悠悠地吐著瓜子殼,嚼得累了,又端起茶杯牛飲一口茶水,眯著一雙小眼睛,嘖嘖有聲,“大半年沒見,這兒好像變寬敞了?莫非是重新裝修過了?嗬,這小子最近賺了不少錢吧。他搶走了我兒子,還不許我去看他,我想兒子思念成疾,這筆精神損失費,你說我找誰要去?”

“呃……原來您是許小弟的父親啊。不過,老板搶了你兒子?這——”

白簡發覺自己聽到了一個驚天八卦,饒是一時半會還理不順這邏輯關係,但背後隱隱傳遞出的信息量,以足夠複雜到令他瞠目結舌了。

招財自午睡裏醒來,在窩裏翻了個身抖了抖翅膀,最近夥食太好,吃得它都肥了一圈,肚子圓滾滾的,睡著的時候團成一團,活像毛絨球上長了個鳥頭。

招財打了個哈欠,迷茫未醒的黑豆眼懶洋洋左右轉了轉,一眼看見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討厭鬼。

“死要錢!不要臉!”招財嘎嘎直叫,撲扇著翅膀飛過去想要啄他。

許永嚇了一跳,揮舞著手臂驅趕,滿臉凶神惡煞:“又是你這臭鳥崽子,老子早晚拔光了你的鳥毛烤來吃了!”

白簡忙把招財抱回懷裏安撫,許永不耐煩地一把推開他:“段回川那小子在樓上對吧?我自己上去找他。”

“誒?大叔!等等,樓上不是會客的地方——”

湛藍的晴空不知何時被人抹了一片陰雲,晦暗的陰霾漸漸從遠方的天際彌漫而來。

書桌上固定著一座計時滴漏,聲響輕微而規律。段回川喜歡在安靜的地方工作,但太過寂靜的環境總伴隨孤獨環伺。

樓下的動靜他早已聽見,不過懶得去理會。

眼下,他正專注於修補那條被缺了花心的玫瑰項鏈,錦帛上數枚大小相同的各類仿鑽一字排開,他精心挑選了一顆最逼真的,小心翼翼嵌回原來的空位。

以他粗糙的手藝,當然無法完美地還原,不過也無需多麽精致,隻要能騙人就足夠了。

“小川,小川!你舅舅來看你了!”淩亂的腳步聲和聒噪的嗓門遠遠傳來,眨眼就來到了門口。

許永門也不敲,徑自去扭那門把,見裏麵上了鎖打不開,才砰砰拍起了門。

吱嘎一聲,段回川拉開門站在那裏居高臨下俯視自己所謂的“舅舅”,許永本就瘦小,比段回川矮了不止一頭,他嘴裏口口聲聲看來外甥和兒子,卻半句不問許辰過得如何,一雙閃爍的眼睛,直勾勾往房裏亂瞟,抬腳就往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