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方氏兄妹和簡睿三人從醫院走出來,攔輛出租車一起回方氏大廈去取自己的車。

“君瑤,醫生給你全身檢查了一遍,說你什麽問題都沒有,怎麽會好好的就暈倒了呢?”

方君瑤側頭看向車窗外,一臉賭氣相:“被人氣的。”

方君瑋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簡睿,他沉默不語。

“怎麽了?小兩口吵架了?”

他打趣的話語無人回應,隻得又自己找話說:“簡睿,我媽咪讓你今晚去我家吃飯。”

簡睿朝著他微一欠身:“君瑤下班前打電話跟我說過了。可是很抱歉,我今晚早就約了人,所以不能去了。請替我向方夫人表示歉意。”

方君瑋一怔:“你不能來。”

能夠有被邀請入方家別墅用正式晚餐的機會,差不多的男人早就求之不得趨之若鶩了。早就約了人?推掉就是了。

方君瑤在一旁重重哼了一聲:“人家很難請的,你不提前預約怎麽請得動大駕光臨?”

方君瑋看看妹妹又看看簡睿,就事論事地勸解她:“君瑤,你就為這個跟簡睿生氣?他的時間當然有他自己的安排。他重誠信守承諾是君子之為。”

方君瑤嘴一撅卻不再說什麽,方君瑋再對簡睿說:“既然你約了人,那我跟媽咪說改天好了。”

簡睿不卑不亢:“謝謝。”

方君瑋很欣賞簡睿身上的這種不卑不亢,而且他相信父母對簡睿的另眼相待也源於此。

到地下車場取車時,簡睿和方氏兄妹道別,獨自開車離開。

方君瑤看著他遠去的車影,紅紅嘴唇翹得嘟嘟的:“女朋友約他回家吃飯不去,倒要跟別人去。哥,你說他到底愛不愛我?”

“君瑤,你別這樣孩子氣。簡睿還有除了你以外的朋友要來往。而且他先約了別人,我們邀請在後,當然隻能回絕我們,他並沒有做錯什麽。”

“可是,我問他約了誰吃飯他也不肯告訴我。”

“你為什麽要問這麽幼稚的問題?他約了誰吃飯跟你有什麽關係,你是他女朋友就有了對他盤問東盤問西的權利嗎?君瑤,你不要對自己這麽沒信心。”

“我不是沒信心,我就是心裏不舒服。他居然推掉我的約會和別人吃飯。”

“你要我講多少遍,你的約會在後,人家約他在前。好了,別沒完沒了,快點上車我們回家吃飯。”

兄妹倆上了車,車子卻怎麽都發動不起來。

“車壞了?”

“不可能吧,前幾天才從維修廠出來,各項基本數據都正常。”

可是車子無論如何都發動不起來。方君瑋隻會開不會修,一籌莫展之下隻有打電話讓維修處的人過來。兩個專業維修師趕來仔細一檢查,報告說是發動機壞了。

“不可能,我早上開車過來還好好的,怎麽在車場停了一天就就無緣無故壞了?”

“可確實是發動機壞了。”維修師證明給他看。

方君瑋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這隻是顧芳喜一句話的結果。

發動機是汽車的心髒,這個地方一出問題車子基本上就行將就木了。更換一個新的發動機維修師報價十八萬,方君瑋這下子破財不小。

***簡睿走進一家陳設優雅的茶座時,一個年輕人起身迎他。

“簡學長啊,我等了你都快半個小時了。”

“歐陽,不好意思,臨時有點事情耽誤了一下。東西替我買到了?”

“不辱使命。這次浙江一行,我的時間幾乎全用在青田了。”

那年輕人歐陽拿出一個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打開來,裏麵裝著一塊長寬約寸許、高約兩寸左右的石頭。那石頭質地極為溫潤、凝膩,有一種晶瑩剔透感。顏色淡青如初春嫩柳新芽。卻又寫意畫般沁著幾點藍斑,顯得十分奇巧、雅致。原來是一方名貴的印石。

簡睿接過來左看右看,愛不釋手:“這即是四大印石之一的青田石,果然名不虛傳。青田石據說有10大類108種,其中以‘封門青’為極品,已產量漸枯難得再現。這塊石頭是哪一種?”

“這是藍花釘。雖然比不上封門青那般名貴,卻也算是一塊上好印石。我還托關係替你去請一位篆刻專家來刻這塊印石。那位老先生雖然隻是業餘篆刻,卻在本市有‘刻章第一人’之稱。據說他畫有功底、書有趣味、印有靈氣。行內人得到一方好印石都要請他來刻,好的石頭隻有加上高手名家雕刻或篆刻,方能增其價值。”

“那太好了,多謝多謝。那我們什麽時候去拜訪一下那位老先生?”

“左托右托的介紹人已經替我約時間去了,約好了我再聯係你。”

“好。”

***星期天上午,顧芳喜在家裏睡懶覺時被電話吵醒了。

迷迷糊糊接起來一聽,電話裏那人聲若洪鍾地吼:“喜兒丫頭,我就知道你還在睡懶覺。今天是你做苦力的日子你忘了嗎?”

“舅舅,”顧芳喜幾乎是呻吟般地道。“人家昨天睡得很晚,你就不能讓我多睡一會再來嗎?”

“誰讓你睡那麽晚,早睡早起身體好,舅舅教了你那麽多遍都記不住。”

“舅舅,我隻知道睡覺睡到自然醒是最舒服不過的。”

“廢話別那麽多,快點過來聽見沒有?午時之前未到,就提頭來見。”

“是,臣遵旨。”

顧芳喜隻有趕緊爬起來,匆匆梳洗一番後騎上她的電動車往城郊趕。舅舅寧致遠是她母親唯一的長兄,年過花甲獨自一人住在近郊的一處小院。她奉母命每周去探望一番,替他洗洗涮涮外帶做羹湯。

寧致遠以前是教師,退休後從城裏搬出來,在近郊處蓋套房子依山而居,過起逍遙山水間的詩意生涯。粉牆黛瓦的幾間屋子被一帶一人來高的竹籬密密圍著,竹籬下種著牽牛花。牽牛花開得正盛,鮮明綠葉間綴滿雪白、粉紅、淺紫與寶藍色的花朵。花葉扶疏的藤蔓把竹籬織成一道花牆,遠遠望去仿佛錦緞鋪陳。顧芳喜頭一回來時看得豔羨不已:“舅舅,你簡直是在這裏當活神仙啊!”

屋子在山腰處,山路雖然不崎嶇,卻迤邐曲折,騎著電動車上去挺費勁,顧芳喜每次都是把車停在山腳處的人家家裏。再步行上山。

目的地到了,院門亦是青青翠竹編成。她熟門熟路地推門進去,迎麵先躥來幾隻伶俐可愛的小貓。毛皮或淺黃或深褐或黑白相間的雜色,一眼可知不是什麽名貴品種,不過鄉間隨便可見的土貓。另有一隻肥碩的大花貓臥於庭前,看到她進來,懶洋洋地喵了一聲算是跟她打招呼。

顧芳喜留意到它的肥碩有些不尋常:“天啊,花花你又大肚子?這都第三窩了吧?”

花花低低地又喵了一聲,一付不想搭理她的樣子換個姿勢臥著。顧芳喜一路嚷嚷著進了正屋:“舅舅,你也該管管花花,由著它這樣左一窩右一窩地生,你這草堂遲早要改貓堂。”

正屋很寬敞,卻僅屋中央設一套八仙桌椅,除此外別無他物。屋子四角各開一扇門,都垂著細密輕巧的深青色竹簾。左邊靠外側的房間門簾一掀,一個滿頭白發卻滿臉紅光精神矍鑠的老人笑嗬嗬走出來,一身雪白的唐衫讓他很有幾分超逸之態。

“讓它生吧,它又不用你替它養兒育女。這些小貓一長大,多半都自己跑掉了。”

花花原是一隻流Lang貓,Lang跡到這處小宅院後,主人非但沒有趕它走,還時時分它一點吃食。它便在此長駐下來,閑時除了幫忙拿拿耗子外,就隻管一窩接一窩地生小貓。算來它起碼有十幾個兒女了,但此刻院中不過隻餘稚弱的四五隻。那些強壯的小貓都是天生野性,早自己跑出去‘闖江湖’了。

寧致遠這麽一說,顧芳喜再無話可說。挽起袖子動手替舅舅打掃一遍房間,然後抱著一大盆搜羅出來的髒衣服去院裏的井旁洗。

郊外這處小院雖然水電俱全,但是寧致遠卻執意要在院中挖一口井,日常洗衣洗菜都從井中汲水來洗。起初顧芳喜對這新鮮玩意頗有興致,每次來都興致勃勃地搖著井轆轤打水。時間一久新鮮感沒了,嫌打井水太累,想動用水龍頭,奈何舅舅死活不肯,一定要她汲水洗衣。她唉聲歎氣:“舅舅呀,我得慶幸您沒有在廚房砌一口土灶台,否則天天讓我上山砍柴回來燒火煮飯就更慘了。”

寧致遠哈哈一笑:“吾正有此意。”

顧芳喜威脅他:“那麽您灶台完工之日,就是我絕足不來之時。”

井口用青石砌成,俯身望去,圓圓的一井止水幽深平靜如青銅古鏡,朦朧地映出她的影像。井畔有一株年深日久的老槐樹,枝枝葉凝碧,碧葉間開滿珍珠串似的累累白花。花香既清且馥,染就滿庭芬芳。

顧芳喜立在青石井旁、槐樹蔭下,一下下搖著井轆轤打水。清風徐來,細小的雪白花瓣翩然而落如雨如霰。此情此景,讓她不由自主地聯想起納蘭容若的半闕詞:

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

——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

她以前讀這詞時,感覺不出這兩句的妙處來。如今……卻是深有感悟了。情不自禁想起那一張俊朗的麵孔,那一雙深遂的眼睛……

正出神間,門口有人在小扣柴扉:“請問這是寧致遠先生家嗎?”

顧芳喜扭頭一顧,半掩半開的竹籬門外,站著兩個年輕男子。其中一張俊朗麵孔,正是她方才想念過的容顏。當真驀地一相逢,何止心事眼波難定。她雙手一顫,剛搖到井口來的一桶水又嘩啦一聲掉回井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