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正屋大門敞開,寧致遠在這裏接待來訪的兩位客人。顧芳喜端著托盤送上三個盛滿綠幽幽茶水的粗陶茶碗,茶氣氳氳間是沁人心脾的香。進屋時她偷偷瞄了簡睿一眼,他正好也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心裏不由撲通一跳。

簡睿沒有想到會在這處清雅庭院裏遇上顧芳喜。

輕巧的竹籬門一叩即自動半開,從半掩半閉的門隙間望進去,一庭碧草芊芊綿綿。庭中除去遍植芳草外,就隻栽一株高大的槐樹,擎滿一樹皎潔馥鬱的花朵,仿佛大團大團的白雲棲息在綠蔭間。風拂過,砌下落花如雪亂,拂在樹下一人的薄薄春衫上。那是一個極窈窕的背影,也極眼熟。

簡睿正在猜疑間,窈窕身形轉過來,四目一觸,如山水刹那相逢……

給簡睿遞茶時,盡管心跳如小兔蹦達,顧芳喜一如在公司般恭謹:“簡總監請喝茶。”

一旁的歐陽和寧致遠同時一怔:“你們認識?”

“舅舅,簡總監是我們公司的財務總監。”

顧芳喜走到寧致遠身邊站定,暗中輕捏了他一把。簡睿他們會來這裏肯定是有求於舅舅的,而她這個舅舅並不是有求必應的。她得要讓他看看她的麵子。

寧致遠被顧芳喜輕輕一捏,回過頭來一看她滿臉春風柔情,頓有所悟:這般柳眼梅腮,看來小妮子春心動也。

扭頭再仔細打量一番她口中的簡總監,那是一位綠竹般清華秀挺的年輕男子。單論外表氣質就輕而易舉地令人心生好感。

歐陽不由笑道:“世界還真是小,來來去去總能遇上熟人。學長,早知道寧老先生的外甥女兒就在你們公司工作,咱們也不用托那麽多關係來寧宅拜訪。”

他邊說邊眼睛晶亮地看著顧芳喜。剛才井畔初見,她在落英繽紛中驀然一回首,他就大感驚豔:好一個春光裏的玉人兒。

簡睿淺淺一笑,將精致的木盒恭敬地遞在寧致遠手裏。“聽說寧老先生篆刻一流,我有一塊印石想請先生刻章。”

寧致遠接過打開一看,讚許道:“這塊藍丁青田石相當不錯。”

藍丁青田石,俗名藍花釘。

歐陽馬上恭維:“寧老先生,您老就是有眼力,一看就知道這石頭來曆。所以我們專程來請您拔冗將這塊印石篆刻成章。”

“想要刻什麽樣的章?”

簡睿慎重地道:“想刻一枚藏書章送給我父親,他下個月五十歲大壽。”

“哦,”寧致遠含笑地看他一眼,“孝心可嘉。”

“父親是屬龍的,可否請寧老先生將印章上端的石料雕成飛龍在天狀的印鈕?”

寧致遠將長方形的條石在手裏摩挲片刻:“這青石中的藍釘主要由剛玉組成,硬度大,難以奏刀。但藍釘周圍多為優質凍石,我們稱其為";骨邊肉";,我隻能巧妙利用這些‘骨邊肉’因材施宜地去雕,不能保證是飛龍在天的形狀。”

“那就請寧老先生您決定怎麽雕為好吧。”

“你自己想好了刻什麽字嗎?”

“有。”簡睿展開一張紙給他看,寧致遠接過一瞧,隻見紙上清健有力的一行楷書:唯書為寶,得難失易。簡明珍藏,鈐此永記。

“你父親的名字叫簡明?”

“是。”

“你呢?”外甥女兒顯然對他有意,而寧致遠自己對這個年輕人印象也很好,不由多問一句。

“我叫簡睿。”

再就篆刻細節和刻章所需時間費用等方麵交談一番後,客人就不再多打擾地起身告辭。寧致遠送他們到正屋門口,然後叫顧芳喜:“芳喜,替舅舅送客。”

顧芳喜輕啟竹門,送客人出去。歐陽再三向她道謝後,依依不舍走出門去,簡睿隨後經過她身旁時微一停頓:“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你。”

這是他第二次麵對麵和她單獨說話,顧芳喜又是歡喜又是緊張:“是呀……我也……沒有想到。”

簡睿微微一笑走過去了,沒有再多說什麽。

又是隻留給她一句話,但這句話已經足夠她在心底反複咀嚼回味了。倚著竹扉,顧芳喜目送迤邐山徑上的兩個人影漸漸遠去。空餘一片悵惘心事,更比山徑還要迤邐幾分。

山徑那端,歐陽頻頻回首,看著依然倚門而立的窈窕身影,歎道:“簡睿,這個叫芳喜的女孩子長得挺漂亮,是你的下屬介紹給我如何?”

簡睿眉目淡然:“她不是我的下屬,我們不同部門,並不太熟悉。”

“好歹比我熟,搭個線了。”

“抱歉歐陽,我不會搭這種線,你要真喜歡就自己主動去追求好了。”簡睿一臉歉意地回絕了他。

“算了,不用你出麵,我自己去追。反正你們方氏企業大廈的門朝哪開我知道,對了,她是哪個部門的?”

“前台接待。”

歐陽摩拳擦掌:“好,明天就開始進攻。”

“這麽快?”簡睿略覺訝異。

“當然要這麽快,快節奏的現代都市什麽都講效率的。難道還要像三五十年前,先暗戀個大半年才鼓起勇氣去遞情書約會嗎?我明天就去約她。”

***又是星期一上班的時間了。

每次休完星期天再去上班,顧芳喜總有不想去的感覺。巴不得可以再休一天、再休一天、再休一天……她曾經不無羨慕地對舅舅說:“我要是像您一樣退了休,天天呆在家裏想幹嗎就幹嗎該多好呀!”

寧致遠毫不客氣地潑她一盆涼水:“多大的丫頭片子就想著要退休,慢慢熬個三五十年再說吧。”

這是大實話,顧芳喜隻有慢慢地熬了。不過想一想去公司有看得見自己想見的人的機會,上班也就不是那麽痛苦的事了。

騎上電動車她悠哉遊哉地行駛在寬敞的馬路上。早晨的空氣多麽好,路旁綠化帶裏的青草碧樹紅花送來一陣陣清新的草木花香。她正心曠神怡間,車子卻突然罷工不走了。定睛一看電源表,指針指在最後一格,啊哦——沒電了。

糟糕,她這才想起昨天騎著車去了郊外舅舅家那麽遠的地方,回來後卻忘記了充電。這下可好,你不讓車電瓶‘吃飽飯’,它就半路上撂擔子不幹了。

無可奈何,顧芳喜隻有又推著它去找修車店,一般修車店裏都備有萬能充電器。正推得氣喘籲籲時,身旁有一輛銀色寶馬減速與她平駕齊驅著。車窗裏是方君瑋幸災樂禍的臉,他一捋袖子看一眼腕上的表對她說:

“顧芳喜,現在的時間是九點差八分。如果九點正你沒有準時趕到公司上班,那麽按製度這個月工資就要扣你五十塊了。”

話一說完,他就加速離開。顧芳喜氣極反笑,朝著車尾喃喃道:“方君瑋,你這可是自己找黴頭觸來了啊。既然如此,休怪我口中無情。”

方君瑋駕著車子剛把速度提起來,忽然聽到咣的一聲巨響,緊接著車身一歪,方向盤難以掌握。他反應靈敏地知道肯定是車胎爆了,趕緊雙手牢牢把住方向盤,努力保持車輛的直線行駛。腳下鬆開油門讓發動機自動減速,在車速降低的情形下,再輕踩刹車讓車輛在路旁停穩。然後他跳下車檢查,果然是車的右後輪爆胎了。

方君瑋極其憤然地狠踢了車子一腳:“什麽破車,還世界名牌,動不動就出問題。”

由不得他不生氣,這輛銀色寶馬號稱德國空運來的,可是才開了不到一年就換了發動機,這才幾天功夫又爆車胎。可憐的世界名車不會說話,隻能被動地挨窩心腳背黑鍋。

正朝著車子大發脾氣時,顧芳喜推著車過來了。她拿起掛在胸前的手機一看,有樣學樣地對他說:“方經理,現在的時間是九點差五分,如果九點正你不能準時趕到公司上班,那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你——”

顧芳喜這一招‘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把本來就在生氣的方君瑋越發氣得暴跳如雷。

“你一個小小前台接待,輪得到你來管我嗎?”

顧芳喜並不戀戰:“方經理,我的車還能推著走,我先走了,你就在這慢慢地換車胎吧。GOODBYE。”

再推幾米遠,剛好是段下坡路,顧芳喜不理會身後那個暴跳如雷的太子爺,自顧自騎上車子滑下去了。滑到坡底就是修車店,她把車子放在修車店裏充電,說好下班再來拿。然後出門正好攔上一輛出租車,上車走人。

她趕到公司大廈門前時,方君瑋居然也趕到了,他也是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的。今天方凱奕九點半要召開各部門經理會議,他可不敢誤了會議時間。打電話讓修車行的人來替他換車胎,他先打車趕來上班。

他們同時看下表,九點過三分。兩個雙雙遲到的人,雙雙走進大門,前廳裏三三兩兩的工作人員看到紛紛眼神有異。

顧芳喜懵懂不覺地朝著前台跑去,一看王經理居然在裏麵站著。情知被他逮了個正著肯定又要挨訓,趕緊先做自我檢討:“對不起,王經理,我遲到了,請您批評我吧。”

王經理卻出乎意料地通情達理:“沒關係,偶爾有一次兩次沒趕上鍾點是可以諒解的。”

他這麽一反常態的好說話,顧芳喜詫異得像太陽從西邊升起。

換了製服和顏妍一起站在前台裏麵,她低聲問道:“老王頭今天怎麽這麽好說話?”

“他不是對誰都這麽好說話的。剛剛孫姐遲到一分鍾還被他罵得狗血淋頭呢。”

“那為什麽對我格外優待?”顧芳喜不解。

“你呀!你和太子爺一起進來的,他怎麽敢罵你。公司裏都已經傳開了你和太子爺有親密關係,這一大早你又和他出雙入對地一起來上班,難道昨晚又是在你家過的夜嗎?”

顧芳喜差點一蹦三尺高:“什麽呀——你們不要捕風捉影胡說八道好不好?我們一起來上班隻是巧合,什麽昨晚是在我家過的夜。顏妍你再這麽說我和你翻臉。”

“你和我翻臉,你和整個公司的人翻臉去吧。你當我一個人這麽想啊!你看看那頭孫姐和宋姨正交頭接耳呢。不出一天功夫你們的新緋聞就要傳遍大廈上下了,不信我跟你打賭。”

不用打賭,顧芳喜很清楚流言散播的速度。頓生一種跳到黃河都洗不清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