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方君瑋走進餐廳,幾百人在這裏吃午餐,濟濟一堂。他走在劃分成一長格一長格的餐桌間四麵掃視,顯然是在找人。食堂裏用餐的**都是坐著的,就他一個人來回走,本來就引人注目。加上又是人人都認得的太子爺,居然降尊紆貴跑到這來,不由眾人都漸漸安靜下來,齊齊注目地看他到底來找誰?

已經有幾雙精明的眼睛在斜睨著顧芳喜了,她卻還懵懂不覺中,直到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喊:“顧芳喜——”

方君瑋終於發現了他要找的目標,偏偏又被一排長桌攔住了,他懶得從另一頭繞個大圈過去,便隔桌揚聲問:“我的鑰匙呢?”

“你的鑰匙,什麽鑰匙?”顧芳喜沒反應過來。

“你什麽腦子呀!和瑞士軍刀拴在一起的鑰匙。”

顧芳喜這才明白,臉色大變地跳起來:“糟糕,我扔掉了。”

她慌慌張張從地下車場跑出來時,又羞又窘又急又氣。本來想把藥袋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係在簡睿車上,誰知先被方君瑋看到,再被簡睿遇上。想想方君瑋那付看好戲的戲謔神色,她就不由得要惱羞成怒。無處發作,便悻然之極地把藥袋順手朝著車場門外的垃圾桶裏一扔。沒留意間,鑰匙也順便扔進去了。

方君瑋雙目一瞪:“什麽,你扔掉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扔藥袋時一起扔掉的。”

顧芳喜說完趕緊撒腿就往食堂門口跑。她得去看看那串被她遺棄的鑰匙是否還有找回來的可能。方君瑋也氣急敗壞地跟著她跑出去了。

一食堂的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百米衝刺般先後衝出大門。

垃圾桶空空如也,一上午的時間早就被清空處理了。

方君瑋惱怒之極:“早知道你連個鑰匙串都會丟,我才不把瑞士軍刀借給你用。真是好心沒好報。”

顧芳喜囁嚅著說:“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賠一把瑞士軍刀給你好了,鑰匙你就另外配吧。”

“你賠我,你賠得起嗎?那是我去瑞士滑雪時專程選購回來的特別設計款,17種零件能組合出32項功能,還是限量版。你上哪裏買去?”

“那……我賠你錢好了。”

瑞士軍刀再貴,有個千兒八百也足夠綽綽有餘地賠了。

“我缺你這幾個錢啊?”

顧芳喜理虧氣短地小聲道:“那你要我怎麽辦?賠東西我賠不出來,賠錢你又不要。”

“你——”方君瑋指著她說,“瑞士軍刀先暫且放在一旁不提,我的鑰匙也被你丟光了。現在我急著要開辦公室的門、開辦公桌的抽屜,我要拿一份重要文件給爹地——給董事長看。你趕緊去找個會開鎖的人來。”

顧芳喜馬上領旨,將功贖罪地查電話簿找到一家開鎖公司,讓他們十萬火急派人來。撬開方君瑋的辦公室再撬開他的辦公桌,總算沒誤了他向方董事長呈文件。

方君瑋匆匆拿了文件走時,丟給顧芳喜一句:“我越來越覺得你就是個瘟神。”

顧芳喜情知自己是待罪之身,縱然百般不服,也隻有忍下去了。

***簡睿那隻於紫到發黑的大腳趾拍片檢查後,確定骨頭沒受傷。簡明就把他帶到自己的診室,將一枚針消毒後朝著指甲縫用力剌下去,烏青的血一下子流出來,痛得他牙齒猛地緊緊咬住下唇。

溫素心守在兒子身旁,柔聲對他說:“痛吧?裏麵有淤血,必須要放出來,這樣才會好的快一些。”

“還好。”

簡睿鬆開緊咬的唇勉強堆出一個笑容回應母親。發白的唇上牙痕曆曆。溫素心愛憐地撫了一下他的頭,這個兒子從小就特別懂事,盡可能不讓父母為他操心。

簡明看了兒子一眼,什麽也沒說,隻是動作放得更細致輕柔,為他上完藥包紮好傷處。

“謝謝爸爸。”

“好了,再吃點消炎藥就可以了。多休息幾天會漸漸好的。

傷口處理好後,方君瑤匆匆趕來了。方君瑋把簡睿送到醫院門口後有事要先離開,盡管簡睿再三反對,他還是給妹妹打個電話讓她過來一下。

“簡睿,你怎麽樣了?”

方君瑤衝進來先一臉緊張地把簡睿看了又看,看他除去行走時緩慢一點外別無他恙就放下心來。這才看到簡明和溫素心,忙點頭問好:“伯父伯母,你們好。”

簡明看見她進來,眼神一凝,朝她點點頭沒有說話。溫素心微笑著對她說:“君瑤你來了,正好我們都要上班,你陪簡睿回去吧。”

“好的伯母。”

醫院門口,方家的司機開著一輛賓利車等著他們。簡睿上車後彬彬有禮地對他說:“請送我去方氏企業大廈。謝謝。”

“不行,你都受了傷要休息。阿強,載我們回家。”

“是,小姐。”

司機當然是唯方君瑤之命是從,開著車子朝回方家的路上走。

“君瑤,怎麽去你家,你一定要送我回家休息也該回我自己家吧?”

“去我家休息好了,你爸媽白天都要上班,你一個人在家裏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多不方便。”

簡睿眉頭一蹙:“君瑤,家終究是家,再不方便我也願意呆在自己家,去別人家休息我反而覺得更不方便。”

“怎麽是別人家,我是你女朋友。你在我家休息有什麽不方便的?”

簡睿還想說什麽,方君瑤貼在他耳畔輕言細語:“不要當著我家司機的麵駁我的麵子,好不好?求你了!”

簡睿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全部默默咽回去了。

一進方宅,簡睿就聽到花園方向依稀傳來一種美妙的樂聲。聲僅一線,入耳極淡。迂回飄揚如浮雲柳絮,杳杳渺渺得似有若無。

“這是……誰在彈古琴?”

“是媽咪。簡睿,你居然一聽就知道是古琴。”

“因為,古琴的聲音非常特別。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中國的古樂器中,古琴的聲音獨有一份讓人迷戀的韻味。清麗而靜,和潤而遠。那種琴樂獨有的飄逸之韻,能營造出一種空靈靜謐的意境。

一問一答間,琴音已終。餘韻卻嫋嫋不絕飄過來,如一縷花香般繚繞在人身畔。簡睿不覺聽得癡了。

方君瑤見他那麽喜歡,便說:“簡睿,你這麽喜歡古琴,那我以後也學了它彈給你聽。”

“不用,你彈鋼琴我也一樣喜歡聽。”簡睿並不想讓方君瑤為他做太多改變。

“媽咪沒再彈琴了,我們過去和她打招呼吧。”

方君瑤拉著簡睿朝花園深處走去,拐過玫瑰花圃,繞過紫藤花架,是一個圓圓的荷塘。這時節荷花還未綻放,但一塘翠瑩瑩的荷葉已經令人滿眼生碧了。荷塘旁有個小小亭台,設了一套樹根雕成的圓桌圓凳,香蕙若正坐在其中看著眼前的一架古琴發怔。

每次從精神療養院看完安雅回來,香蕙若的心情都特別差。

她總是盡可能挑安太太不在的時候去,那個母親因為女兒的不幸遭遇視她為仇人。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女兒本來會是個很幸福的新娘。你的朝三暮四竟害慘了她。”

安先生相比之下要冷靜得多,見到她隻是長歎:“難怪那個年輕人會為你做出這麽瘋狂的舉動。隻是可憐了我的女兒,好端端遭此無妄之災。”

香蕙若潸然淚下,哽咽著一聲聲:“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他會這樣。”

安先生深深歎息,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好說的。這個鈞窯瓷器般細致美麗的女子,其實也是受害者。但她卻願意以肇事者的身份,來盡可能承擔起他們一家的損失,雖然是永遠無法彌補的損失。

二十多年了,安雅在療養院的一切醫療費用,一直都是從方凱奕和香蕙惹的聯名戶頭上轉出來的。最好的病房最好的醫生,可她的病情就是不見起色。

醫生們都搖頭:“沒辦法,她受得刺激和打擊實在太深了。在精神上和心理上留下的巨大創傷很難愈合了。”

起初香蕙若和安氏夫婦還寄以希望時間能治愈一切創傷,結果證明,醫生的話是對的。安雅始終沉默恍惚,嘴裏永遠隻會說一個名字:“嘉木……嘉木……”

安太太淚眼婆娑:“嘉木如果沒有死該多好。”

此時此刻,病房裏依然是如此一幕。安雅在喃喃地念著嘉木的名字,安太太在一旁垂淚。香蕙若隔著門看了半響,黯然離開。

“媽咪。”

方君瑤雀躍著跑進亭中,香蕙若吃了一驚。飛快地拭了一下眼角,她強笑道:“你這孩子,嚇我一大跳。”

“媽咪,你怎麽哭了?”方君瑤發現母親眼圈微紅。“剛剛您彈琴不是彈得好好的嗎?”

香蕙若掩飾地道:“哦,是那支曲子太傷感了。”

“所以把我媽咪的眼淚都彈出來了。媽咪你彈得真好,簡睿都聽得呆住了。”

“簡睿也來了。”香蕙若一扭頭才看到亭外站著的簡睿,宛爾一笑,“很久沒有彈,指法澀得很。如果有內行人聽到一定會笑話。”

簡睿衷心道:“怎麽會,真的彈得很好。”

“君瑤,你今天沒課嗎?怎麽就回來了?”

方君瑤嘰嘰喳喳地把中途回來的原因向母親匯報一遍,她一聽簡睿的腳受了傷,馬上讓他進來坐,別老在外站著。

簡睿這才進亭台和她們一起坐下。他好奇地看了看那張古香古色的琴,再問了一些古琴方麵的知識,香蕙若見他這麽有興趣,不厭其煩地一一講解給他聽。方君瑤在一旁聽得無趣,坐立不安的。如果隻有她們母女倆在,她一定早就打斷她了。知女莫若母,香蕙若看了她一眼,含笑道:“簡睿一會在家吃午餐,君瑤你去和廚房說一聲,添兩個他喜歡吃的菜。”

“唉呀,媽咪您不說我都差點忘了。馬上去。”

方君瑤一走,香蕙若便對簡睿說:“你和君瑤……不是有些地方不太合得來?”

她眼光如此敏銳,簡睿不由吃了一驚,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答。

“看來是了,你的興趣愛好和她的完全不同。你像我一樣喜歡古典的東西,可是君瑤和君瑋都像他們爸爸,對於西式的文化更有興趣。”

頓了頓,香蕙若又接著說:“不過興趣愛好不同也沒什麽關係,兩個性情相反的人在一起有時候倒可以彼此互補。簡睿,你說是吧?”

簡睿恭敬地點頭:“是。”

“凱奕的興趣愛好和我也不同,但是他能接納和欣賞我的愛好,我們在一起相處得很好,嫁給他這麽多年我一直很幸福。”

“看得出來。方董事長一定很愛您。”

“簡睿,君瑤很喜歡你,我也很中意你,如果你準備好了,我很樂意把女兒的終身托附給你,希望你能讓她像我一樣幸福。”

香蕙若是在婉轉地表示隨時可以同意簡睿對女兒的求婚。他手心裏沁出微汗,半響方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