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顧芳喜把獅子頭的製作方法毫不藏私地一一教給香蕙若.首先是多切少斬;其次是肉裏加好蔥汁、薑汁、鹽等調味品後不能羼芡粉,調好的芡粉要抹在手掌上,然後捏搓肉末成丸子,下油鍋炸至微黃。再下一步是蒸,碗裏先放一層冬筍片墊底,把炸過的丸子鋪在上麵,大火蒸一個鍾頭以上。將蒸出的浮油用匙撇盡,使碗裏不見一滴油。這樣做出來的獅子頭,湯清澈見底,味鮮美無雙。

晚餐桌上,這道菜香蕙若別出心裁地用小小精致的水晶碗配琉璃匙分裝上來。每隻透明的碗中盛兩個雞蛋大小金黃的肉丸子,再配上幾塊雪白的筍片,幾根碧綠的菜心,載浮載沉在清澈如水的高湯中極是悅目,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

方凱奕嚐一下連連點頭:“夫人的手藝真是無可挑剔。”

“我不過是跟芳喜現學現賣,多虧她在一旁指點幫忙。”

方凱奕看了一眼顧芳喜,香蕙若最初隻跟他介紹這是她老師的外甥女兒,他卻對她有印象。

“顧芳喜,你是方氏企業的前台接待員吧?”

“董事長您記性真好。”顧芳喜不是不佩服的。

方凱奕爽朗一笑:“倒也不是什麽記性好,隻是你在一樓接待前台工作,我進進出出總是會看到,當然會留下印象了。”

顧芳喜覺得這個以前總認為高不可攀的董事長其實挺平易近人。

方君瑋一口氣就把他碗裏兩個肉丸子吃光了,不滿足地說:“媽咪,還沒有沒?我沒吃夠。”

“沒有了,這肉丸子做得很大一個,一人吃兩個我想應該會夠了。”

“唉呀媽咪,上回我就說了您多做一點讓我一次吃個夠,怎麽又是隻能吃兩個,不過癮。”

方凱奕笑道:“君瑋,好東西就是要讓你意猶未盡,一次吃足吃夠就沒有回味無窮了。”

“對呀,所謂‘花看半開,酒飲微醉,此中大有佳趣’,飲食也是一樣的,美味吃得太多,反倒生膩,那就沒意思了。”

顧芳喜這話一說,方君瑋眼珠一轉,突然把她麵前還剩一個肉丸的水晶碗端到自己前麵,不客氣地吃起來。

“既然如此,那你就別吃了,你入你的佳境,這個肉丸留給我吃吧。”

顧芳喜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三口兩口把那個肉丸子幹掉了。

方君瑤脆生生地笑成了一朵花枝顫:“哥哥,你看你那副饞樣,連客人那份你都要搶過來吃了。”

香蕙若苦笑:“君瑋你這孩子,小時候跟你妹妹搶東西吃,大了這毛病不但不改,還跟客人搶起來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平時虧待了你,從沒讓你吃飽過呢。”

方凱奕也苦笑:“君瑋,你也不小了,能不能穩重一點?不要太率性而為。芳喜到底是客人,你這樣很失禮。”

方君瑋滿不在乎:“顧芳喜不算客人,我跟她很熟的。她舅舅家我去過,她自己家我也去過,我預備做的那輯山水畫冊還是她替我擬的題詞,我們是朋友,搶她的東西吃不算失禮。是吧顧芳喜?”

一番話句句屬實,絕無編造,何況在人家的飯桌上坐著,總不能一直聽人家為了她數落兒子。顧芳喜隻有點頭:“是的,方經理。”

“哎——顧芳喜你不要拆我的台好不好,都說了是朋友還叫方經理,這裏又不是公司。”

方凱奕也點點頭:“這是在家裏,你們年輕人之間的稱呼是可以隨意點。直接叫名字就是了。”

顧芳喜笑了笑沒說話。

“媽咪您下回再做這道獅子頭,記得最少給我一份四個。否則我還要搶別人的份量。”

方君瑤笑她哥哥:“肉食動物。”

“你不是肉食動物,那你剩的這隻也給我吃好了。”

“我才不給你吃呢,簡睿,我這個留給你吃的。”

簡睿一直很沉默,隻是低頭吃飯。看著方君瑤舀到他碗裏來的肉丸,才搖頭輕聲說:“不用了,我吃兩個已經夠了,君瑋愛吃給他吃吧。”

“不給他吃,我就要給你吃。人家特地留給你吃的,你一定要吃掉不可。”

“可我真的吃不下了。”

“那我們一人一半。”

方君瑤的說一不二簡睿很了解,隻好與她分食了那一個肉丸。一桌人都投以他倆含笑的目光,隻有顧芳喜目不斜視地吃自己的飯。

飯後,大家都坐到客廳裏吃水果。一套效果極好的音響在放著一支悠揚動聽的慢搖舞曲。方君瑤突然興致來了,丟下手裏一塊哈密瓜,一把拖起簡睿巧笑嫣然地說:“簡睿,我們來眺舞。”

簡睿頗有幾分局促地看了看客廳中的人:“不要了,就坐著說說話吧。”

“不,我就要跳舞。爹地媽咪哥哥,還有顧芳喜,麻煩你們去花園坐一會吧。夏天的傍晚,出去乘乘涼散散步再好不過了。”

方君瑤知道簡睿在人多的場合總是不好意思和她太過親近,幹脆撒著嬌讓別人都離開客廳,給他們騰出二人世界。

香蕙若知道女兒的心思,含笑點頭:“我正想出走散散步,凱奕你陪我。”

方凱奕風度翩翩地把胳膊遞給妻子:“隨時聽候夫人差遺。”

“君瑋,你帶芳喜去參觀我們家的後花園吧。”

“好的,”方君瑋學著他父親的模樣曲起手臂給顧芳喜,像個歐洲中世紀的騎士般彬彬有禮地道:“美麗的小姐,我可以邀請您去花園散散步嗎?”

“不去了,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顧芳喜客氣的謝絕,堅決要回家,方君瑋便道:“媽咪,我正好要出去,幹脆順便送她回家好了。”

“你又要出去呀?”

“媽咪,您真是多此一問,哥哥哪個周日不是佳人有約。”

方君瑋扭頭朝著妹妹作訓斥狀:“多嘴,跳你的舞吧,我們走了。”

客廳裏隻剩下方君瑤和簡睿了,她把音樂聲旋得更大,讓悠揚的樂符飄滿整間屋子。然後親昵地雙臂環上簡睿的頸:“我們來跳貼麵舞。”

邊說邊把她柔滑的頰貼向簡睿的臉,卻被他一把推開。她有幾分愕然地看著簡睿,他雙眉蹙成峰,深遂的眼睛裏是滿滿的寥落與疲倦:

“君瑤,我們——分手吧。”

***方君瑋開車送顧芳喜回家,車上沒完沒了地接手機。戴著耳三街六巷回複電話那端各式各樣的蜜語甜言,一聽就知道在和膩友通話。

顧芳喜坐在副座上,看著他臨出門時換的一套考究行頭。白衣白褲白馬夾白西裝,皚如雪皎若月,偏偏襯衫領口露出一抹靈動鮮紅的男士絲緞方巾。單是一身白衣,重重疊疊地穿著,未免有幾分呆板。而綴上一塊紅方巾,打破了白色的一統天下。兩種顏色一冷一熱一清一豔,對比感鮮明。相輔相成相得益彰。這公子哥還真是會穿衣服,打扮得好一付白馬王子的光輝形象。

想想他下午穿著迷彩服開越野吉普車的樣子;再看看他此刻一身華服開著寶馬跑車的模樣;再聯想到那次他在舅舅家的濁世翩翩佳公子形象;顧芳喜忽然覺得方君瑋不去當明星太可惜了。造型百變,可塑性非常強。

車子開到顧芳喜家樓下時,方君瑋才從卿卿我我的電話中抽出一絲空來對她說了一句:“顧芳喜,看在我們都是朋友的份上了,我好心勸你一句。別再單相思簡睿了,他和我妹妹應該很快就會訂婚。”

最後那句話,像一點猩紅的煙頭捺熄在胸口般,尖銳的灼痛。顧芳喜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腳下卻一踉蹌,細高跟的鞋子啪的應聲而斷,她險些跌倒在地。

方君瑋掛了電話跳出車來扶她:“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顧芳喜的聲音沉悶如陰天。

方君瑋很清楚她此刻的心情,一撫鬢角作風流倜儻狀:“美麗的小姐,你是不是心情很難過?那麽來吧,到我寬廣的懷裏來吧。我讓你依靠,讓你靠……”

顧芳喜縱然滿腹愁緒,也被他的唱作俱佳的表演逗得撲噗一笑:“罷了,方公子你的懷裏已經有很多人依靠了,再寬廣也會變緊窄起來。與其跟那麽多人一塊擠著,我不如另找一個隻屬於我一個人的胸膛。不妨礙你佳人有約了,再見。”

顧芳喜毫不留戀地轉身而去,方君瑋毫不意外。他若有所憾地聳聳肩,回頭上了他的寶馬跑車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