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中

“寧老先生。”

方君瑋看了顧芳喜一眼,那一眼視若無睹。他大步走過她的身畔,隻朝著正屋裏揚聲叫人。顧芳喜莫名其妙之餘,卻也有所明白她肯定有什麽地方得罪他了。瞧他對她這付愛理不理的樣子。

“小方來了。”寧致遠笑眉笑眼地迎出來,“我還當你上午不會來了呢。”

舅舅一早就叫了方君瑋過來,居然對她一點風聲都不透。

“您讓我來我怎麽敢不來。何況家母也再三吩咐,這趟來主要是代她向您老問個安,其次才是替她拿那兩軸經您鑒賞過的畫。”

“好好好,你來了我就高興。不能問個安拿了畫就走,得留下陪我喝上幾杯。”

方君瑋略作躊躇:“喝酒……寧老先生,可不能再像上回一樣把我灌醉了。”

寧致遠哈哈大笑:“好,我們就隨意喝點。芳喜,趕緊預備下酒菜。”

顧芳喜回答得有氣無力:“知道了。”

正屋的八仙桌上,四碟小菜四角擺開,中間放一大盤用大碗扣住的東西。酒已開樽,注滿兩杯碧綠酒液。方君瑋看著中間那盤菜好奇地問:“寧老先生,這是什麽菜?”

“蝦,活蝦。”

蝦一定要吃活的,而寧致遠還喜歡活吃。一盆活蹦亂跳的蝦兒,一一剪去須足,用一個大碗扣在盤裏。吃時稍稍打開一點碗沿,以筷子挾一隻出來,在醬油麻油醋碟裏一蘸,再送到嘴邊用上下牙齒一咬,像嗑瓜子一般就把那塊鮮嫩蝦仁吃掉了。吃過後吐出來的蝦殼還能彈動。

他這樣示範一次吃給方君瑋看,鼓勵地說:“小方,活蝦活吃的滋味再美妙不過了。你試試。”

方君瑋看得吃驚,從沒見過這樣吃蝦法。不由地看了立在一旁擺設碗筷的顧芳喜一眼,她也是這樣吃蝦嗎?

“別看芳喜,她們女孩子家的不敢這麽吃,這是男人的吃法。”

顧芳喜暗中翻個白眼,什麽男人的吃法,野蠻人的吃法還差不多。她反正是不會這樣吃的,有茹毛飲血之感。她吃活蝦一定要先在盤裏潑一杯烈酒,讓蝦醉倒後再吃。否則那蝦在嘴裏一蹦一蹦的她受不了。

男人的吃法,這麽一說方君瑋不好意思不試了。否則倒顯得他膽小如女人。於是小心翼翼地夾一個學著寧致遠的吃法吃起來,一隻蝦吃下肚,味道果然鮮極了。蝦肉甜而美,又爽口,一種獨特的口感滋味。

“寧老先生,您可真會吃啊!”

品味美食上得人稱道,如同棋逢對手將遇良材般一樣讓人高興。寧致遠開懷大笑:“小方,我的推薦沒錯吧。吃吃吃,今天我們吃完這一盆活蝦。”

顧芳喜自覺地不往桌上坐,隻端了飯碗夾上幾筷子菜就轉身往廚房裏走。還沒走出幾步,卻聽到身後一聲啊的大叫,然後是筷子叮叮落地的聲音。她愕然扭頭,怎麽了?

卻見方君瑋雙手卡著喉嚨站起來,彎下腰去咳,臉一下子脹得通紅。寧致遠慌亂地繞過桌子走到他麵前,急切地說:“蝦是不是戳到嘴裏去了,讓我看看。”

顧芳喜怔一下才反應過來,方君瑋吃活蝦的道行不夠,有隻蝦顯然掙開他的筷子一躥躥到他喉嚨裏去了。關鍵時刻,還看什麽看。她不假思索地把手裏端著的碗筷咣當一扔,衝上去一下一下猛擊他的背:“能不能吐,快點吐出來。”

方君瑋伸手探入自己嘴裏,哇的一聲。那隻闖禍的蝦總算被吐出來了。看著他憋得通紅的臉緩過顏色來,顧芳喜方鬆了一口氣,仍然猶不放心地拍著他背問:“沒事了吧?”

方君瑋邊喘邊搖頭。顧芳喜心一定,馬上氣急敗壞地數落他一大串:“你跟我舅舅學什麽吃活蝦呀!活蝦是那麽容易吃的嗎?它那麽活蹦亂跳的會甘心當你的下酒菜嗎?當然要反抗了。這下好了,它一反抗差點要了你的小命。幸虧你小子命大。”

說到最後那句,她一錘定音般在他的背上用力拍了一下。

“喂,你要打死我嗎?”方君瑋喘了半天勻過氣息來,直起身來瞪著眼看她。

顧芳喜頓覺自己的行為有些太過隨意了,對他劈頭蓋臉的訓斥責備,可不是她的權利。她馬上閉緊嘴走開幾步,再不發一聲。愛之深才能責之切,隻有彼此親近的人才可以這樣看似凶巴巴地罵,實則藏了一大堆擔心在罵聲裏。她算方君瑋什麽人啊?

寧致遠很抱歉:“小方啊!早知這樣,我可真不該讓你吃活蝦。”

方君瑋苦笑道:“寧老先生,您這盆活蝦,雖然味道極鮮極美,但我卻是不敢再問津了。”

一旁的顧芳喜二話不說,抄起桌上那壺酒就朝那盆活蝦淋下去,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舅舅,從今往後也不準您再吃活蝦了。吃醉蝦一樣好吃。”

寧致遠隻有搓著手看著那盆已經被酒澆醉的蝦歎息。

方君瑋卻是連醉蝦都不敢吃了,酒也不敢喝了。他的喉嚨被那隻一躥而入的蝦戳傷了,雖然一再說不是很痛,但眉頭蹙得緊著呢。桌上那幾樣下酒用的口味濃厚的菜,他都不敢伸筷子。刺激性太強,一吃進去喉嚨裏火燒火燎般的痛。隻能吃白米飯了。

寧致遠非常過意不去:“芳喜……”

他想讓她再弄兩個清淡的菜給小方吃飯。可不用他再說下去,顧芳喜已經起身往廚房走了,“方君瑋你慢點吃,我再去替你弄兩個清淡的菜。”

她這回的手腳異常麻利,很快就端出兩盤菜來了。一小盤炒蝦仁,原是她預留出來準備自己在廚房裏做醉蝦吃的。現在剝去外殼不加任何配料地清炒出來,蝦仁個個鮮明透亮。另一盤是香菇菜心,菜心是在後園現摘的,炒出來碧綠如繪。兩盤菜一看就誘人食欲。方君瑋先挾一個蝦仁來試試,軟中帶脆清甜可口,菜心也鮮嫩無比。這樣口感清淡的菜,慢慢咽下喉嚨裏,受傷的喉嚨雖然還是會因食物摩擦而痛楚,但已經減輕太多太多了。

寧致遠看那兩盤菜實在色香味俱佳,不由欲挾一點來嚐嚐。挾菜心都罷了,挾蝦仁時卻被顧芳喜一筷子打回去:“舅舅,您吃您的醉蝦。炒蝦仁不多就留給方君瑋吃。”

方君瑋真沒想到還有這種待遇,雖然他一向在女人堆裏都是被人捧鳳凰似的捧著,但顧芳喜卻一向捧的是另有其人……

不過那盤炒蝦仁確實好吃,他雖然喉嚨痛也還是把它慢慢吃得一幹二淨。碗筷一放下,馬上有杯**茶送上來,不涼不燙半溫的正好合適。看來她一早就泡好晾在那裏了。

方君瑋告辭離開時,寧致遠照例是讓顧芳喜替他送客出門。她把他送到門口,想了想還是提醒他:“你一會回城後先找個醫生看一下,拿點消炎藥吃吃吧。不然喉嚨痛會好得很慢的。”

“我現在不回城,今天風和日麗,約好了人下午去碧Lang灣衝Lang。”

碧Lang灣的海灘一向風急Lang高,不適合泛舟與遊泳,但卻是個衝Lang的好地方,深得尋求刺激的年輕一族的青睞。

衝Lang——顧芳喜驚訝地瞪圓雙眼:“你不能去衝Lang,那些又鹹又澀的海水打在身上都罷了。萬一嗆一口嗆到嘴裏去了,你喉嚨裏的傷口跟被鹽漬有什麽區別?”

方君瑋看她一眼,突然說:“這麽關心我,那你幫我止止痛好了。”

“我怎麽幫你止痛,我又不是醫生。”顧芳喜隻覺莫名其妙。

“你不是會氣功嗎?上次你用氣功替我止痛很有效。”

“我……那……那次……”顧芳喜結結巴巴說不下去了。那次是她種的因所以她可以負責除去那個果,可這回情況跟她完全沒關係,她怎麽幫他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