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番外·空階雨

承奉二十七年的殘冬,陸離送我來到祥光宮,躬身對我說:“太子還這麽小,少師要好好教他。”

尋常百姓家裏七八歲的男孩都已經幫忙做工了,我默默地想。

宿雨落在階上,老人撐著傘走下丹墀,身影佝僂。

我站在漆紅的立柱前,腳下七重白玉石階迤邐鋪開,宮燈在微渺的天光裏如同星子閃爍。遠處傳來五更晨鍾,此刻官員們正魚貫入朝,而我恐怕此生都不能再上昭元殿了。立冬後陸惠妃薨逝,今上將我從少詹事擢成了少師,斷了我上朝參政的路。

本朝律令,太子之師不得在前朝行動。曆來宮中為皇子們請的都是乞過骸骨的當世名家,既有從政的經驗,授起課來也沒有約束,二十三歲的新少師,風頭無兩,前途堪憂。

有人告訴我,等東朝登基,說不定有機會再入翰林院,但我不指望他的恩惠。

我實在不大喜歡這孩子。譬如說今日是我上課的第三日,這個時辰了,他竟然還沒到書房。

我繞過屏風,命人擺放了滿滿一桌糕點,邊看書邊等人。

陛下不知為何將東宮裏的大部分事務都交予我,似乎對我頗為信任。太師老邁休息在家,太傅被東朝作弄得生了場大病,其他作先生的人都避之不及。

也罷,禦賜的鞭子中看不中用,今日須得換個竹板。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我望向一旁的水漏,辰時二刻,很好。

外間響起了宮女的叫喚:“殿下!”

我在椅上耐心等了一會兒,心中掐著數,數到五,書房的門“吱呀”開了條縫。

敞開的門口多了個男孩兒,素白衣衫懶懶散散地披在身上,他琢玉般精致的臉頰在寒風中凍得有些紅,一雙眼分外不羈地瞧著我。

大齊境內約莫隻此一個未到十歲不梳垂髫的孩子,不愧是固執乖戾聞名天下、被太後和今上寵壞了的東朝。禁中隻此一名皇子,篦頭房形同虛設,留發入囊的紵紗都給省了。

他發絲淩亂,顯然是剛從榻上起來,昂首走過來時步子倒還穩健,若無其事地開口:

“先生早安。”

我依照慣例朝他傾身一拜,直起腰,笑著回他:“殿下早安,用過早膳了麽?”

他的眼神觸到桌上十幾樣花色各異的點心,亮了一瞬:“先生有心了。”

我點點頭,“多謝殿下誇獎。”隨即吩咐他身後的宮女:“拿繩子來,要結實的。”

宮女是雍寧宮的老宮人,囁嚅道:

“大人……”

我高聲對屋子裏的人道:“把那扇屏風架子搬來,橫梁拴上繩子,快些準備好!”

太子拈著栗子糕的手一僵,點心骨碌碌掉到了地毯上。

“撿起來。”

他盯著桌角,巍然不動。

我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不錯,待會兒也要這樣。”說罷自己撿起掉落的糕點,放在漱盂裏。

那邊內侍的動作很迅速,不一會兒就煞有介事地擺弄好了工具,請示道:

“大人,您看是這樣嗎?”

架子足有十二三尺高,原本安在上麵繡工精巧的屏風因被太子拿劍劃破,索性拆了下來。一根麻繩繞過橫梁打了個碩大的結,繩頭垂下來恰好及腰,就差個東西係上去。

太子往後退了幾步,睜著水霧迷濛的大眼睛,突然揚著稚嫩的嗓子下令:

“誰敢動孤!孤要是少了一根頭發,爾等都別想活著出去!”

底下四五個人皆震住了,立刻跪倒在地,大宮女皺眉勸道:“殿下說得是什麽話……”

“小小年紀就口出惡言,與那些市井潑皮有何區別?來人,給本官綁他上去!”

我從書架的盒子裏拿出今上賜下的軟鞭,這玩意放在東宮三年,沒人用過一次,這時很順利地堵上了內侍的嘴。尊師重教之風經曆幾朝,在今上治下達到極盛,是個難得的好處。

下人們麵麵相覷,最終在惱火的東朝和寬仁的今上之間做出了選擇。兩個身強力壯的宦官一左一右抱起想逃的太子,眨眼間將人吊在了梁上,綁住雙腳胳膊,頭朝下。

“都出去,把門帶上。”我轉頭對掌事宮女道:“嬤嬤放心,我有分寸。”

她福身帶著眾人退出書房,隻留下我與太子大眼瞪小眼。

帶孩子是個辛苦的活,不僅要靠腦子,還費體力,我記得幼時母親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抽一頓,簡單省事。

“伸手。”

他咬著牙,披散的黑發遮住了眼睛,小小的身板像條離水的魚,不停地掙紮,說什麽也不把手拿出來。

鞭子在空中甩出陰森森的呼嘯,太子極為憤恨地瞪視著我,雙目幾欲噴出火來,想必從沒被人這麽對待過。

“孤今日回去必——”

我猛地抽在他背上,太子痛得閉起眼悶哼。因尚在孝中,他棄了表以紫貂袖端的五色雲裳,隻單穿一襲薄薄的素棉褂,抵不得打。

“芯都是軟的,傷不到人,殿下怎麽這般嬌氣?”

他慢騰騰地伸出手,拳頭鬆開,壓抑著嗚咽:“隻準打手!”

恭敬不如從命,我剛放下鞭子,他又格外緊張地叫道:“不許用別的!”

話音剛落,竹板就敲了下去,極清脆的“啪”地一聲,我估計他快哭了。

然而他始終沒有掉眼淚,三板子下去,手掌腫得老高。

“我要回去告訴婆婆!就算父親不喜歡我,還有太後喜歡……”

他越說越低,最後眼眶都紅了,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

我一手掏出懷裏的字條,展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看清楚,這可是太後的字?”

——著令少師教誨雲沂,必不使如太師太傅一般體弱多病。東朝托於介玉,老婦心安。

他僵住了,“婆婆什麽時候給你的!”

我不答,“殿下還有什麽靠山,現在全都攤出來吧。”

這短短幾個字是我托人去長青宮請的,太後是個明智的人,知道自從惠妃去世太子就性情大變,需要有人將他的性子拗過來。我既領了陛下的差事,雖不情願,也要盡盡師長的責任。

他啞著聲音孤注一擲:“父親……”

我拉開抽屜,雙手捧起諭旨,“陛下的指令就放在這裏,殿下隨時可以瞻仰。”

他猶如被一盆冷水傾了滿頭,臉龐失了血色,“果然……”

一滴眼淚砸在了地毯上。

片刻後,他忽然冷冷道:“還有皇後,先生有本事,必能拿到皇後殿下的親筆!”

我歎了口氣,從另一個抽屜裏找出張銀絹製的懿旨,“太子殿下從沒在意過書房,連房裏有什麽都不知道。”

太子放棄了掙紮,孤零零的身影吊在書桌前,烏發倒垂,麵容憔悴。

我安然坐到椅上,分了個碟子出來,夾了塊雲片糕送入口中,笑吟吟地凝視著他:

“殿下可知這三樣東西為何拿到手如此之易?”

他埋在領子裏,衣襟漸漸濡濕了一大片,發間露出迷茫的黑眸,眼角帶著水光。

“太後之所以給臣這張字條,是出於對殿下的愛護之情。一麵給予臣對殿下嚴苛的權力,另一麵則是個警告,要臣時時刻刻想到她,讓她安心。殿下以後要學會用這種方式給大臣們下旨,很少有直說的時候。言辭要親藹溫和,情緒要灌輸其中,碰到個別像臣這樣的人,便要區別對待。”

他忘記了流淚,沉默地聽著,淚珠滑落在前額,很是滑稽。

我舉起一方小鏡子,對著他照了照,他急忙避過眼,耳朵泛紅。

“以後再讓臣看到殿下哭,可就不是這麽簡單了。衣衫不整形容不端,誰能看出殿下是個儲君?”

他恨恨道:“你想笑就笑出來!”

“陛下之所以給臣諭旨,乃是因為他對殿下抱有歉疚。”

太子驀然怒道:“陛下歉疚什麽?他若歉疚,就不會叫你來當我先生!”

我置若未聞:“所以才會命臣治治殿下的脾氣,讓殿下能夠修身養性,日後成為一個好國君。殿下不願臣作老師,臣又何嚐願意。”

他驚詫至極:“這話你也敢說!”

“皇後之所以給臣懿旨,殿下可知原因?”

他蹙起秀氣的眉,冷笑道:“她難不成不是為了順著陛下?”

上貢的茶色味清醇,我飲了半盞潤嗓,“殿下再過幾年就要加元服了,還這麽不上心。試問殿下明白皇後現今最要緊的一件事是什麽嗎?”

太子全身一顫,低聲說:“先生是陛下的孤臣,所以才對我說這些?”

“朝中最大的黨派以元相為首,皇後是元氏的嫡長女,風望會因她代行嚴母之職、關心儲君學業而水漲船高。殿下得記住,人不能永遠順著別人而活,想要的聲譽,威望,還有權力,都要自己去掙。”

我頓了頓,“殿下還是太小了,不過終有一日會懂的。”

金絲棗糕香糯可口,我慢條斯理地吃下三塊,“殿下餓了麽?先複習昨日的課,之後再用早膳。”

他昨日在書房裏隻坐了兩個時辰,上課時絕不東張西望,卻神遊太虛,壓根聽不進講解。我讓他背韓非的五蠹,文章很長,他一字不漏地全背了下來,煞有介事地抑揚頓挫,背到最後嗓子都啞了。

我道:“‘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用《問田》裏的觀點,以這句話為要義,口頭作一篇三百字的策論。既然你背的這麽熟練,意思都應該理解了。”

他愣住,“我……”

“《問田》是臣第一天為殿下講的文章,兩天就忘了?”

他躲過我的注視,小聲嘀咕了幾個字。

“大聲說話。”

他勉強道:“會背,先生讓我想想。”

等了許久他也沒作出來,我把碟子裏的食物解決完畢,拎著竹板走到他麵前,他乖乖地伸出白淨的左手,閉著眼等罰。

我蹲下身,用涼涼的板子觸到掌心,他瑟縮了一下。

“殿下會背,卻不懂文章的意思,所以才需要從頭默誦一遍,當場弄明白了再做策論。是這樣嗎?”

“是。”他幹淨利落地回答。

我很早就聽說東朝過目不忘,幾天下來發現他僅是將字形印在腦中,等要用時如看書一般翻出來應付。那背五蠹時跌宕起落的語調,是他拿來糊弄我的。

我收回竹板,將一塊棗糕塞到他手裏,走回書架隨手抽出本書。

“明日把策論交給臣。今天開始上《外戚世家》,殿下要好好聽課。”

宮外又開始落下零星的雨絲,飄進窗裏,染得屋裏寒氣漸生。我拉上簾子,點亮燈燭,把火盆挪到屏風架子後麵。

他的臉上有了些暖意,別扭道:“我不冷。”

“臣冷。”

午膳前我終於解開他腳上的繩子,內侍的手法很好,拴得牢又沒有阻礙血脈,隻留下幾道印子。他坐在地上緩了緩,嫌棄地看著自己的衣物,我去拉他,他才拽著我的衣袖慢慢立起。

太子取過鏡子,給自己束了發。他生了副好皮相,這麽一打理,有點毀。

我善意地提醒:“待會兒付都知來了,問殿下的頭發怎麽回事,殿下怎麽回?”

太子神采奕奕地轉過來,“先生也覺得好看麽?”

他腦後有一綹發絲不聽話地翹著,根本沒束上去。我忍了幾次還是沒忍住,合上書道:

“過來。”

他不情不願地從鏡前挪開,我揪下他的發冠,飛快地重新束了一次。真是作孽。

剛弄完門外就響起了詢問:“令大人,某等可以進來收拾嗎?已到午時二刻了。”

宮人們捧著大漆盒魚貫而入,付豫打著頭,眼尖地瞟見桌上的金鞭,“少師今日上課可還順利?”

太子朗聲笑道:“付都知,先生剛剛說孤背不完課業就要挨打,但孤倒讓他失望了。”

付豫鬆了口氣,“殿下自小聰慧,勞煩少師了。”

他命人全都出去,門甫一關上,他就坐到桌旁,眸子亮晶晶地望著我,等我先動筷子。餓著肚子還被刁難了一整個早晨,這時被磨得沒了氣性,端著碗下手如飛。

他吃的雖快卻很斯文,眉眼安靜,白玉似的兩腮微動,像隻聽話的小動物。我家裏沒有別的孩子,看著他津津有味地夾菜,自己也很有胃口。

午休時太子破天荒沒有回寢宮,就待在書齋的紗櫥裏小睡。宮人們打掃了屋子,我獨自在紙上寫寫畫畫,思考如何接下午的課。

曆來華族子弟進國子監讀書,禁中設有上書房供皇子上學,太子則在東宮專門受業。陛下隻得一個兒子,上書房無人,寥寥幾個老師還是太少,怕是以後要讓他入辟雍。

我在翰林院做編修時曾耳聞議論,說今上不再納妃,無意再添皇子,東朝是出生即立的。要不是愛極他,怎會隻有他一個孩子,連公主都不曾有?

可他的生母惠妃,確是數月前在冷宮裏鬱鬱而終的。

未時一到,我到碧紗櫥裏將他從榻上拖下來,他睡眼惺忪,暈暈乎乎地拉著我的袍子。

……殿下昨夜又沒怎麽睡。我想起付豫的話。

卯正入申正出,沒一會兒就下學了,今日必須把書給他灌進腦子裏。

翌日,太子沒有遲到,照例屏退下人跪坐在我對麵。

天色尚早,我就著燈火細細看他寫的策論,他一臉滿不在乎,悄悄揚起的嘴角卻暴露了心情。我要求他寫三百字,他寫了足有一千,甚是得意,隻等著我誇獎。

我把紙還給他,“現在重寫。幾百字就能說清,為何非要寫滿一千?等你長個幾歲再去鋪陳用典罷,畫蛇添足,東施效顰。”

太子氣憤道:“我昨晚寫了一個半時辰!”

“現在殿下再寫一遍,用不到一炷香。”

他陰著臉拿過紙筆,刷刷地落筆。

“順便練練字。”我拿了隻小碗放在他手腕上,“寫隸書,太傅應該教過你,不要用複雜的字詞。”

他胸口起伏,小碗差點翻下去,我涼涼地提醒道:“錯一個字就重寫。”

經過昨天的教訓,他曉得趨利避害,遂沉下心來一筆一劃地地慢慢寫。

寫著寫著就慢了下來,看到他發紅的眼角和黯淡的目神,很容易察覺他心不在焉。

我瞟了眼他的策論,引用了上課講的外戚世家內容,看來費那麽多功夫不是沒用。

簷下鐵馬錚鳴,叮叮當當的響聲劃破雨水,無端蕭瑟。火盆燃得正旺,橘色的燈照在牆壁上,映出兩個黑灰的影子。

太子忽地開口:“先生,為什麽‘人能弘道,無如命何’?”

他抬眼定定地凝視著我,“為什麽連聖人都罕稱命數,真的是難言之哉麽?”

他漆黑的瞳仁裏裂開痛楚,“先生,我不想寫這個。”

我摩挲著袖袋裏的物件,“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

即歡合矣,或不能成子姓;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終。

太子想起了他的母親。惠妃因被疑在牡丹香筒中下毒,損害陛下聖體,被關進冷宮一個月後就溘然長逝。此前朝中打壓鎮國將軍,造成她與今上嫌隙日增,但無人預料到貴為太子生母、專寵禦前的惠妃會有這樣的結局。

“殿下厭惡這樣的天命,經受過它的威脅,所以厭惡世事,排斥身邊的一切。臣的母親還在,所以不能體會殿下的悲傷,但可以保證的是殿下有能力不讓這樣的事再次發生。”

他的眼裏含著淚光,盛著水的碗倒在紙上,字跡全糊了。

“我沒有……”他無力地低聲辯駁。

“世間之事有因有果,對於殿下的心結,臣無權知道其中的因果,而殿下不同,遲早都會弄清。殿下和陛下是兩個人,但凡是在兩具軀殼裏,就不能完全知曉對方的想法。今日雖不能阻攔陛下的舉動,但總有一日,殿下可以有足夠的勇氣和心智來滿足自己的願望。”

“隻要是兩個人,就會有可能背叛反目、不得善終麽?”他尖銳地問。

我驚訝於他沉重的詞語,“天命是給大多數人印證的,因為他們不能通過考驗,一個強大的人不會抗拒信任別人,也不會缺少別人的信任。殿下不喜歡如今的結果,那麽就必定要成為這樣的人,陛下沒有做到,但臣希望殿下能,希望殿下此生不再有遺憾。”

太子怔怔地盯著筆尖一塌糊塗的句子,良久猶疑道:“先生,我真的可以麽?”

我遞過一張新紙,“重寫,伸手。”

竹板帶著五成力道打在掌心,他捂著手,眉心鎖成了川字。

於是他從頭開始作策論,我重新在他手腕上擱了銀碗,從袖中拿出未完工的東西和一把細刀,聽著雨聲徐徐雕著。

他幾次好奇地抬起頭,被我拍了回去,

待他寫好文章雙手交給我,嗓音變得明快:“是簪子!先生還會雕這個!”

我放下玉簪,嗯了一聲,逐字看完短短的策論。立意很新,沒有贅餘,在齠齡的孩子裏十分少見。

“先生為什麽要做簪子?”

我不答,指了篇列傳讓他默,作為溫習。

玉簪很短,也不是名貴的玉,顏色倒還通透。我在簪頭雕出雲朵簡單的紋樣,刻了篆書,看著差不多了,他正好飛快地寫到最後一個字。

”先生,我寫好了。“

我道:“背要挺直。”

他立刻挺得如鬆樹一般,眼睛隻往簪子上瞟。

我在手裏磨了幾圈,“殿下既標新立異,就要做的徹底。以後若給自己束發,便將這個戴上罷。當然,正經場合要是還戴著,臣恐怕就不能再來教殿下了。”

太子高興地接過,“先生,你應該讓我戴著它去昭元殿,這樣你下次就不用過來了。”

我肅然正色道:“剛才的策論裏寫錯了兩處,殿下……”

他主動伸手,嘴上喋喋不休:“先生能教我做簪子嗎?先生會不會做其他東西?我聽說先生小時候在商鋪裏幫忙,先生會打算盤嗎?”

太子對算學和經商很有興趣,前一任少師告訴我他的算盤打的很好,大約是給祖母帶的,和端陽候家親近。

我看著他漂亮的臉,不由多打了一板。

他猶自翹著唇角:“先生肯定會,先生無所不能。”

這奉承聽得我心底一暖。

他又莫名地作出高深之態,沉聲道:“我昨晚想了半宿,先生若娶妻,不可像陛下那樣。先生這麽好,不要讓我失望。”

我被他逗笑了,“怎麽想起這個?”

他撐著下巴,嘟囔道:“我夢見阿娘了,她還是不和陛下說話,抱著我讓我別哭。”他停了一下,“當時是她告訴陛下,先生適合當少師管我的,我記起來了。”

我輕輕道:“是麽?”

晨鍾響了數聲,天光大亮,濛濛的細雨在立柱上跳躍。我往屋外看了眼,黑暗褪去了,東邊呈現一片灰白。

“先生會一直陪著我麽?”

他滿是期許地望進我的眼裏,攥緊拳頭,一絲擔憂從抿起的嘴唇露了出來。

“不會。”

我想了很久,歉然地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