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剛亮,弦歌就一個人啟程向京都前行,打算盡快與古湘玲見麵。途中經過各個城池,傳得最熱的還是她和淩悠揚的事情。這位玄昭帝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風被街頭百姓翻來覆去地說,一般即使是廢後,那也是把皇後打入冷宮,可他卻把符弦歌放走,把皇室的老規矩棄如蔽縷。

有人說,這下子符家的麵子還往哪擱?有人說,這對帝後之間的事情恐怕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有人說,符弦歌既然被休,那她現在又在哪兒?有人說,淩悠揚是想給雀南國一個下馬威,說不準過段時間就會帶兵攻過來……

天空灰蒙蒙的,大雨磅礴。

弦歌正欲出行的腳步就這樣止住了,她坐在一家小酒肆裏,正喝著一碗酒釀圓子羹。耳朵裏聽到的是“沙沙沙”的雨聲,還有身邊其他客人的聊天聲。

“據說,符弦歌符城主前些日子已經回到雀南國了。”

“胡說,我怎麽沒聽說?”

“我有親戚在歧陽城,聽歧陽城裏的人說的。”

弦歌麵無表情地坐著,裝作什麽也沒聽到。小二看弦歌快喝完了,熱情地上前招呼,“客官,還要再來一碗嗎?”

弦歌搖搖頭,眼睛注視著窗外。那小二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歎息道,“怎麽突然就下雨了呢?客官,你要出門嗎?”

“嗯。”弦歌笑道。

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腦袋,“這可真麻煩,這雨要下到什麽時候啊?”

弦歌喝下最後一口,優雅地起身,“很快就會天晴了。”

即使這天要變,也隻會轉晴,她正是為此而來的。果然,沒多久,雨就停下了,弦歌放下銀子,背起包裹向外跨步走去。

見到古湘玲是三天後的事了。瓊樓玉宇,天黑月高,清冷得幾乎沒有人氣的宮廷。

弦歌倚在門邊,一臉的風塵仆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眼前的佳人,沉默不語。

“怎麽不進來?”隻有古湘玲一個人坐著,精致的臉龐上掛著淺笑,“進來吧,順手把門關上。”

弦歌停頓一下,把門關上,幾步走到她麵前,微微低頭,“參見太後。”

古湘玲也沒有糾正她,淺笑依舊,凝脂般的玉手輕輕一擺,“你居然真的回來了,而且這麽快就回來了。”

弦歌淡淡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是啊,若是以你的脾性,若是那個跟我一起長大的符弦歌,哀家料想,她絕對會回來的。”古湘玲咯咯嬌笑,目光一轉,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不過,哀家倒是沒有料想到,經過這麽多事情,你居然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會為了符家鞠躬盡瘁。”

弦歌眉頭微皺,撇開了眼,“不勞太後操心。”

屋子裏又沉默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這樣的結果也好,至少哀家很滿意。”古湘玲笑了,眉目俏生生地望著弦歌,“哀家以前都沒有想過,我們居然會有這麽生分的一天。”

弦歌也笑了,“是啊,我也沒想過,以前的朋友竟然會當上太後,這算是造化弄人嗎?”頓了頓,“而且,我也沒想過,你竟然會主動和符家聯係主動和我聯係,我以為太後對符家的憎恨,應該勢不兩立才對。”

“你沒有長進,不代表哀家也沒有長進。”古湘玲笑得很甜,可眼底卻是一片平靜,“很簡單,人總要學著長大,哀家現在這個位子,並不適合跟符家作對。哀家不想自取滅亡,哀家還想穩穩地坐下去。”

弦歌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好整以暇地開口,“那麽,尊貴的太後找我究竟有什麽事?”

古湘玲深深地望著她,也不猶豫,落落大方道,“我想和你合作。”目光中滿是認真,她甚至不用“哀家”而是用“我”這個字,“我想和符家合作,希望你們做我和我皇兒的後盾。”

弦歌怔了怔,然後又笑了笑,“你在朝中不是有元瀾麽?而且,依著你和符家的過節,你想有支持有倚靠,大可去找白家。”頓了頓,她質疑道,“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古湘玲很深很深地歎了口氣,“弦歌,你這是明知故問。元瀾是什麽來頭,你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你也正是為此離開淩悠揚的,不是嗎?”她驟然沉默下來,無懼無畏地迎視弦歌射來的目光,“是的,我不像你,這個國家會怎麽樣,我或許沒有你那麽關心,但我不想它在我手中毀掉。比起元瀾,比起符霜霖,我至少了解你的為人,我選擇和你交易,是因為比起其他人,我更相信你。”

她認識眼前這個女人認識了如此之久,她了解眼前這個女人了解得如此之深。對以前的事情不是沒有芥蒂,隻是,當時間漫漫地流淌過去,當周圍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當她的位子越坐越高,當她身邊再沒有人可以去相信,她發現,她最先選擇的合作對象,還是符弦歌。

她愛過符雪遲,即使現在也多少留有點感情,可是,當古湘玲要從符家選出一個人來進行交易,她腦子裏第一個冒出的人影,卻是那個她曾經要恩斷義絕的女人。

是啊,她曾經以為,她再也不會和弦歌說話了,她再也不會看見弦歌的麵容了。她以為,她會居住在這個冰冷的宮殿,而弦歌將留在遙遠的國度裏當她的皇後,兩個人再無交集。她是討厭過她的,她是憎恨過她的,她是嫉妒過她的,隻不過,這在記憶裏麵,似乎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遠到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高高在上的地位,還有這座死氣沉沉的皇宮,果然容易讓人蒼老嗎?在夜深噩夢中,古湘玲有時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死過一次了?自己是不是已經不是古湘玲了?

“你相信我?”弦歌像是聽到什麽陌生的詞匯,她玩味地瞅著她,“尊貴的太後,如今的你說出這種話來,可是會讓人貽笑大方的。”

對古湘玲來說,對現在的古湘玲來說,人隻分為可利用和不可利用兩種。捫心自問,她相信弦歌嗎?不,隻是相比其他人,相比符霜霖相比符雪遲,弦歌的心性更適合合作,至少弦歌不會幹背後捅刀子這種事情。

“你想笑就笑吧,我也不會阻止。”古湘玲杏眸輕眨,抿唇淺笑,“獨享後宮的極東國皇後,你為了國家拋棄那樣尊容的富貴,拋棄你愛的男人你愛的孩子。弦歌,你選擇回來,光是這一點,你就值得我相信。”

弦歌眯了眯眼,神色上並無太大反應,隻是驟然沉默下來。她的目光透過窗戶望向遙遠的天際,片刻,隻是片刻,她就收回自己的視線,在古湘玲麵前坐下,淡淡道,“你想要怎麽樣?說來聽聽。”

“元瀾那個人不能留,我不相信他更不會相信他身後的淩悠揚。雖然我在皇宮裏生存的時間不多,可也不會天真到去倚靠他們。”古湘玲娓娓道來,“朝中最有能力保住我和皇兒的就隻剩下白家和符家,我不選擇白家有很多原因,與符家不同,白家常年服侍在帝王身邊,白家的幾個老頭子心計猶勝符家,而且,白潛和楊麗凝的關係過於複雜,如果他們兩個人最後在一起,更是壯大了白家的聲勢,總有一天我會控製不了他們……”古湘玲停下聲來,自嘲一笑,“不,我從頭到尾都控製不了他們,皇上尚且年幼,我們隻會被當作傀儡。”

弦歌對她這番話倒是極為讚同,曆朝下來,白家雖然忠心,可這天大的**擺在眼前,他們肯定忍不住不撈好處。白家符家雙方製衡,如果平衡的局麵被打破,那符家也定然不會罷休,朝廷也會生起風波。

“所以,我當時就決定投靠符家。我在符家也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對裏麵的人也很了解,從合作的人選來說,符霜霖也比白家好不了多少,隻有你,”古湘玲的眼底光彩橫生,認真地凝視弦歌,“弦歌,如果你願幫我,我便與你分享這大好河山。”

弦歌“嗤”的一聲笑出來,“你即便將這皇位給我,我也不稀罕,更何況是分享?”她臉上仍帶著笑容,隻是目光已幽深許多,勾了勾唇,歎道,“你要我做什麽?”

這一句話問出來,多少已有默許的意思。古湘玲眸中笑意萌生,“朝政之事,我懂得不及你。皇兒才兩歲多,江山也沒坐穩,我如今在朝中的勢力全靠元瀾撐著。弦歌,我希望你除掉淩悠揚在我國的勢力後,能保住我和皇兒的地位。”

弦歌靜默片刻,抬頭又道,“如果我幫了你,你又能給我什麽?”

“雖然我手頭上沒什麽實權,可是,畢竟還有太後的地位和垂簾聽政的特權。”古湘玲緩緩站起身來,伸出手握住弦歌的手,“我可以封你為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樣的承諾,任是弦歌也愣了一愣,半晌,她開口反問,“你不怕我架空皇上的權利?如果我等皇上成年後也不把權利還給他,你們該當如何?”

古湘玲捂嘴輕笑,“你不是說你不稀罕嗎?”頓了頓,她正色道,“除了攝政王,我還希望你擔任太傅教導皇上。弦歌,從小到大,你一直希望雀南國能出一代明君,如今,我把這個機會擺在你眼前,”說到這裏,她深深注視弦歌,“這個孩子,這個皇上,我把楊嘯交給你。”

弦歌被她嚇了一跳,倏然瞪大眼,怔怔地望著她。許久許久,她輕輕垂首,這個動作又似低頭又似點頭,“你帶我去看看皇上吧。”湘鈴啊湘鈴,不枉我們相交十年。你果然知道什麽條件最能打動我的心。

她想雀南國的騰飛崛起想了十多年,父親即使到死亡的那一刻也沒有看到那歌舞升平的繁華盛世。她符弦歌等了這麽久,符家等了這麽久,國家百姓等了這麽久。如果把新帝交由她教導,是不是,她是不是真的可以看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