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氣氛一下子很古怪,溫閑雖然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可內心已有幾分焦急,冷立當眾迎戰,他也不好駁麵子。於是,溫閑隻能轉首淩楠,“太子,你究竟想幹什麽?”

“沒幹什麽,閑著無聊。”淩楠說這話的時候臉不紅氣不喘,“本太子要冷立的命,極東國的叛徒流落他國做將軍,這麽窩囊的事情本太子看不下去。”

弦歌看著他,竟是笑了,笑得意義不明,“示威?”

淩楠瞥他一眼,“殺了冷立,極東國中還有誰敢叛逃?即使有人叛逃,又有哪個國家敢收?說是示威倒也沒錯。”

“你要冷立的命?”符雪遲終開口說話。

淩楠多看了他一眼,點頭。

“那麽,請把冷立的命交給我,不用皇甫容出手,由我來挑戰冷立。”

淩楠意外地眨眼,“這算什麽?你在向極東國表示友好?還是在向越覓國表示敵意?”頓了頓,“本太子提醒你一聲,溫閑這人可是很記仇的,你剛才那句話肯定被他刻在腦子裏了。”

溫閑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太子,你來越覓國惹事不算,還妄圖挑撥雀南國和越覓國的關係?”

淩楠沉默了一下,也不知他心裏在想什麽,好一會兒,他抬頭,緩緩開口,“好,本太子把挑戰冷立的機會讓給你,皇甫,先退下。”

“你們是不是全都忽略了我的意見。”溫閑眯眼。

“溫大人,”冷立插嘴,垂眸低眉,“請你尊重我的選擇,我接受挑戰。”

溫閑有些不悅,“冷將軍,你也該知道,我一直很尊重你的意見。在越覓國的這十多年,你已算是國家不可或缺的棟梁。”他的聲音略微一停,目光向符弦歌的方向瞥了一瞥,“之前,你毫無理由地要求跟我一起來參加這三國會談,我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如今,你是不是也該多考慮一些?”

冷立僵了僵,沉默,還是堅定道,“溫大人,我又武將的尊嚴,我不會拒絕。但是,冷立在此發誓,一定會活下來,一定會留下這條命繼續為越覓國效勞。”

“嗤,”淩楠鼻腔裏出氣,不以為然道,“溫閑,看來你在比武之前就已經覺得冷立會輸?多少給自己的下屬一點信心嘛。”說著,他從椅子上一躍而起,“今天就到這裏結束吧,整體比本太子想象得有意思一些,皇甫,我們走。”

走了兩步,淩楠的眉頭皺起,又想什麽的模樣,“說起來,溫閑,越覓國沒什麽好玩的,本太子想盡快回去,符雪遲和冷立的比武還是盡快吧,本太子很期待,你是希望今天私下直接比了?還是光明正大地昭告眾人擺擂台比賽?”

溫閑正要開口說話,弦歌已向前邁出一步,“現在就比了吧。”頓了頓,她回頭凝望符雪遲,再次向他確認,“你確定?”確定要比?

符雪遲點頭,大步向前走到前院,擺出挑戰的姿勢,“冷立,下場。”

淩楠笑得像朵花一樣燦爛,麵孔中終於出現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稚氣,他挑了個最好的位子,歪著腦袋滿是興味,就等著打鬥的開始。弦歌不自覺地站到他身邊,目光不受控製地移動到淩楠身上,正巧對上他的視線。淩楠微笑,“果然是紅顏禍水。”

弦歌挑挑眉,不會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淩楠證實她的猜測,點頭道,“他們打鬥的理由應該是你吧?嗬嗬,父皇的競爭對手不少啊,嘖嘖,就是這些對手都笨了點。”

弦歌多少有點受寵若驚,淩楠第一次用這麽平常的語氣和神色跟她說話,雖然說話的內容不怎麽好聽,“你……”

聽她“你”了很久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淩楠嘴角一勾,略帶諷刺意味,他伸出食指掩在唇上,“安靜,本太子想認真地看他們比武。”

弦歌語噎,也將目光調到賽場上。

符雪遲臉上的殺氣遮也遮不住,雖然麵無表情,力圖表現得沉穩,可眼中的痛恨怎麽也掩飾不了。他想殺冷立想得很久很久,今天是一個機會,他明明得到了這個機會,可是,腦子裏的理智卻在說,真當著溫閑的麵殺了冷立,恐怕後續的麻煩會不少。

符雪遲在思索間,冷立已經一劍刺來,直刺咽喉。符雪遲躲也不躲,“哐當”一聲劍器相擊的聲音,他穩穩擋住,與此同時,腿上已經飛速踢出一腳。冷立側身躲過,可惜對方速度太快,他跳開時重心不穩,差點摔在地上。

符雪遲經驗豐富,當然不會放過如此好的機會,狠力一劍刺向他胸口,力道技巧都是無可挑剔。冷立不顧形象,在地上一個翻滾落得滿身塵埃,險險避過。

見招拆招,高手纏鬥的樣子一開始看看還覺得有趣,不過,才持續了一會兒,淩楠就打哈欠覺得無趣了,半垂雙眸,無精打采地倚在椅子上,沒意思沒意思,論花哨比不上戲子,論實力比不上皇甫,有什麽可看的?

淩楠目光巡視一圈,符弦歌和溫閑都看得挺認真,可他已經不想看了,嗯,讓他們倆速戰速決吧,本太子沒興致看你們耍猴戲。淩楠眼珠子一轉,提起內息,高喊一聲,“小心!暗器!”

話音一落,冷立頓時一個閃身,心思一分,動作便慢了。符雪遲卻對那聲喊叫無動於衷,仿若未聞,劍速沒有絲毫變化,直刺冷立胸口。冷立雖然避了,可隻能做到避開要害,身上頓時挨了一劍。

淩楠笑嘻嘻的,太有意思了,“冷立,平時虧心事做多了,一聽到暗器這種話就心驚膽顫吧?”

冷立坐在地上捂住傷口,鮮血還是不斷外流。他咬牙切齒,“淩楠,你故意的!”

“故意當然是故意的,不過,本太子可不確定你們中的哪個會受到影響,幾率是一半一半,而且,說不準你們兩人都聚精會神地打鬥,都不受影響呢?要怪隻能怪你自己!”淩楠瞥向符雪遲,饒有興味道,“符雪遲,不徹底結束他的性命嗎?”

“請手下留情。”溫閑嚴肅道。

符雪遲猶豫不決,想了想,銀光一閃,劍勢在眼前劃過。隻聽得冷立一聲悶哼,手腕上滲出血來。符雪遲終是饒他一命,隻斬斷了他的手筋。

“太仁慈了。”淩楠看著很不順眼,最討厭這種假仁假義。他眉一挑,突然想到什麽,“冷立,說起來你剛才直呼本太子的名字,真是沒教養。皇甫,割了他的舌頭。”

“請太子手下留情。”溫閑皺眉,“得饒人處且饒人。”

弦歌也低歎一聲,“高位者倚靠暴戾服眾絕不是長久之計。”

步子跨出一半的皇甫容頓時停住,回首用目光詢問淩楠,“殿下,真的要動手嗎?”

淩楠不高興,很不高興。皇甫第一次對他的命令產生遲疑。“算了。”他站起身,直接向外走去,“冷立,你要對本太子的仁慈感恩戴德啊。”

見過囂張的孩子,可是沒見過這麽囂張的孩子。

夜晚,弦歌坐在床沿,腦子裏回憶的都是遇見淩楠以後他的一言一行,想著想著,她會不自覺地皺眉,不自覺地微笑,表情瞬息萬變。可是,楠楠為什麽會長成如今的性子?悠揚到底是怎麽教的?

門口的氣流突然加急,弦歌敏銳地出聲,“什麽人?”

“我。”門外那人見行蹤暴露,索性大剌剌地走進來,“從你肚子裏鑽出來的人。”

弦歌徹底呆住怔住傻住。她正想著他,他就出現在她眼前,不是做夢嗎?

淩楠直接坐在她麵前,懶洋洋的姿態,“符弦歌,本太子有話直說了,你希望我怎麽做?”

“什麽意思?”弦歌的腦子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隻是癡癡地望著他。

什麽意思?淩楠挑挑眉,說話像放鞭炮一樣劈裏啪啦的,“你希望我叫你娘呢?還是稱你為母後?你希望我們兩個相認嗎?還有那火藥的事情你又采取怎樣的態度,希望有怎樣的結果……”他突然止住了聲音,煩惱地揉揉頭發,“好吧,這些都不是主題,我主要想說的是,我們來個交易吧?”

弦歌花了好一會兒消化這些內容,想了想,“什麽交易?”

“我想你去極東國。”淩楠也不拐彎抹角,“隻要你去,我可以……”

“我拒絕。”弦歌想也不想。聽到極東國三個字,她腦子裏就飛快閃過一個人影,下意識的不敢見他,毫無猶豫地立刻拒絕。

淩楠眨眼,似乎沒想到自己會遭到拒絕。他身上的氣勢瞬間就變得高深莫測,似笑非笑的眼神,“符弦歌,你對我很有愧疚感吧?”

正中紅心!弦歌神色僵硬,撇開腦袋,沉默不說話。

“嗬嗬,”淩楠了然一笑,“不想補償我嗎?不想給自己一個贖罪的機會嗎?不想讓我原諒你嗎?極東國又不是龍潭虎穴,為什麽不願意去呢?你以前又不是沒去過。”

“你又為什麽非我要去極東國?”弦歌恢複了精明,不答反問。

“……”淩楠驟然沉默,連眸中的光芒也隨之沉靜,“希望你回去的不是我,說句實話,我對你毫無感情。”

弦歌的身體重重一震,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捏緊成拳。

“你也知道那個人嘴硬得很,打死都不會說心裏話。可他從小把我養到大,我還是可以看出他心裏在想什麽的。”淩楠慢吞吞道,“符弦歌,父皇還愛著你。”

弦歌若有所思地凝視他。

“我不需要你以攝政王的身份去,你隻需要以符弦歌的身份去就可以。當然,名義上可以說是以攝政王的身份來極東國拜訪。何況,我也希望可以多和你接觸接觸,雖然對你沒有感情,可畢竟是你生我的,十一年了,我都沒有享受到母愛,符弦歌,我們應該給彼此一個彌補的機會……”

“好。”弦歌淡淡地打斷,“我和你去。”

淩楠的臉上閃過一絲欣喜,“真的?我們明天就啟程。”說完,起身就要離開。

弦歌笑了一笑,看看淩楠,然後又笑一笑,“極東國的皇太子殿下,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她站起身,微微側過腦袋附在他耳邊,輕聲道,“如果以後要說謊,少說一點比較像真的。”

淩楠的瞳孔倏然瞪大,驚異不定地盯在弦歌臉上,“你聽出來了?即使這樣也同意跟我回去?”

“隻是去拜訪一下而已,何況,一直逃避也不是辦法。”弦歌心裏清楚,真正的原因其實淩楠剛才說的話,雖然剛才那些話十句裏麵幾乎十句都是假的,可是,即使是假的,她也想相信,“淩楠,我從來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所以,我也沒有行使母親權力的資格,不過,有一點,我以前就想告訴你……”頓了頓,她深深呼吸,“我一直都很愛你。”

淩楠緩緩眯眼,眸中瞬間閃過一絲不屑,不過他掩飾得非常好,“我很榮幸。”

望著他漸漸淹沒在夜色中的背影,弦歌沉痛地閉上眼。她知道,她清楚,她明白。符弦歌啊符弦歌,你這是自作自受,你已經懦弱到連聽見謊言都會覺得愉快的程度嗎?

那個孩子在她麵前挖了一個坑,那麽明顯,那麽誘人,而她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弦歌仰躺在**,眼皮輕輕閉著,呼吸清淺,然後,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剛才的畫麵,回憶那孩子剛才所說的話,真美,真好,美好得讓人無法拒絕。她幻想這幅畫麵幻想了十多年,今天終於成真,即使是謊言,也終於成真了。

符弦歌,你該知足了,死而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