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弦歌按照指定時間到達溫閑的雅竹居,根據約定她隻帶了符雪遲一人前往。那地方挺僻靜的,門口沒有侍衛,隻站著冷立,一看到他們來了,冷立就將他們帶進去。一掃昨日的針鋒相對,冷立的態度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弦歌也懶得說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符雪遲更是徹底將那件事從腦中洗去,麵不改色。

溫閑坐在靠椅上,看見弦歌和符雪遲進來也沒站起來,隻懶懶一笑,“今天隻是私聊,也不用講什麽規矩禮節,兩位大可以隨意一些。”

說句心裏話,弦歌很意外,這種三國會談的大事,雀南國派出她這個攝政王是合情合理的,極東國派出皇太子也屬正常,可越覓國的皇帝竟然放心把事情全權交給溫閑處理,這種程度的信任太稀少也太珍貴。“溫大人找我們來可不是閑聊的吧?”

溫閑優雅一笑,抱拳道,“自從上回簽訂三國和平條約後,我就無緣再次目睹符大人風采,溫某一直深表遺憾。”

弦歌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溫大人,剛才還讓我們隨便一點,你怎麽反倒客氣起來?”

“這不是客氣話,這是真心話。”溫閑道,“上次攝政王來訪越覓國,可惜溫某不在,所以,今次特地邀請你來,我們可以好好敘敘舊,麵對麵地談話。”

敘舊?她和他好像沒什麽可敘舊的。弦歌麵帶微笑,“溫大人,這話說得有些虛了。你這次組織三國大會,原因不在本王吧?”她刻意停了停聲音,高深莫測地望著溫閑,“難道不是極東國皇太子淩楠的作為讓你感到不安?”

心思被撞破,溫閑也無不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起來,那位皇太子還沒到,時辰應該已經到了才對,嗬嗬,架子倒挺大。”

弦歌看看他,也笑了笑。她裝作沒聽到,自顧自地側過腦袋和符雪遲聊起來,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可淩楠仍舊沒有出現。在場的這四個人已有些心焦,溫閑望了門口一眼,聲音悠悠響起,“符大人,其實,溫某這次會請你來,一是為了公事,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你和淩楠的關係。”

弦歌豁然抬眼,目光聚焦在溫閑臉上。

“雖然現在沒人提起,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淩楠是你嫡親的兒子。”溫閑無視弦歌淩厲的目光,笑道,“我請你來,也是尊重你的意見和立場。”

“哦?尊重?我的立場?”弦歌的音調有些奇怪,“你是擔心本王會站在淩楠那一邊?還是擔心你若對淩楠做了什麽會引來本王的報複?”

兩人間的對話越來越**裸地**心跡,也越來越充滿火藥味。即使如此,浸在官場多年的這兩人仍掛著偽善的友好麵具。弦歌和溫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對我笑笑,我也對你笑笑,就在這是,雅竹居的大門被人一腳踢開,淩楠那張俊秀傲慢的臉蛋頓時出現在眾人麵前。

淩楠對這詭異的氣氛視若無睹,大剌剌地就找了個位子坐下,皇甫容跟隨在他身後,目不斜視。淩楠對被注視這種狀況習以為常,腿一翹,嘴一撇,“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耽誤本太子的時間。”

弦歌的嘴角不自在地勾了勾,這個孩子,上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在想,他為什麽會長成這種性格?

溫閑怔了怔,笑道,“太子,即使你自己不在意,可你現在代表的是整個極東國,用這種態度說話沒關係嗎?”

哦?連罵人都這麽斟酌詞句?以為他聽不出來?把他當笨蛋?淩楠的目光斜瞟過去,狗膽夠大,不過,這世上他最討厭的人,就是跟他作對的人,好久沒遇到敢對他冷嘲熱諷的人了,而且,這人還長著一張偽君子的臉,嗯,沒有留情的必要。“溫閑?”看到對方點點頭,淩楠的黑眸中彌漫出嘲諷,“敢情天下第一才子就是個蠢才?浪**不羈也算是淩家的特色了,如果你見過我父王,你就該知道本太子實在是個很乖巧的人。或者,你剛才那句話是在辱罵我父皇,抑或整個淩氏?整個極東國?”

溫閑又是一怔,伶牙俐齒的小鬼,不比他父親好惹,“太子言重了,越覓國和極東國世代交好,溫某一直很佩服玄昭帝的才幹,又怎麽會看不起他?”

“哼哼,話都是你說的。”淩楠不羈一笑,“溫大人的嘴皮子功夫真是不賴。”

溫閑擺出一副不和小孩子一般見識的模樣,“太子,溫某今日想說的並非這事,現在可以開始談論正事了嗎?”

“你算老幾?你以為你想談什麽就可以談什麽?”淩楠嗤笑一聲,眼底盡是輕蔑,“溫閑,你搞清楚,是你求本太子來,而不是本太子自己想來,不過,本太子寬宏大量,跟我道個歉就放過你,如何?”

這小鬼!讓人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哪怕將之大卸八塊也不足以泄憤!溫閑惡劣地想著,將來把極東國傳給淩楠這小子,定會造成生靈塗炭的結果,哼哼,極東國的霸道也該到頭了。心裏雖一千個一萬個不高興,溫閑的修養也不會跟個孩子一般見識,更何況這孩子還是個太子。他微微一笑,笑若春風,滴水不漏,“沒想到會惹得太子不快,溫某為自己的出言不遜感到慚愧。”

淩楠黑色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目光在溫閑臉上徘徊幾下,嘴角若有似無地勾了勾,也不對他說什麽。他調轉目光到弦歌身上,眉一挑,“符弦歌,今天是我們第二次見麵了吧?”

弦歌直勾勾地回視,“太子好記性。”

“也不能這麽說,”淩楠天真地笑笑,“本太子以前看過你的畫像,嗯,而且是在父皇的寢宮裏看到的。”

弦歌的手指動了動,不知該做何反應。

“不過,雖然父皇在寢宮裏掛著你的畫像,他還是會在寢宮裏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翻雲覆雨。”淩楠惡劣地添上一句,“你也該知道,他就是那麽一個人。”

弦歌臉色驟然一沉,冷笑道,“承蒙提醒。”

眼見把在場兩個人都給惹毛了,淩楠表情上顯露出點滴滿意之色,手背托著下巴,身體慵懶地倚在靠背上,“好了,溫閑,雖然不用你開口本太子也能猜到你想說的是什麽,不過,”他伸手一攤,“還是給你一個發言的機會。”

溫閑額頭上的青筋劈啪一爆,“太子以為溫某想說的是什麽?”

淩楠笑容可掬,“應該是為火藥的問題吧?”

溫閑嚴肅道,“太子,溫某善意提醒你一件事,你還很年輕,作為一個孩子恃才傲物是可以被原諒的,閱曆不足,囂張點也沒什麽大問題。而且,玄昭帝子嗣單薄,隻有你一個孩子,你的成長也是獨享寵愛。可是,你作為一國的太子,你代表的是背後整個國家,在每次發言前都應該謹慎思考……”

“有必要嗎?”淩楠不屑地打斷他,“幹卿何事?”

溫閑從沒見過這麽臭屁這麽囂張的小孩,他自以為他小時候已經夠目中無人的了,可眼前這個淩楠明顯更勝一籌。

“淩楠,你的態度很不友好。”弦歌淡淡道,“的確,你猜對了溫大人的用意,殺傷力如此巨大的火藥的確是一大威脅,現在,你的態度是不是也昭示著你打算破壞三國的和平?”

“第一,不要直呼其名,本太子跟你沒那麽熟。第二,弱肉強食本就是理所當然的,跟友好不友好沒關係。”淩楠眸中寒芒閃爍,“最後,本太子沒興趣跟你們廢話了。”

“如果你真的夠聰明,就不該讓火藥的事情外泄,甚至傳播到其他國家。太子,現在諸國都對極東國忌憚不已,火藥固然強大,可同時對付整個天下,你以為你真的有勝算?”溫閑道,“你做的第二件蠢事,就是隻帶一個侍衛就跑到越覓國,如果我作風更卑鄙一點,就會把你監禁起來,把火藥的具體配方給嚴刑拷打出來。淩楠,別把大人都當蠢才耍!”

“嗬,”淩楠微微抬眸,眼皮子半掀不掀的,“顯然你們都沒把本太子先前的提醒給聽進去。”淩楠淩楠不停地叫,聽了就讓人不舒服,感覺像吞了一隻蒼蠅一樣。“這天下還沒有我淩楠害怕的事情,本太子既然敢來,就自然思慮好一切了。今天你若敢扣留本太子,那麽,本太子死也無妨,”他並不畏懼死亡,“隻不過,絕對會拿整個越覓國來陪葬!”

淩楠向來喜歡玩驚險的東西,隻帶著皇甫容就孤身前往越覓國,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危險性。可是,正是因為危險才有趣,不是麽?他在離開前已經布置好一切,一旦在一定時間內沒回來,或是突然斷了音信,或是越覓國以他為人質,那麽,極東國的大軍就會帶著那最新型的火藥踏平整個越覓國!

淩楠的聲音並不響亮,可這句“絕對會拿整個越覓國來陪葬”的語調,卻令聞者不寒而栗。弦歌若有所思地盯住他看,迎上她的目光,淩楠笑了笑,反手一指,大拇指對著皇甫容,“而且,皇甫有足夠的實力,現在這個情況,有危險的不是本太子,而是你們。”頓了頓,“隻要本太子一聲令下,你們以為憑著符雪遲和冷立可以擋住皇甫?”

“好大的口氣!”冷立忍不住插嘴。他從一開始就看這小子不順眼,態度囂張,言語不敬,這也就罷了,問題是他還長著一張和淩悠揚相似的臉蛋,讓人想揮拳頭扁上去。

淩楠低低一笑,“要不這樣吧,本太子也無意引起三國爭端,雖然今天的談話令人很不愉快,不過,本太子寬宏大量,隻要溫閑你願意把冷立交給本太子,那麽,本太子也可以清楚地表態,繼續遵守那可笑的和平條約。”

可笑?弦歌幾不可見地皺眉。想說什麽,卻沒說出口。

溫閑斷然拒絕,“不可能。”

這世上有什麽不可能的事?至少在淩楠眼裏,從來沒有不可能的事。“冷立本就是極東國的叛徒,交還給本太子也是情有可原的吧?本太子這次來越覓國總不能空手而歸,不能做開戰宣言,至少也得帶個叛徒回去。溫閑,這已經很賣你麵子了。”

溫閑沉穩道,“冷立以前或許是極東國的人,可如今,他是越覓國的人,是越覓國不可或缺的將軍,恕溫某無法同意。”

在場對淩楠感覺最複雜的人其實是符雪遲,這是他所愛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又是鄰國的太子,或者該說他是敵國的太子。淩楠很明顯不是一個討喜的孩子,符雪遲本來以為自己國家那個少年老成的天子楊嘯已經夠不招人待見了,可眼前這個淩楠何止是不招人待見?不過,在淩楠的矛頭開始對準冷立後,符雪遲突然產生了心有戚戚焉的感覺,對淩楠的好感也頓時倍增。

淩楠眼皮都不抬一抬,選擇無視溫閑的話,他直接下令道,“皇甫,快向冷立去挑戰。”

在場的人都一怔,皇甫容已經站在冷立麵前,做出挑戰的姿勢。看著冷立矛盾的表情,淩楠嘲笑道,“冷立,你好歹是個將軍,難道要拒絕挑戰?”

冷立麵無表情。

“真要拒絕?怕輸還是怕死?”淩楠突然點點頭,做出領悟的樣子,“難道冷立你隻敢接受女人的挑戰,不敢直麵皇甫這樣的高手?”

冷立的臉色突然很難看,青中帶白。

淩楠舔舔幹燥的嘴唇,目光溜到弦歌身上,餘光還在關注冷立,“可是,你當初在眾人麵前輸給符弦歌,要說丟臉早就丟了吧?你今天還怕什麽?”

弦歌的眉頭皺在一起,她刷的一下站起來,凝目盯住淩楠看,帶點警告的意味。

淩楠臉皮盡得他父皇真傳,厚實得無可匹敵,對著她的視線視若無睹,繼續挑釁,“若本太子沒記錯,冷立你當初那條命還是符弦歌放你一馬才活到今天的,你已經苟且偷生多活了十多年,也該滿足了吧?”他笑嘻嘻地瞅著弦歌看,火上澆油,“符弦歌,你說本太子說得對不對?”

弦歌冷冷道,“別把事情扯到本王身上。”她話音剛落,冷立已經站起來,對著皇甫容一字一句道,“我接受。”他畢竟是有尊嚴的,有些東西果然是會遺傳的,當年他受符弦歌挑釁而比武,如今,被她的兒子挑釁,“我接受挑戰。”

淩楠得意地勾起嘴角,笑得很欠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