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趕到的時候,那三人已經打了起來。雙方實力相差無幾,在二對一的情況下,少年略占下風。少年一身銀白色的錦衣,五官俊美絕倫,一雙黑眸熠熠發光。轉身,掃腿,翻躍,每一個動作都無可挑剔,他的對打經驗相較同齡人也算得上豐富了,可惜,內力方麵的欠缺無法彌補。所幸,這少年的反應是一等一的機敏,好幾次險境都堪堪避過。

看到這樣的情形,弦歌也就不急著出手了,她躲在暗處,看著那少年與那兩人纏鬥。少年身形矯捷,每一招每一式都四活學活用,天賦凜然。武功招式都很標準,力道的分布也很均勻,看得出有名師在旁指導。

弦歌沉思,仔細觀察少年的動作,看他的衣服打扮也像是大富之家的。這孩子,可能有點來頭。思索間,少年的情況越來越危險,因為年少,體力不支,他氣喘籲籲的,避開攻擊也就愈難。另外兩人趁機發射暗器,少年側身一避,可手背還是被擦傷。

千鈞一發,弦歌正欲出手相助。這俊美少年的神色頓時一冷,平添幾分殺氣,阻得弦歌的腳步也滯了滯。

“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傷本太子?”聲音清朗冷冽,少年的黑瞳有幾分蔑視幾分譏諷,“皇甫,砍了他們的雙手。”

弦歌豁然一驚,連呼吸也停止了。

與此同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從角落出現,隻是瞬間,當皇甫容站定在淩楠身邊時,空氣中已經響起兩人痛苦的嗷叫,鮮血迸流,四條手臂零落地掉在地上,那兩人也隨即倒在地上,疼得滿地打滾。

淩楠的笑容極度惡劣,“本太子還想拿你們玩玩,好好練習自己的功夫。可惜,遊戲提前結束。”他垂眼看了看傷口,低頭一舔,“哼,一群蠢貨,真想殺本太子也不在暗器上塗點毒,一個一個蠢得像豬一樣。”

弦歌已經全身僵硬,說不出話也邁不出步子,她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呆呆地看著,用力地看著,舍不得錯過一分一毫。

淩楠神色不悅,斜視倒在地上的兩人,“你們兩個,叫的聲音真難聽,如果叫得好聽一點,說不定本太子就此放你們一馬,不過,”他頓了頓,上前一腳踩斷一人的脖子,神情絲毫不改,“還是去死吧。”

淩楠不屑的目光調到另一人身上,迎上那人恐懼的眼神,他咧開嘴,如視螻蟻,“在地府裏感謝本太子的仁慈吧,居然還賞你們一個痛快。”說完,又踩斷另一人的脖子,鮮血濺到他的衣擺上,他嫌棄地皺眉,甩手,“髒死了!”

“還請太子將就一下。”皇甫容道,“回到住所立刻就可以更換。”

“唉,本來不想這麽快殺死他們的。這麽好的練功對手,就這麽死了也怪可惜的。”軍中也好宮中也罷,都沒人會認真地當他對手。淩楠望向皇甫容,笑了笑,“皇甫,你一直在旁邊看,我的功夫進步了嗎?”

“……此話容後再談。”皇甫容冰冷的目光向弦歌藏身的地方射去,“請讓屬下先驅除‘閑雜人等’。”說話間,身形立即掠到弦歌身旁,長劍毫不留情地刺向要害。因為見到淩楠的關係,弦歌雖因失神而慢了半拍,可還是避開了皇甫容的攻擊。

弦歌翻身躍在他們眼前,衣袂飄飄。皇甫容正要再次攻上前去,一看清是弦歌,整個人頓時就懵了,手中的劍也差點脫手掉地上,喃喃道,“皇後娘娘……”

弦歌微笑,“我現在已經不是了。”頓了頓,“皇甫,好久不見。”話是對著皇甫容說的,可她的目光不受控製地瞟向淩楠,一瞬不瞬。

淩楠歪著腦袋看她,看看皇甫容,又看看弦歌,沒有激動沒有厭惡,情緒淡薄得升不起一絲波瀾。他揚揚眉毛,輕佻道,“符弦歌?”

弦歌心一沉,目光平視,一動不動。

淩楠笑眯眯地拱手,“久仰大名,久仰大名。”說罷,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越過她身旁時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皇甫,我們走。”

弦歌沒有阻止的勇氣,她甚至沒有說話的勇氣,僵硬地站立,沒有回頭,沒有表情,然後,慢慢地,垂下眼,閉上眼,無能為力地聽著腳步聲越來越遠。

那個孩子,當年那個小小的孩子終是長大了,雖然和她想像的並不一樣。麵頰被風吹得冰冷,可眼眶卻開始發熱,在時間過去良久後,她的身體已在涼風中佇立太久,弦歌吸了吸鼻子,睜開眼往回走。

淩楠一路上都斜眼瞟著皇甫容,冷不防地迸出一句,“你喜歡符弦歌?”

皇甫容一滯,苦笑,“殿下言重了,屬下哪有這個資格。”

“喜歡還有資格不資格的問題?”淩楠不屑一顧,擺擺手,“罷了,本太子想說的不是這個。”聲音驟然頓住,他一把糾住皇甫容的衣襟,“皇甫,你要記住,你的主人是我,無論你喜不喜歡那個女人,你發誓要效忠的人是本太子。”

“……屬下銘刻於心。”

弦歌盡量表現得與平常無異,盡量不讓這件事影響她的心情她的判斷。雀南國一行人平安順利地到達溫閑所指定的城池。一入城門,他們就受到熱烈歡迎。軍隊排列整齊地站立成兩排,領軍之人是冷立,相比十一年前,他的容顏滄桑幾分。

弦歌進城的時候倒沒什麽反應,卻是符雪遲狠狠瞪住冷立看了許久,頗有殺他以泄心頭之恨的味道。弦歌看不過去,悄悄碰他一下,“雪遲,在他人國土,不可放肆。”

符雪遲壓下紊亂的呼吸,眼角餘光仍留在冷立身上,“從他把我們抓住的那天開始,從他對你用刑的那天開始,他命人揮你鞭子,他命人在你手指裏插針,我那時候就暗自發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隻要我能出去,一定把冷立的腦袋給取下來!”

冷立似乎注意到符雪遲的注視,他眯看了一會兒,然後邪邪地勾唇,頗有挑釁的味道。空氣中幾乎可聞到硝煙的味道,符雪遲很想直接一拳揍過去,可手腕處卻感覺到弦歌掌心灼熱的溫度,硬生生製住他所有的衝動。

冷立將雀南國一行人帶到住所,道,“據說極東國的皇太子明日就會到,溫閑希望明天就能談一談,所以,屆時請到溫閑的雅竹居相會,最多隻可帶兩個隨行人員。”

弦歌頷首表示知道,然後不客氣地揮手,“好了,你走吧,不送。”

冷立被她的態度惹得有點毛,有一種被徹底蔑視的感覺,嗤聲道,“攝政王,我們的交情沒這麽淺吧?好歹也肌膚相親過……”

“什麽!”屋中隻有弦歌,冷立,符雪遲三人,迸出這兩個字的人自然是符雪遲。他先看了弦歌一眼,立馬轉頭盯住冷立,“把話說清楚!”

冷立笑得陰測測的,“這句話很難懂嗎?符將軍不能理解?符弦歌在極東國待這麽久,你又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閉嘴!”弦歌厲聲道,拿起桌上的茶杯直接砸向冷立的麵龐。冷立側過腦袋,堪堪避過。弦歌扭頭望向符雪遲快要噴火的眼睛,皺眉暗叫不好,柔聲安撫道,“雪遲,你別胡亂猜想,跟你想的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符雪遲還沒開口,冷立又插嘴道,“攝政王,我有哪句話說錯了嗎?”他話音一落,符雪遲已經掠身過去,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直一拳劈向冷立,冷立被拳風掃過,麵頰擦出血痕,反身一腿擊向符雪遲,兩大高手頓時纏鬥在一起。

弦歌深深呼吸,冷靜地站在一邊看這兩人打鬥,憑她的功力想要製止他們明顯是不可能的,不過,看樣子雪遲非常生氣的模樣,雪遲很少生氣,可一旦生氣就很難被勸解。唉,弦歌厭惡地看了冷立一眼,大聲道,“來人,送客。”聲音嘹亮,很快就把下人給傳喚過來了,纏鬥中的兩人目光向外瞥了眼,可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弦歌怒斥,“還不快把冷將軍給請出去!難不成要等他們把屋頂都給掀了?”

下人們唯唯諾諾地不敢出手,架倒沒勸到,生怕兩位將軍一個沒神將他們給劈死了。弦歌不客氣地喝道,“冷立,遠來即是客,你放肆到這裏來,就不怕惹來麻煩?”

冷立聞言,身形稍稍一頓,又聽得弦歌開口,“冷立,你以為我符弦歌是任人欺淩的人物?你願意和平相處自然是最好,如果真要惹麻煩,本王也奉陪到底。”

冷立凝神,一個後躍跳出符雪遲的攻擊範圍。弦歌趁機抱住符雪遲的手臂,製止他再次攻擊。

“來人,把冷將軍給送出去。”冷立深深看她一眼,抱拳道,“那麽,冷某告辭。”

門應聲而關,弦歌依然抱住雪遲手臂,屋子裏安靜下來後,她能清晰地聽到他激動的心跳。輕咬下唇,弦歌開口解釋,“雪遲,那隻是……”話沒說完,符雪遲猛地轉身,低頭用力吻上她的雙唇,死命地撕咬糾纏,像要發泄出所有情緒。

弦歌一驚,使勁推他,一推沒有推開,她皺眉,再次用力推他,卻被符雪遲輕輕一抓,將她的雙手反手扣在身後。符雪遲狠命地抱住她,幾乎要把她糅合進自己的身體裏。隔著衣衫也能感覺到彼此的體溫,脆弱的嘴唇都快被咬破了。

對弦歌來說,符雪遲的感覺一直都像是大哥哥一樣,像朋友像親人,他從來不會強迫她,從來都是恪守禮教的,即使像是第一次親吻,他也是淺嚐輒止,滿滿的都能感覺到溫柔。

可是,今天不一樣,這次不一樣。這種宣泄,這種親吻,如同在燃燒整個生命,讓她感到膽顫心驚。怎樣推也推不開,怎樣躲也躲不了,弦歌害怕了,真的害怕了。緊閉雙唇不讓他進來,符雪遲也不急,所有的肆虐都像狂風暴雨一樣徘徊在她唇上。

許久許久,符雪遲放開她,目光深重如同厚厚的雲層,“我不想跟你說對不起。”

弦歌的嘴唇都破了,撇開眼,“出去。”

符雪遲伸出手,拇指在她咬破的嘴唇上輕輕摩擦,動作溫柔得可以滴出水來,“弦歌,能聽我說說話嗎?不要這麽快就判我死刑。”他以為他已經忘了,他以為可以一直當知己的,可是,真正到了今天,真正到了這個時候,他卻並不意外自己的舉動,心裏隻有釋然,果然還是做了的感覺。

弦歌沒說話,但也沒繼續趕他出去的意思,依舊撇開腦袋,半垂眼睫。

“我喜歡你,小時候就開始喜歡你,這你也是早就知道的。那時候我也不急,對你來說,我是跟你最親近的男人,我想,雖然沒有成婚,等到最後還是隻有我和你。淩悠揚突然在你我之間冒出了腦袋,然後,我就措手不及,我隻能看著你嫁給他。你跟他離開雀南國的那天,我就告訴自己,符雪遲啊符雪遲,你該死心了。這十一年來,你的行為也在提醒我該死心了,我也以為自己死心了,能夠把你當成一個單純的青梅竹馬的朋友……”

弦歌嘴唇輕輕蠕動,輕聲喃了句,“雪遲,其實都已經過去了。”

“沒有過去。我本來也以為都過去了,往事何必再提,可是,今天聽到冷立說的話,我竟然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說到後半句的時候,符雪遲的聲音驟然拉高,尾音顫了顫,他盯住她看,盯著,盯著,又慢慢低下頭,雙手抱住腦袋,“弦歌,怎麽辦,我忘不了……”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反而增加了你的感情,雪遲,你隻是把我美化了,”弦歌輕聲道,“真的,沒什麽放不下的。”

符雪遲沉默,他的眼白處染上淡淡的血絲,張了張嘴,突然道,“弦歌,給我一個死心的機會。”

“什麽意思?”弦歌脫口而出。

符雪遲又沉默了,靜靜地不說話,他透過窗戶眺望遠方,記憶思緒走得很遠很遠,拳頭握緊了放開,放開後又握緊,如此來回十多次,終於,苦笑,“不,沒什麽。”他站起身離開,跨出兩步後又回頭,“就像你說的那樣,沒什麽是放不下的。”

弦歌看著他,沉默地點頭。

符雪遲微笑,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起來,你在之前那個城鎮上遇到了什麽嗎?從那時候開始你就很怪。”

“沒什麽。”弦歌輕描淡寫,卻避開了眼,“不過見到了淩楠。”

“……哦,原來如此。”符雪遲目光了然,關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