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眼神猛的閃爍一下,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笑意,“嗯。不過,微臣已經很久沒見他了。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那個小小的嬰兒。”

楊嘯兀自感歎道,“不愧是太傅的孩子,他還比朕小一歲吧?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就可以讓這麽多國家慌亂。”

弦歌苦澀地勾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溫柔萬分,“不過,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足夠有心計的話,這個火藥的事情應該禁閉信息,不讓外人知道。”

楊嘯垂下眼,再次抬眸時目光中多了幾份好勝,“太傅,你覺得他比朕強嗎?”

弦歌這回是真的苦笑了,“皇上,難道您沒有自信?”

楊嘯笑道,“朕隻想知道你的想法。”

弦歌歎道,“皇上,您是微臣的弟子,倘若微臣覺得淩楠比您強,這不是等於在間接地貶低微臣自己麽?各人有各人的優點,各人有各人的缺點,微臣一直陪伴在您身邊,對您有足夠的信心,可是淩楠……說句實話,微臣並不了解他。”

楊嘯像孩子一樣地笑了笑,他低下頭,猶豫許久,試探地開口,“太傅,你有想過再嫁嗎?”

“沒有。”弦歌堅定道,“一次也沒有。”

楊嘯有些尷尬,但還是問了下去,“是因為玄昭帝淩悠揚嗎?可是,他明明花天酒地……”

“皇上,不是他的原因,是微臣自己的選擇。”弦歌的神色很平靜,“他過他的生活,微臣過微臣的生活,僅此而已。”

“如果太傅再嫁,能生一個女兒話,說不定朕就封她為皇後,當然,她至少得有太傅三分風采。”

弦歌笑笑,“承蒙皇上看得起。”

“嗬嗬,”楊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朕多事了。其實,朕也自私地希望太傅永遠不要嫁人,可是,太傅畢竟是女人,應該有自己的幸福才對。”

幸福?弦歌感到陌生,下意識地不想繼續這個話提,心開始隱約地抽痛,“皇上,就這樣吧,微臣三日後就動身去越覓國,去參加那三國大會。天色已經很晚,皇上去休息吧。”

越覓國?據說極東國是由皇太子淩楠去的。太傅,您親自跑這一趟其實是有私心存在的吧?楊嘯很想這樣問,但終究沒有問出口。這樣的問題太孩子氣也太沒有意義,他隻道,“你一個人朕不放心,讓符雪遲陪你去吧。”

弦歌身子一動,張了張嘴,一臉想拒絕的樣子,但最終還是點頭,“好吧。”她站起身,“那麽,微臣告退。”

望著那襲白影的離開,楊嘯的眸中精光乍現,歎一口氣,又歎一口氣。他舉起酒杯將美酒傾灑在大地上,清澈的酒水蔓延在土地,他的眼神慘淡而複雜。太傅,朕很想一直地信任你……朕究竟可不可以一直地信任你?

三日後的啟程並沒有勞師動眾,弦歌跑到歧陽城和符雪遲會合,然後隨便挑了點人馬便上路了。說實話,撇去國家不談,她很期待這次的三國大會,她終於可以見到自己的孩子。弦歌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可惜功效不大,心緒害怕卻又興奮。

她不敢見那個孩子,卻又期待見那個孩子。弦歌閉上眼,就能在腦中準確描繪出淩楠嬰兒時期的樣子,能記起他的笑,記起他的哭,記得他黑色的眼睛,記得他胖嘟嘟的臉蛋。可是,也隻是這樣。她想像了一千遍一萬遍,卻不敢想像淩楠如今的模樣。

符雪遲策馬在她身旁,偶爾注意到弦歌的神色,已猜測到她的心情。他勒了勒韁繩,靠近弦歌,“需要原地休息一下嗎?”

弦歌坐在華蓋下鏤空的馬車上,想了想,看看隨從們已經很累,便點頭,“大家休息一下吧!”

天清氣朗,參差小樹綠滿地,乍眼望去,讓人心情驟然開朗。

弦歌拿了些糕點邊坐到附近的亭子裏,符雪遲跟在她身後,直接甩了一壺酒過去。弦歌側身,穩穩接住,回首望去,看見符雪遲對她微笑,“要不要喝杯酒?一直坐著身子都冷了吧?”

弦歌在旭日下伸展身子,抬頭仰望天空,伸手半遮眼睛,擋住刺眼的陽光,“聽你這麽一說,的確有點冷。”

符雪遲哈哈一笑,躍身坐至涼亭,拇指板去酒壺的塞子,仰頭喝一大口,氣勢豪爽灑脫。

弦歌慢吞吞地坐到他對麵,小抿一口,“嗯,味道差強人意。”

符雪遲笑得有些無奈,眉頭微微一挑,“你在宮裏喝慣了最上等的佳釀,還真是難為你喝這麽粗糙的酒了。唉,看來即使你回來,歧陽城也供不起你這尊大佛了。”

弦歌愣了愣,這廝什麽時候這麽牙尖嘴利了?這算是諷刺嗎?“雪遲,有話就直說。我可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成大佛了,皇上越來越大了,我這個攝政王的權力隻會越來越小。大佛擔當不起,地府小鬼才差不多。”

“……是你自己把權力交回去的。”符雪遲也不糾纏這個話題,又喝一大口酒,高呼一聲“爽!”,他迎視她的目光,“弦歌,十多年了,你很少回歧陽城,照義父的話說,‘那沒良心的丫頭片子,被小皇帝迷了魂魄,早將符家棄之腦後了’,嗬嗬,義父對你很不滿啊。”

弦歌冷哼,她還當是什麽事,“那糟老頭子的話也能信?他一天不罵我一天不順暢吧?可惜礙於我現在的身份,他不敢當麵罵,隻能背後說說。”

“哈哈,是麽?”符雪遲一想到這兩個人針鋒相對的畫麵就覺得好笑,“弦歌,說句實話,你不回歧陽城的原因裏包不包括我?”

弦歌的動作微微停滯,沉默片刻,搖頭歎氣,“雪遲,你說這話未免太小看我。”

“……也是。”符雪遲竟也點頭,“我們很久沒這樣單獨聚在一起了,皇上派我隨行,其實我心裏是高興的。這些年,義父常常催促我快點成婚,我一直沒答應,有一次,實在是煩了,便回他一句,符家裏最應該成婚的不是我是弦歌才對,你如果能說服她,我立馬答應。哈哈,這話一出口,義父臉色就閹了,再也沒在我跟前提過這事。”頓了頓,他眼睛閃亮閃亮地盯在弦歌身上,“你說,好笑不好笑?”

弦歌剛入口的酒就這麽嗆出來了,咳咳地咳嗽個沒完,半晌都抬不起頭。她慢悠悠地轉回目光,反視他,“你覺得好笑嗎?”將尷尬的情緒壓下去,她頗不自然地笑了笑,“非得拿我當借口?我不成婚有我的道理,你呢?我早希望你給我添個嫂子了。”

“我不成婚也有我的道理。”符雪遲慢條斯理地說話,“有時候,覺得自己都老了,找不到合適的,年紀大的都已經為他人媳婦,年紀小的,又覺得不能互相理解……這樣一想,也就不想成婚了。”

弦歌苦笑,“女人比男人更易老,你都覺得自己老,那我不就完了?”

“不,你不老。”符雪遲搖頭道,“你一點都沒變,和十年前,不,和小時候一樣。弦歌,你還三十都不到,還有大片大片精彩的人生,看淩悠揚浪跡花叢的樣子已經沒在等你了,你真的還想繼續蹉跎年華?”

“我從來不覺得我在蹉跎年華。”弦歌垂下眼,掩去眸中的痛色,“他過他的,我過我的,沒什麽可比較。”

“……這次去越覓國你可以見到淩楠,有想過要做什麽嗎?”符雪遲看她一眼。

“我能做什麽?”弦歌一字一句,“我還能做什麽?”她的嘴角盡是苦澀,“看看他就好,看看他長成什麽樣子,看看他開不開心,我在旁邊看著他就好。”

“笨。”

“……嗯。”

路途雖然遙遠,但在這場奔波中能有摯友相伴,也實屬一場樂事。越覓國接壤雀南國,從地域來說,也是偏向南方的位置,春天是草色茸茸一片,天街小雨,滋潤如酥。細如針尖的雨絲打落下來,隻在衣服上蒙上濕潤的一層,倒也別有意境。

弦歌一行人到達越覓國,可也尚未到達溫閑指定的城鎮。眾人住在越覓國安排好的住處。長途跋涉,大家都累得歇下了,弦歌因一直坐在馬車,隻覺得筋骨長久不動。看著那青雨蒙蒙的天色,她便出門散步去了。

雖然雨下得極小,弦歌還是打了一把傘,衣服弄濕了總是不方便的。這裏的民風還是淳樸的,小販雖有但也不多,叫賣的聲音也不大。寧靜的氣氛,安詳的百姓。弦歌不期然又想到自己長大的那個歧陽城,那麽的美,那麽的好。如果養老的話,還是應該選擇回去吧?

正行走間,一個賣花的小女孩跑到弦歌麵前,從籃子裏拿出一束,水汪汪的眼睛討好的望著弦歌,“姐姐,這位姐姐,你長得這麽漂亮,應該買束花回去襯你。”

嗬嗬,居然還被叫姐姐了?弦歌聽了還是有幾分高興的,她搖頭,“我不用花,抱歉。”

賣花的小女孩不舍棄地跟在她身旁,“姐姐,很便宜的,隻要一個銅錢就好。你帶回家插在花瓶裏,你相公也會高興的……”她突然停下聲音,生怕自己說錯話,小心翼翼地看著弦歌,“姐姐,你成婚了嗎?”

成婚了嗎?

弦歌被這問題弄得一怔,垂眼看了那小女孩一眼,點了點頭,又搖頭,“我沒有相公。”她伸手接下那支花,給那小女孩一個銅板,微笑,“花,我買了。”

小女孩高興地跑開了。弦歌輕輕嗅了嗅花香,淡淡的,很好聞。忽然間,她看到一個影子衝撞過來,在觸碰的一瞬間,她看到是個少年。少年輕功上頗有造詣,隻一瞬間就閃了過去,然後消失在街道。弦歌撿起被撞掉在地的鮮花,剛彎腰,又看到兩道人影閃過,追著那少年的方向而去。

弦歌站在原地冷冷看著,這種氣氛她並不陌生,帶有肅殺的氣味。她駐足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而且,剛才還聞到了血腥味。弦歌笑了笑,撞到她卻連聲抱歉也不說,去看看吧。

那孩子和楊嘯差不多年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反正閑逛也是閑逛,看到這種年紀的孩子就令她想到淩楠,不想放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