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一直都知道,楊麗凝對她懷著一份崇敬之情,所以,和楊麗凝的談話進行地很容易,至少,沒有感覺到對方的排斥。

“最近,白家的勢頭被我打壓下去不少,政治上常有的手段,先給頓鞭子再給點糖吃,白家經過這次也老實了不少,所以,我想,是時候提拔一下白家了。”

楊麗凝從來不會偽裝自己的情緒,雖然不能理解弦歌的意思,但生在皇家,多少也能感覺到一點弦外之音。這位攝政王不可能是來問自己的意見的,楊麗凝斟酌詞句,“攝政王來找本宮,是需要本宮在這其中擔當什麽角色嗎?”

弦歌微笑,“公主果然冰雪聰明,這的確需要公主的參與。”

楊麗凝聽到這話有些開心,“不知需要本宮做什麽?若能對朝廷有益,麗凝萬死不辭。”

要的就是這句話,弦歌狡猾地勾唇,“隻要公主同意下嫁白家,就幫上大忙,與皇族聯姻,充分體現了朝廷對白家的重視。”

楊麗凝一張俏臉憋地通紅,蹬地站了起來,“是白潛讓你來的?”

弦歌莫名其妙地眨眼,無辜地盯住她,直把楊麗凝看得不好意思,這才困惑地開口,“公主怎麽知道聯姻的對象是白潛?微臣事先並未告知吧?”

楊麗凝潔白的貝齒緊咬下唇,窘然的模樣,“攝政王,其他人本宮都能答應,可是,本宮絕不會嫁給白潛。”思索片刻,她又道,“或者,你可以安排本宮嫁給白家的其他人。”

弦歌表現出棘手的模樣,“公主,如今白家年輕一輩中以白潛居於首位,甚至白潛都可代表整個白家,依微臣來看,白潛是最合適的人選。”

“本宮……”楊麗凝看著弦歌的神態,實在不忍拒絕她的要求,猶豫又猶豫,終道,“攝政王,實不相瞞,我和白潛曾有段荒唐的過往,的確不適合。”

弦歌沉默,想了想,直接道,“你喜歡他。”肯定的語氣,而非疑問。

楊麗凝像隻被踩住尾巴的貓,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的,“我沒有!”

弦歌笑吟吟地看著她,“你這反應,很像是被我說中了心事啊。”

楊麗凝搖頭,死活不承認,“攝政王,你不要再捉弄人了。當時本宮就發誓不會原諒他,如今更是不會嫁他。”

年輕氣盛的時候,我們永遠都以為自己不會後悔。可是,當時間慢慢地侵蝕,當我們年華老去,等到那時再回頭,驟然發覺,那都是沒什麽大不了的。

弦歌凝視她的眼眸,“不要否認你的真心,如果你真的不愛他了,那提到他的時候應該是無波無瀾,而不是現在緊張的模樣。公主,我一直都很欣賞你,我隻是提醒你一聲,你真想這樣過下去,眼睜睜地看著白潛在將來的某一天另娶他人?”

楊麗凝瞬間就懵了,輕垂腦袋,顫抖道,“無所謂。”

“公主,你對微臣的婚姻多少應該有些聽說。”弦歌道,“我想說說我的感受。”

楊麗凝點頭,“本來要嫁的應該是本宮。”

弦歌點頭,“我和悠揚的婚事太複雜,我和悠揚的感情也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楚。我拋棄了丈夫拋棄了孩子,你若問我後不後悔,我很想說後悔,可重新選一次,我依然會選這條路。我的婚姻和愛情全是遺憾,所以,不希望你的將來也是這樣。公主,你真的不介意白潛娶其他女人,我想告訴你一句話,沒有一個人會永遠等著另一個人。”

楊麗凝撇開腦袋,“那是他的事。”

嘴硬的女人啊,弦歌苦笑,握住她的手,目光真誠,“公主,如果白潛身患絕症,隻剩下不多的時間,你願意原諒他,多去陪陪他嗎?”

楊麗凝身體僵硬,愣愣地直視弦歌,瞧見她的視線滿是認真,顫著聲音問,“他……他怎麽了?”

弦歌悲哀地垂下眼,“他的身體很不好,太醫都查不出來是什麽病症。你也應該知道,這段日子白潛已經很久不過問朝政了。”這句話還真是實話,白潛健康得很,太醫的確查不出什麽病。“公主,你們的事情我不知道,如果你嫁過去,你可以有一輩子的時間和他慢慢算賬,可是,你就當為朝廷做一次貢獻吧?”

楊麗凝起了身,痛苦地閉上眼,沉默許久許久,最終輕輕點了頭,“我嫁。”

弦歌會心一笑,起身告辭。她打算立即著手準備一切,便離開皇宮坐上馬車,回到自己的府邸。她終於還是答應嫁了,真好,太好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有情人終成眷屬……搖搖晃晃的馬車裏,弦歌忽然想哭,密閉的空間,孤獨一人,她無法抑製地想起了以前。她和淩悠揚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發生在馬車,淚水無聲地淌出眼眶,她把腦袋蒙在膝蓋上,身子微微地顫抖。

眼前一片模糊,是淚是霧分辨不清。熟悉的疏落的聲音在耳邊像魔咒一樣地回**,那道隱約的人影又從她的記憶深處抽放在眼前,揮之不去。

“你在害臊嗎?可是當初我早把你身上該看的不該看的全都看光了,現在才覺得羞澀不是太遲了嗎?”

“不用叫這麽清楚,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也別叫得那麽好聽……這麽銷魂的聲音,我聽了會有反應的。”

“不過,天下皆知,我淩悠揚隻愛美人。楊麗凝不嫁,難不成你符弦歌嫁給我?”

“娘子,夫人,拙荊,賤內……難不成叫你媳婦兒?喂,你喜歡哪個名字?”

“弦歌,我教你一招,若是忍不住要喊出聲,你可以直接吻住我,這樣聲音就傳不出去了。”

“弦歌,弦歌,弦歌……”

時光隻解催人老,不信多情。

長恨離亭,淚滴衣衫夢易醒。

往事成空,山遠水重重。

何處高樓雁一聲,終難逢。

兩個月後,公主楊麗凝下嫁至白家,成為白潛的妻子。此時,朝廷的局麵越來越穩定,在沒有外敵沒有內亂的情況下,朝廷各方勢力空前團結,雀南國日益強盛。

三年後,淩悠揚又舊病萌發,開始廣召天下美女入宮,肆意花叢,群臣進諫反對,皆遭無視。值得慶幸的是,極東國的國力並未後退,強盛一如往昔。

五年後,攝政王符弦歌開始讓幼帝楊嘯接觸朝政,楊嘯展現出驚人的天賦,群臣不知是喜是憂,一山容不下二虎,朝中有人擔心符弦歌因放不下手中權力,會對幼帝不利,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天下依舊太平,攝政王和皇上親密依舊。

在這期間,弦歌全力開展外交。雀南國,極東國和越覓國三國之間已經達成和平,雖然不知道究竟能否持續百年,不過,依照三國目前的國力,戰爭並不容易打響。一些離雀南國比較遙遠的國家和民族,弦歌甚至會親自帶領人馬前去拜訪,交流文化,約定和平。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裏,弦歌幾乎踏足了所有的土地,隻有一個地方,隻有極東國,她從來沒有親自拜訪過。

天下太平,百姓和樂。很久以前的那樁淩悠揚休皇後的事情似乎已經消散在人們的記憶中。很多人都快忘了符弦歌曾經也是一國之後,記得的,看到的,隻有如今存在於雀南國的英明神武的攝政王。

九年後,極東國的皇太子淩楠初露鋒芒,年僅十歲的淩楠似乎迷上了軍事,然後被淩悠揚這個腦子裏不知在想什麽的皇帝直接扔到軍隊。十歲的淩楠一鳴驚人,在軍事演習上大放異彩。除此之外,淩楠還醉心於火藥的研究,組織了專門的人員開發火藥。

又過二年,那一年的極東國,據聞發生了一次極大的爆炸,現場的人並不多,但爆炸的範圍很廣,方圓三裏在瞬間夷為平地。這件事傳出去後,在周邊諸國引起一陣不小的恐慌。至此,淩楠的名聲真正滲透到諸國高位者耳朵裏。

在這十一年間,弦歌幾乎杜絕了所有和淩悠揚相關的事情,除非是政治上不可避免的訊息。淩悠揚花天酒地也好,淩悠揚荒唐不羈也罷,她全部視若無睹。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隻有當夜深人靜時,弦歌在寂寞的夜晚會想像著淩楠的生活,想像著那小小的孩子究竟長成了什麽樣子。可是,第二天早上,起來的又是雀南國那位無所不能的攝政王。

天於春風,一番雨,一番暖。

夜色黑得可以滲出墨來,皇宮中又是一場喧嘩富貴。

楊嘯漸漸長大的麵頰上還帶著一份稚氣,笑起來的時候那個小酒渦依然還在。夜風有些涼,他端著酒杯走入廊中,看見弦歌正坐在雕砌的玉爛,神色淡淡地遙望遠方。

楊嘯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幾步靠近她,輕聲道,“太傅,外頭有些冷,還是進去吧?”

弦歌勾唇,“不了,太吵,年輕人才喜歡那些。”

楊嘯悶不做聲,“太傅一點也不老,在朕眼裏,你十年如一日。沒有太傅就沒有朕,沒有太傅也沒有雀南國的今天。”沉默片刻,他一個翻身坐到弦歌身邊,舉起酒杯與她輕輕一碰,“那朕陪你。”

弦歌轉頭看他,寵溺地笑笑,“皇上說的話越來越貼心了。”頓了頓,“十一年,十一年了,原來十一年就是這樣,唉……”

這一聲歎息極輕極輕,卻溢滿了感傷之情。

楊嘯忽然有點不知所措,眼前這人白衣勝雪,眉目如畫,這個一手把他帶大的人,對他而言是最親最親的人,比母後還親。可是,現在卻感覺到驟然的疏離。他無話可說,隻是靜靜坐在她身邊,不說話。

弦歌注意到他的情緒,體貼地開了話,“皇上,極東國的火藥那件事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可各國還是恐慌不已。雀南國,極東國,越覓國畢竟是簽過和平條約的,你也知道,溫閑打算借著這條約探探極東國的底,所以要召開三國大會。微臣以為,還是由微臣親自去吧。”

楊嘯沒有立即應腔,黑亮的眼睛盯住弦歌,“太傅,那個淩楠是你的兒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