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悠揚和淩楠兩人單獨待在空曠的宮殿裏,所有的下人都被撤走了,淩悠揚盯住淩楠,淩楠笑得沒心沒肺的。淩悠揚眯眼,繼續盯住他,一言不發,想等這小子自己主動開口說話。

淩楠越笑越歡,嘖嘖,父皇的表情真精彩,好久沒看到他這樣的神情了。“父皇,倘若沒事,兒臣先行告退。”

“你還有膽子告退?”淩悠揚驟然提高聲音,忍耐怒氣,“你說說,你幹的什麽好事?”

淩楠臉上毫無懼色,裝出一副乖寶寶的模樣,“兒臣有做錯什麽嗎?父皇何以發怒至此?”無辜的不能再無辜的表情。

淩悠揚簡直想一巴掌劈過去,“淩楠,你別在朕麵前裝摸做樣,你是朕的兒子,你身上流著朕的骨血,你究竟想幹什麽?如果你不說,朕也會親自調查出來。”

“父皇,您的冷靜呢?”淩楠總算收起欠扁的笑容,“一見到符弦歌,您引以為傲的冷靜就飛到天邊去了?兒臣想幹什麽?兒臣什麽都不想,兒臣隻想給您一次機會。”

“機會?”淩悠揚挑眉。

“父皇,您根本沒有忘記這個女人,把符弦歌放在您身邊,你才有機會報複她折磨她。”看見淩悠揚不怎麽好看的臉色,淩楠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當然,您可以選擇報複她,也可以選擇挽回她。”

淩悠揚審視他的神情,閉目沉默片刻,“淩楠,你是朕一手養大的,你的性子朕還不了解?說吧,你究竟有什麽目的?”

淩楠看他一眼,低頭,再看他一眼,立刻擺出可憐兮兮的樣子,“父皇,兒臣從小就沒有母愛,如今隻想得到一點補償……”

“放屁!”淩悠揚終於忍不下去,這小子睜眼說瞎話,“淩楠,在極東國你也一向霸道慣了,朕知道你把符弦歌引來有自己的目的,朕不會幹涉,不過,你也該知道朕的底線。”

淩楠含蓄微笑,低頭垂目,“父皇盡管放心,兒臣自有分寸。”

淩悠揚歎一口氣,目光深邃,仿佛注視著不知名的遠方,淩楠也沒有打攪他難得的沉思。殿中的氣氛詭異中壓抑著莫名的期許,淡淡的,淡淡的,醞釀在淩悠揚微微勾起的嘴角裏。

淩悠揚為弦歌舉辦的夜宴並不大型,隻邀請了皇親國戚,還有幾位位高權重的大臣官員。這些人大都是認識弦歌,甚至還很熟悉。在這種宴場上,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昔日的皇後成為今日的攝政王,相比熱情,尷尬的感覺更多一些。

美人如玉發如墨,腰肢如蛇身一般勾人,滿殿春色關不住,氤氳朦朧,姹紫嫣紅。載歌載舞,佳釀飄香,鍾鳴鼎食。

淩悠揚坐在皇位上,衣衫隨意,黑發紮在腦後,懶散地斜靠在椅背上,他左邊靠著一個美人,右邊摟著一個美人,神色輕佻媚惑,微微低下頭,就可以喝到美人遞來的酒,姿態親昵。美人巧笑嫣然,美目流轉。

弦歌坐在她的位子上,視若無睹,偶爾對上淩悠揚的目光,也隻是禮節性地微微一笑,然後繼續看歌舞品美酒。

兩位當事人臉皮厚如城牆,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反倒是周遭的大臣們看不下去,坐蓐針氈,紛紛沒話找話,笑得極其不自然。

宴場中氣氛很熱,可淩尹宣偏偏覺得徹骨冰涼,他不自覺地瞄了淩悠揚一眼,看他沒有熱絡的表示,隻有站起對弦歌敬酒,“符弦歌,恭喜你當上攝政王,這遲了十一年的祝福還請別介意,這麽久了,今日相逢,你風采依舊。”

“多謝。”弦歌回敬。

淩悠揚總算有所意識,對弦歌笑道,“符弦歌,不用客氣,盡管吃盡管喝,這算是為你洗塵,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

“哪裏哪裏,”弦歌淡淡一笑,“玄昭帝如此精心準備,簡直令我受寵若驚。極東國地大物博應有盡有,怎麽會招待不周呢?”

“客氣客氣。”淩悠揚繼續笑。

“嗬嗬,玄昭帝多禮了。”弦歌也報以微笑。

“這不算多禮。”淩悠揚笑啊笑。

“嗬嗬,對符弦歌來說已經足夠禮遇了。”弦歌笑意不減。

他們兩人在互相微笑,其他人卻感到陰風陣陣,腦子裏隻想這宴會快點結束,他們也好快點回家快點睡覺,盡快忘記這個場景。在場在大臣們欲哭無淚,接到邀請的時候就知道不該來,這對男女的事情從以前開始就沒人插得進去,可皇帝的命令誰敢拒絕,隻能硬著頭皮準時赴約。這畫麵太詭異了,這氣氛太恐怖了,這兩人千萬不要波及旁人啊。

當年還是孩子的淩英懷已經長大成人,在淩英懷以前的印象裏隻知道淩悠揚和符弦歌是非常恩愛的夫妻,他本身也遲鈍得沒有意識到氣氛的不對勁,真心讚道,“即使到了今日,皇上和符大人的感情也如此之好,實為美談一樁。”

諒是符弦歌和淩悠揚聽他這話,也愣了一愣,笑容頓時一僵。

這廂邊,淩楠撲哧一笑,大大地啃了一口蘋果,鮮脆多汁。他這位皇叔太有意思了。

淩英懷聽到淩楠的笑聲,以為他也頗為讚同自己的觀點,又道,“太子殿下,符弦歌是您的親生母親,您不應該多親近親近,坐她身邊才對嗎?”

淩楠的動作瞬間一滯,努力吧嘴巴裏的那塊蘋果給咽下去。他的餘光瞟到淩悠揚好整以暇的目光,於是站起神來,對淩英懷笑笑,“皇叔說的極是。”說罷,竟真走到弦歌身旁坐下。

淩英懷對自己剛才的建議非常有成就感,越笑越開心,問道,“皇上,臣弟一直有事非常疑惑,如果可以,還請您解惑。”

淩悠揚有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勉強點頭,“說吧。”

“以皇上和符弦歌的感情,皇上當年何苦休妻?”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那語調如述家常,可愣是炸起一地驚雷。所有聰明的大臣都麵色一變,低下頭,唯恐遭到波及。淩楠不知節製地哈哈大笑,又啃下一口蘋果,一邊咀嚼一邊對淩悠揚說話,“對呀,父皇,兒臣對此事也很好奇,究竟是什麽原因讓兒臣從小失去母後?”

定力好如弦歌,也禁不住這個問題。她看淩悠揚一眼,淩悠揚也看她一眼,淡淡道,“這是朕和她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不足為外人道。”

淩尹宣擦擦頭上的汗,急忙圓場,“哈哈,這種掃興的問題也沒什麽好問的,大家喝酒喝酒。”

淩悠揚看見弦歌平靜如初的表情,不知為何心中冒火。他在身旁美人臉上偷香一口,惹得那美人咯咯嬌笑,柔聲道,“陛下,不要啊。”對此,弦歌無動於衷。淩悠揚抬高下巴,對她道,“符大人,攝政王,根據傳聞,你一直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是否需要朕賜你幾個麵首,讓你在極東國的這段日子過得滋潤一些?”

弦歌抬眸,“多謝陛下費心,不需要。”

淩楠嘴裏一直啃著蘋果,可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們兩人身上,黑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轉幾圈,也不知在打什麽主意。他趁著弦歌的目光在觀賞歌舞時,左手偷偷伸到自己衣襟裏沾了點粉末狀的東西在手指,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手指靠近弦歌的酒杯。

淩楠的手指快要觸碰道酒水時,手腕處被弦歌一把抓住。弦歌淡淡瞥他一眼,以口形示意,“你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淩楠回以嘴型,笑道,“這不是什麽毒藥,我隻想看看若你出事了,父皇會是什麽反應。”

弦歌一怔,手勁也是一鬆。

淩楠趁機將白粉融化在酒水裏,眸中帶笑,“你喝一口吧,難道你對父皇的反應不好奇嗎?也許,會有意外的發現哦。”

他的聲音像不可抗拒的**一樣,弦歌無意識地就端起酒杯,皺眉猶豫片刻,她偷偷瞥淩悠揚一眼,又看了淩楠一眼,將那杯酒一口喝下。

淩楠笑得更加暢快,調開目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弦歌暈倒在他身上時,淩楠驚恐地大叫一聲,“怎麽回事?”

坐在上座的淩悠揚隨聲回頭,眸中有擔心一閃而逝,站起身想靠近,又馬上意識到自己的立場,“宣太醫。”

歌舞驟停,所有目光聚焦。

“父皇,您要在這兒讓太醫給符弦歌醫治嗎?”淩楠小心翼翼道,“不太好吧?至少把她帶到她的房間才對。”

淩悠揚僵了一僵,眯眼看向淩楠,“怎麽帶她回房?”

“當然是您把她抱回去。”淩楠理所當然道,“難道在場還有其他人可以效勞?”說話間,目光陰狠地在所有人身上巡視一圈,那些大臣們紛紛搖頭,還趁此借口離開,說什麽微臣告退,微臣不方便,先行回府之類的。

一時間,眾人都做鳥聚散。太醫也趕到了,一共來了兩個太醫,殿中隻有淩悠揚,淩楠,昏倒的符弦歌,還有兩名太醫。

淩悠揚站在弦歌身旁,想蹲下身抱起她,又覺得不合適。遲疑間,像是突然想到什麽,目光在弦歌臉上打轉,又抬眸望向淩楠,他眼神中的意識很明顯,懷疑道,“淩楠,是不是你?”

淩楠爽快承認,“是啊,不過,是她自己喝下去的。”

淩悠揚眸中有耀眼的光芒曇花一現,垂下眼,不說話。站了一會兒,等太醫得出“沒什麽大礙”的結論後,立刻甩袖子離開,“你惹出的禍你來善後,你把她抱回去。”

淩楠苦著一張臉,轉頭問太醫,“符弦歌的身體怎麽樣?”

“現在隻是昏睡,不過,她的身體長期處於疲勞之中,不堪重負,積勞成疾,恐怕無法得之以天壽。”

淩悠揚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淩楠向淩悠揚的背影投去一眼,又道,“好好調養可以恢複嗎?”

“可以調養自然是好的,但能不能恢複尚且是未知之數。”太醫道,“待老臣給她開幾副藥方給她調理。”

淩楠點頭,彎下身子去抱弦歌,剛剛打橫抱起,他眸中精光一閃,故意鬆手,尖叫一聲,“啊!”

淩悠揚應聲回頭,動作極快地把弦歌抱在懷裏,抱緊了才鬆一口氣,他狠狠瞪淩楠一眼,“臭小子,看朕待會兒怎麽收拾你!”

淩楠嬉皮笑臉的,“那麽,兒臣先行告退。”父皇啊父皇,兒臣這藥雖然會讓人陷入昏迷,可意識卻是清醒的,你的所有舉動被她從頭到尾看在眼裏,到時又會如何呢?

黑暗的宮殿,燈火全熄,連半點聲音也不留下。

弦歌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白色大**,黑發披散在腦後,容顏一如當初。淩悠揚站在她床前,麵無表情地凝視,視線從她眉心滑下,落在眼眸,落在鼻翼,落在紅唇,然後,繼續從她的嘴唇回到鼻尖,一寸一厘地注視,神色淡如水,目光靜如雲。

淩悠揚似乎笑了一笑,沒有發出聲音的低笑。他跨前一步,緩緩伸出手掐在弦歌的脖子上,垂下腦袋,幾乎要額頭相抵的距離。他稍稍加重手勁,殺死人的目光,壓低聲音,“呐,狠心的女人,如果我就這樣殺了你,不知道會怎麽樣?”

墨黑的瞳孔中幽光撲閃,呼吸迷離,他的聲音像是地府索魂的夜叉,繚繞在宮殿之中。

淩悠揚深深看她一眼,一眼,再一眼,然後調轉目光,毫不猶豫地推開大門,走出這個令他窒息的地方。

弦歌躺在**,依舊一動不動,竭力動了動手指,仍是沒什麽效果。透明的淚珠,一滴一滴,從她的眼角滑落至潔白的被褥,沾染上蜿蜒的濕痕。

人生若隻如初見,隻如初見。

翌日,弦歌醒來的時候就看見淩楠坐在她房間裏,她坐起身子,心中突然有些溫暖。想了想,開口道:“謝謝。”

“你昨天是想幫我的吧?”弦歌輕聲道,“那個藥……”

淩楠的眼神一亮,瞬間閃到她床前,腦袋趴在被褥上,“哈哈,聽這意思,昨天有意外的發展了?”

弦歌點點頭,又搖搖頭,“沒什麽。”

淩楠也不追問,笑眯眯地眨眼睛,忽然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你快點兒梳洗吧,本太子帶你到處逛逛。”頓了頓,“雖然你對這皇宮很熟悉,不過,很多地方也許會有變化,所以,本太子帶路會好一些。”

弦歌欲言又止,片刻終又開口道:“淩楠,你對我,究竟是什麽感覺?”

淩楠聞聲回頭,站定在原地。

“你恨不恨我?”弦歌小心翼翼。“我知道,我那時候的作為很令人唾棄。其實可以的話,我也想帶你一起離開的,可那樣逃出去的可能性就少了很多,而且,我以為,比起和我去雀南國,留在這裏做太子,對你而言會更好一些……”

好一會兒,淩楠都沒有說話。他盯著弦歌看了半晌,倏然一笑,“你剛才的那番話,其他姑且不論,最後那一句倒是深得我心。”如她所說,那時候離開或許會有另一番境遇,可是,“本太子現在的日子過得很舒坦,至少對現在的我來說,做太子很好,我很滿意。”

弦歌幾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氣,試探地詢問:“那麽,你恨我嗎?”

“哈哈,本太子哪有時間恨人?”淩楠大笑,“你對本太子如果真覺得愧疚,大可以多為本太子做點兒事,這樣的話,說不定我會喜歡你。”

弦歌苦澀地勾唇。“你高興就好。”無論如何,她為她當初的選擇付出了代價,她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失去了這個孩子的親情。

一切梳洗穿戴完畢後,淩楠樂嗬嗬地拉著她往外走。從養心殿逛到禦花園,從小花小草看到瓊樓玉宇。淩楠這個孩子,如果存心要讓一個人開心,對他而言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更何況這個人是符弦歌,討好起來就越發容易。

弦歌隻要看到他對自己笑就會不由自主地高興起來,隻要聽到他青嫩的嗓音就會忍不住想抱他,隻要看到他健健康康地出現在自己眼前就覺得心滿意足。很簡單很簡單,她要的不過是最平凡的事情,可在曾經,她連這些都不敢肖想,每次噩夢中看到的都是淩楠仇恨的眼神,她很怕淩楠厲聲質問,她為什麽拋棄為什麽不要他……幸好幸好。

淩楠拉她走到禦書房門口,突然聽到裏麵傳出聲音,明顯感覺到他身邊站的這個人瞬間僵硬。淩楠嘴角一勾,拉著她踢開禦書房的門,喊道:“父皇。”

禦書房裏還有三個臣子以及一個女官,看上去格外眼熟。淩悠揚坐在上座,他看到弦歌出現也沒什麽表情變化,隻對淩楠說:“你怎麽閑到這兒來了?”

弦歌的視線在淩悠揚身上淡淡飄過,然後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因為看著眼熟,她不禁多看了那女官一眼,然後整個人都怔住了,竟然是方子晗!

淩楠笑嘻嘻地指著方子晗道:“父皇,連方姨都在這兒,兒臣為什麽不行?太不公平了!”

淩悠揚重重地歎氣。“你來湊熱鬧也就算了,還把外人也帶進來。禦書房是談論國家大事的地方,你還真當是玩鬧的場所,誰都可以進來玩?”這句話明著是對淩楠的斥責,暗著卻是針對弦歌,弦歌又怎會聽不出來?弦歌表情上沒什麽變化,可臉色卻不知不覺地轉為蒼白。

方子晗褔身道:“陛下,符弦歌乃是雀南國的攝政王,是我們極東國的貴客,您如此說法,未免太過怠慢。”

淩悠揚默不作聲,弦歌搶先開口:“方姑娘客氣了,在下十一年未曾來此,今日踏足,多少有所感懷,壞了貴國的規矩是在下的不是,各位沒有爭吵的理由,符弦歌先行告辭。”說完,弦歌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一離開那裏,呼吸頓時急促起來,不知激動還是氣憤,弦歌的臉色已是一片煞白,她咬緊嘴唇,沉重地邁著步子。

等到淩悠揚忙完一切的時候,得到下人的通報,說是符弦歌突然從皇宮消失,不知道去了哪裏。伺候她的下人們驚慌失措,跪下來直喊饒命。

“陛下,饒命。”

“陛下,饒了奴才吧。”

淩悠揚臉色很難看,那女人,那個該死的女人,“你們都找過了?”

“奴才們幾乎把整座皇宮都給翻過來了,可連個影子都沒見著。陛下,您大人有大量……”

“閉嘴!”淩悠揚不悅地打斷,轉頭問另一個下人,“有去問過宮門的侍衛嗎?”

“奴、奴才問過了。”那宦官一臉恐慌。“剛、剛才,北門的侍衛說,有個女人點了他們的穴道,已經離開皇宮半個時辰了。根據描述,應該就是符弦歌。”

“哈哈!”淩楠笑得沒心沒肺,斜睨他:“父皇,這麻煩絕對是你惹出來的,都怪你剛才說話不留情,傷到她了。”

淩悠揚鐵青著一張臉,向下人們怒吼:“都滾開,別站在這裏礙眼!”

一時間,驚慌的下人們都作鳥獸散。淩悠揚捏緊拳頭,沉默地站著。淩楠繼續在邊上挑釁,“外人,外人,不管怎麽說,也是那女人把我生出來的,父皇,掐蛇掐七寸,你很清楚怎麽傷害那女人嘛,厲害厲害。”

“太子殿下,話不是這麽說的。”方子晗冷靜分析,“陛下剛才說的那些話或許傷害到她了,可是,句句都是事實,除了不大禮貌,其他情況的確如此。”

淩楠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方姨,聽到父皇這麽說,其實最開心的人是你吧?”

方子晗麵不改色,然後搖頭,“不是。”

“哼哼,方姨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越來越好了。”淩楠嬉皮笑臉。“不過,你至今也沒入父皇的後宮,符弦歌再怎麽說在這點上至少是占優勢的。”

方子晗的臉色終於變了。

淩悠揚根本沒興致理會他們,不耐煩道:“你們都給朕安靜點兒!”

淩楠見好就收,笑著問道:“父皇,符弦歌去了哪裏你有頭緒嗎?”

淩悠揚若有所思,“淩楠,你實話實說,那時候你是故意把符弦歌帶到禦書房來的吧?你猜準了朕會對她說些不好聽的話?你想讓朕逼走她?”

一半一半,不過,最主要的還是猜錯了。淩楠但笑不語,“父皇,現在說什麽都無所謂吧?當務之急不是應該把符弦歌找回來嗎?”

方子晗深深地看著淩楠,“太子殿下,你究竟想做什麽?”

淩楠不屑地笑了聲,“你想知道?”他靠近她,眼中透出淩厲的光芒,“本太子憑什麽告訴你?”

“隻要是對皇上有危害的事情,奴婢都會努力調查。”

“哈哈。”淩楠擺出一臉可笑的樣子,輕佻道,“方姨的意思是,本太子會危害父皇?”

方子晗道:“殿下或許不會,可是殿下真的不該把符弦歌帶回來,光是她的存在對皇上來說就是一種危險。”

淩楠微笑。“什麽危險?”

“也許,也許皇上會變得不像皇上。”方子晗的聲音很輕很輕。

淩楠但笑不語,聽到這句話他心裏是極其高興的,不過,他挑眉道:“方子晗,本太子敬你一聲方姨那是看在父皇的麵子上,可這不代表你可以對本太子的行為指手畫腳,你隻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事情不必勞心。”

方子晗語噎,默立片刻,靜靜地走開,“那麽,奴婢告辭。”

淩楠笑得可愛,“方姨慢走啊。”

日落西方,紅霞鋪滿天。

晚膳的時候,淩楠特地跑到淩悠揚身邊和他一起用膳,看到淩楠的到來,淩悠揚神色依舊,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繼續低下頭吃飯,沉默得有些詭異。淩楠笑眯眯地坐到他身邊,乖乖地拿起筷子,有一句沒一句地插嘴:“父皇,看你的樣子,似乎食不知味?”

淩悠揚看也不看他,“閉嘴,吃飯。”

“閉上嘴巴還怎麽吃飯啊?”淩楠大呼小叫的,“父皇,您這叫獨裁!”

淩悠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閉上眼,他可以猜到這小鬼想說什麽了,他明明不想聽,可是,忍不住放下碗筷,“那麽,你想說什麽?”

淩楠手托著腦袋,“兒臣沒想說什麽啊,難道父皇想聽兒臣說些什麽?”

淩悠揚額頭上青筋暴起,“淩楠,別以為朕隻有你這麽一個兒子你就敢無法無天!極東國不是沒了你就不行!朕的皇位也不是非傳給你不可!”

“哦?”淩楠挑眉,“父皇打算再和符弦歌生一個?”

淩悠揚怒道:“放肆!”

“哪裏放肆了?”淩楠笑意不減,神情中絲毫不見恐慌,“隻準你做就不準我說?我不就是你和她生出來的嗎?以父皇的能力而言,再生一個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淩悠揚一巴掌扇過去,卻被淩楠躲開了。淩楠笑嗬嗬地靠牆而站,淩悠揚看著他的麵容,情緒很快就平靜下來,冷笑一聲,“如果朕真的再生一個兒子,恐怕沒出世就會被你給殺了吧?淩楠,你是哪種人朕會不清楚?”

“不會哦,如果生的是妹妹我就很歡迎。”淩楠露出可愛的笑容,企圖迷惑人。“孩子不生出來,我就不知道是男是女,真要動手我也會等孩子出世以後再動手的。”有個妹妹多好啊,如果父皇真跟符弦歌再生個女兒就表明他們和好了,符弦歌是不可能留在這裏做皇後的,父皇為了妥協也隻能選擇和她一起離開,那皇位自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何況,有個妹妹的話以後還能拿來和親,或者可以賜給有用的臣子……唔,這樣的話,隻有一個妹妹還不夠用呢。

淩悠揚凝視他許久,歎口氣,白了他一眼,“不說這個了。你會到朕這裏來是想說符弦歌的事吧?”頓了頓,“她還沒有回來對不對?”他已經命令屬下去探聽好幾次了,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父皇真是神機妙算!”淩楠揚眉一笑,“符弦歌還沒回來,兒臣已經派了好幾撥人出去搜查了,可都找不到她,而且,搜查的人也不好太過擾民。兒臣來找您是想來聽聽您的意見。”

“……朕沒有意見。”

淩楠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不怕死地開口道:“說起來,今日的情形是不是和十一年前很像呢?那時候也是找不到她的人……”

淩悠揚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殺意,被這樣的目光注視,淩楠驟然噤聲,不自覺地倒退一步,複雜的情緒在淩悠揚眼眸中漸漸退卻,輕聲道:“不一樣,和那時候不一樣。”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沉默著。

淩楠也乖乖沉默著,原來想好的台詞說不下去了。許久,他輕輕問了一聲:“父皇,她會去哪裏?您有頭緒嗎?”

淩悠揚抬眸,幽光閃爍,“朕不會去找她。”

夜幕繁星,白駒過隙,軒王府安靜地佇立在京城,從淩悠揚搬入皇宮後,這座宅院就再也沒有迎來新主人。藤蔓纏繞,牆麵破舊。

弦歌一人在這裏麵走著,離開皇宮以後,她的衝動漸漸平複,原想立刻回去的,但轉念一想,既然出來了,就先逛一逛再說。她在熟悉又陌生的京城裏不斷徘徊,不知不覺就走到這個地方來了。

然後,弦歌坐在積滿灰塵的涼亭裏,看著日落西山,看著殘暉褪盡,腦子裏生不起一絲一毫想回皇宮的念想。

這個地方,是她嫁給他的地方。

這個地方,是她愛上他的地方。

“今夜幾乎都看不到月亮,你坐在這裏看什麽?”淩悠揚一身白衣,出去他的皇冠黃袍後,一身清輝淡雅,聲音也甚是平淡,“你連晚膳也沒用過吧?不餓嗎?”

時間在這一瞬間定格,弦歌久久移不開視線,愣愣地看著他。她聽到這句“不餓嗎,”幾乎要熱淚盈眶。她輕輕“嗯”了一聲,“我在等月亮出來。”

淩悠揚回視她一眼,然後轉身,“那朕先回去了。”

“陪我坐一會兒?”弦歌建議。

“……朕出來不是為了找你。”淩悠揚沒好氣,“隻不過飯後散步散到這裏來了。”

“那我們真有緣,我也是無意中走到這裏來的。”弦歌笑了笑,“悠揚,我非得叫你玄昭帝嗎?”

“嗯。”

弦歌緩緩斂起笑意,“我們之間非得這麽隔著距離?”

“嗯。”淩悠揚靜靜地看著她。

弦歌垂眸,“連做朋友也不行?”

“當初,是你選擇離開的。”淩悠揚勾唇一笑,“怎麽?現在後悔了?”

“如果聽到我說‘後悔’兩個字,你就會覺得自己贏了?”弦歌反問。

“嗯,朕會非常高興,還會趁機狠狠地嘲笑你,然後馬上大婚,讓你親眼目睹朕的婚禮。”淩悠揚的語氣很平淡,眼神卻是怒狠狠的,“朕要你後悔一輩子,後悔到死為止。”

“小心眼兒的男人!”弦歌無聲地笑了笑,“當初你命令元瀾做出那些事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你的意圖了。”她抬頭望著他,眼眸中光彩萌生,“其實,你那個時候讓元瀾給我喝的若是毒藥,我也就那麽死了。”

淩悠揚沒有搭腔,許久,“如果你死了……”那痛苦的人就不是她了,後悔的人也不會是她了,“讓你活著會更好一些。”

弦歌低低一笑,“尊貴的玄昭帝,你覺得我還愛你嗎?”

等了好一會兒,也隻等來一片靜默。弦歌意外地看著他:“我以為你會非常自信地回答,你一向都覺得,即使天下間的女人都喜歡你也不足為奇,不是嗎?”

淩悠揚站在夜色中顯得白衣蕭蕭,形單影隻,“你是朕此生中最大的意外。”

豈止是意外,簡直是劫難。情字一劫,難分難解,見血封喉。“恨我嗎?”

“恨?沒有愛哪來恨?”淩悠揚自嘲道,“朕不恨你,朕隻想忘了你。”想忘了這個女人想了十一年,一直想一直想,想她的可恨,想她的絕情,然後,隻能愈記愈深。

“如果你忘了我……”弦歌悠悠一笑,“那麽,就由我來記住你好了。我這人很大度的。”

淩悠揚身形一震,不受控製地開口:“這十一年來,你也沒有和符遲雪在一起,是因為朕嗎?”是因為他嗎?是因為她愛他嗎?是因為她忘不了他嗎?如果她說是,他一定會盡情地嘲笑她!

弦歌心中一緊,臉上還掛著笑容,站起身來走出涼亭,“你不是要回去嗎?,我也正好餓了,一起回宮吧。”

彎彎的月亮從雲層中探出頭來,兩人的影子被漸漸拉長,中間隔著一段小小的距離,一左一右,始終沒有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