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楠每天早上都會跑到弦歌房裏去,等著她起床,和她一起用早膳,然後再帶著她到處遊玩,做她在極東國的向導。弦歌心裏也清楚,在淩楠心裏並未把她當成母親,她雖然不知道淩楠要做什麽,可她明白自己對淩楠來說至少是有利用價值的。可悲的是,明明知道她是在被利用,弦歌仍然無法拒絕淩楠的親近,她甚至為自己的利用價值感到高興。淩楠還會主動親近她,無論是什麽原因,弦歌都為此感到深深的慶幸。這一日,淩楠帶著弦歌出宮去玩,他問她在京城有沒有想去的地方,弦歌搖頭,他又問她在京城有沒有想拜訪的人,弦歌想了想,說出淩陌憂的名字。兩人走在京城的大道上,淩楠興奮地想在外麵用餐,“宮裏的吃來吃去也就是那個味道,還不如外麵的好。”弦歌寵溺地笑笑,“最好的廚師都在宮裏,你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其實也不是味道的問題,主要是氣氛和環境。”淩楠比較道,“在宮裏吃總覺得壓抑,嗯,也不能說是壓抑,總之和外麵吃飯的感覺不一樣。在外麵我怎麽隨便怎麽來,沒人認識我,也沒有人說三道四的。”弦歌苦笑,又想起了楊嘯那孩子,比之淩楠囂張的生活,楊嘯活的才叫壓抑。

“作為一國太子,你活得夠自由了。”

“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父皇作為一個皇帝都能活成那樣,我太子的位子還在他下麵呢,當然不能活的比他差!”弦歌暗歎,當第一次見到淩悠揚那種皇子已經夠驚歎了,結果那樣的皇子還真能坐上皇位當上皇帝。淩悠揚這種怪胎百年出一個,你淩楠這都能學這都能比?上梁不正下梁歪。怎麽偏偏就像淩悠揚呢?“說起來,今天怎麽不讓皇甫跟著,出宮在外,有他在你身邊會安全一些吧?”

淩楠的腳步頓了頓,回眸看她一眼,神色突然冷了幾分。“不方便,皇甫的長相太惹人注意。皇甫從我小時候就開始跟在身邊,很多人或許不認識我,可看見皇甫就會知道我是誰,所以,還是讓他留在宮裏的好。”弦歌也不追究這話的真實性,想了想,隻說了句:“皇甫是個很好的人,對你很忠心。”

“嗯,忠心耿耿,日月可鑒。”淩楠轉眼看她,笑道:“據我所知,皇甫這麽一個絕頂高手會效忠於我,是因為你當年的一個請求吧?”弦歌剛欲出口的話頓時吞進喉嚨。

淩楠歎一口氣,“說句實話,我很感激你。第一,是你讓我出生在這世界上;第二,是你把皇甫這種稀世難求的高手留在我身邊。符合弦歌,你拋棄我也好不要我也罷,那是以前的事,而且,我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麽利益被損害。”“你都是這麽想的?”

淩楠點頭,“而且比起你留在極東國做皇後,你在雀南國做攝政王對我益處更多。尤其在你懷著對我的愧疚之情,對我更有利了。”所以,不需要你做我的母親,你隻要被我好好利用舊可以了。弦歌苦笑,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淩楠拉起她的手,直接走進酒館,“不說那些掃興的話,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再到淩陌憂那裏去。”走進酒館,才發現裏麵坐滿了人,淩楠皺眉,心情糟糕,平時的霸道習性又出來了,直接掏出一錠銀子擺在店小二眼前,喝道:“給我們一個雅間。”

店小二苦惱:“客觀,雅間已經沒有了,即使是要空位子,您也得和別人拚桌才行。”

淩楠眯眼,不悅道:“把雅間的客人趕出來,你不動手的話舊由我來動手。”

弦歌正要阻止,卻聽身旁有熟悉的聲音響起:“好囂張!連我舒躍定下的雅間也敢搶?”店小二立即鬆了一口氣,“舒公子,您的房間在二樓,還是老地方。”

舒躍點頭,隻當是哪裏來的無知小輩,看也不看一眼,高傲地邁開步子往上走。弦歌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熟人,眼睛一亮,一個閃身就攔在舒躍麵前,笑眯眯地看著他,“舒躍,好久不見,見到我都不請我喝一杯嗎?”舒躍一愣,目光盯在弦歌臉上看了許久,吃驚道:“符……”剛出口一個符字,連忙捂住嘴巴。符弦歌這個名字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別人或許不知道符弦歌長什麽樣,可這天下間沒有人會沒聽過“符弦歌”這三個字。

弦歌微笑以對,當年那個十二三歲的小少年已經長大成人,傲氣依舊,但已懂得怎麽去收斂。

舒躍笑得很開心,“你都主動開口了,我怎麽能不請?上去吧。”

淩楠在旁冷眼觀看,聽到舒躍這個名字後略一思索,頓時記起了這位舒家公子,雖然沒見過,但舒躍也算是舒家年輕一中的人才。他腦子裏考量著舒躍與符弦歌的關係,看到舒向他投來疑惑的目光,頓時很狗腿地笑了笑,搶在弦歌前麵開口:“舒公子,我是符大人的小廝,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當初舒躍送弦歌離開極東國的事情除了他們兩個當事人知道以外,就隻有淩陌憂清楚內情了。淩悠揚後來也多方探查過是誰協助弦歌出國,雖然懷疑淩陌憂,卻始終找不出確切證據,隻能作罷。

舒躍也不懷疑他說的活,領著他們二人就往樓上走去。弦歌並不揭破,狐疑地看了淩楠一眼,實在不清楚他在想什麽。

雅間裏比外麵安靜多了,氛圍也好上很多,舒躍坐下後,對淩楠客氣道:“這位……”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這位小廝也一起坐下吧,在外麵不必拘束。”

淩楠諂媚的語氣,“舒公子,您叫我小楠子就好了。”

弦歌聽了險些從椅子上跌下去,瞠目結舌。

舒躍疑惑道:“小楠子?你是宮裏的小太監?”

淩楠麵不改色,繼續狗腿地討好,“舒公子說奴才是小太監,奴才就是小太監。”

弦歌正在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濺在桌麵上。

淩楠兩隻手不停地揉搓著,眼睛笑得彎彎的,“皇上派奴才跟在符大人身邊,奴才不勝榮幸,沒想到還能見著舒公子這等人物。”頓了頓,他轉頭對符弦歌笑道,“不知符大人是怎麽認識舒公子的?”

弦歌瞳孔中的顏色深邃起來,許久,淡淡道:“十一年前就認識了。”

淩楠吃驚道:“十一年前,舒公子還隻是個孩子吧?”

弦歌沉默,許久,又道:“跟你現在差不多大。”

看到這裏舒躍若還沒看出個究竟,那他的腦袋就真的白長了,他盯在淩楠臉上,“你不是小太監。”

淩楠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舒公子真善變,剛才還說奴才是太監,現在又說不是了。唉,您說不是就不是吧。”

舒躍眯眼道:“你是誰?”

淩楠優雅地作揖,“小楠子。”

弦歌雲淡風輕地喝一口茶,道:“淩楠。”

舒躍從椅子上跳起,蹬大眼睛道:“太,太子殿下?”

淩楠笑得有幾分狡詐,“稱呼太子殿下的時候不是應該跪下行禮嗎?”

舒躍心有不甘,卻也隻得跪下,“太子殿下何必作弄我?舒躍方才失禮之處還請恕罪。”

“起來吧,”淩楠坐在弦歌身旁,瞅著他,“本太子隻是想看看,當初敢幫符弦歌逃出極東國的人,究竟是怎樣!”舒躍豁然一驚。

弦歌默默地閉上眼,這個孩子太敏銳了。

淩楠笑開了眼,非常滿意他倆的反應,“原來真的是你啊!哈哈,膽大包天,若被父皇知道,你絕對是死路一條,說不定還要被滿門抄斬!”舒躍麵如死灰。

“放心,太子是個好人,自會饒你一命”淩楠笑得讓人摸不著深淺,拍拍身旁的位子。“坐下吃飯吧,剛才不過是開個玩笑。”這一頓飯,吃得很沉默。

淩楠笑眯眯的不說話,舒躍慘白著一張臉不說話,連弦歌也沒說話。

淩楠拿著筷子繞著手指打轉,毎一碗菜都會夾點兒嚐嚐,一邊嚐一邊嘖嘖稱讚。

“舒公子,你怎麽隻吃自己眼前的菜?不要客氣,這頓是你請客,你還吃得畏畏縮縮的,本太子都不好意思了。”

舒躍張了張嘴,終隻是說了句:“太子客氣了。”

弦歌看不下去,她對舒躍當年的相助一直是心懷感激的,今天若不是她主動跟舒躍打招呼,也不會出現這情形。

“淩楠,你想幹什麽?”弦歌正色道,“應該不是單純地耍人玩吧?”淩楠側目,笑容燦爛,“你很關心嗎?關心舒躍?”

符弦歌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我的恩人。”

“所以,你希望我幫你瞞著父皇?”淩楠將筷子擱在桌子上,佯裝苦惱。“父皇真可憐,什麽都被蒙在鼓裏,自己的臣子竟然站在自己以前的女人那邊,這是什麽道理?”

“太子殿下,我並沒有站在符弦歌那邊。”舒躍辯駁,“當年,當年幫她的時候並不知曉她的身份,舒家不可能背叛極東國,我舒躍也不會背叛皇帝陛下。”

“嗬嗬,本太子知道你的忠心了。”淩楠含笑望著他,“舒躍,據說你是舒大人最得意的兒子,舒大人的衣缽將由你來繼承?如果真是這樣,本太子也不會因為一時的衝動毀了一個青年才俊的將來,不是嗎?”

舒躍垂眸,“多謝太子殿下手下留情”

“嗬嗬,你是國家將來的棟梁之才,以後待本太子繼承大統,我們就是君間更應該保持良好的關係。你和符弦歌的事情已經是年前的事情了。翻舊賬可不是什麽好習慣,本太子也不屑為之。”

他們說話的時候,弦歌在旁邊安靜地聽著,一邊聽一邊吃飯,等她吃下最後一口飯,才淡淡地升門:“淩楠,你這算是在籠絡人心嗎?”

淩楠蹺起腿,“看上去像嗎?”

“很像。”

淩楠沉默一下,然後對舒躍笑道:“舒躍,若本太子拉攏你,你會覺得榮衝嗎?”

舒躍哪敢說不,連忙點頭,“承蒙人子石一得起。”

弦歌低歎一聲,“淩楠,作為上位者,籠絡人心不應該用這種法子的……”

活沒有說完,就被淩楠打斷,嘴角拄石譏誚的笑容,“你這是在教訓我嗎?”弦歌望著他,所有的話都吞進喉嚨,心情低落。

淩楠就坐在弦歌身旁,他側過身子半托著腦袋,笑容天真可愛,“怎麽不說話了?符弦歌在政治上也算得上是個人物,你的指教千金難買,本太子可是受寵若驚呢。不過,多問一句,你是以什麽立場來指教本太子?來教訓本太子?”

弦歌的嘴巴閉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淩楠笑得越發可愛,“不會是以母親的立場吧?”

弦歌臉色蒼白,如坐針氈。她站起身來,避開淩楠射來的目光,“今人我請客吧,我下去結帳了。”

淩楠微笑著點頭,“那麽,麻煩你了。”

看到弦歌飛開,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舒躍總覺得淩楠的笑容很怪異,忍不住開口道:“你討厭她?”

淩楠笑道:“何以見得?”

舒躍直接道:“感覺。”淩楠但笑不語,舒躍很替弦歌打抱不平,“她當年拋棄你也是迫不得己,符弦歌是何等人?無論在怎樣的帝王麵前也不會遜色半分。可是,她在你麵前總是小心翼翼,難道你沒感覺嗎?”

淩楠一臉無所謂,笑得渾不在意,“她拋棄了本太子,所以他對本太子感到愧疚,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而且,這正是他想要的,“本太子覺得對她的態度很好啊,有什麽地方不妥嗎?”

舒躍認真道:“她已經努力想要彌補了。”

嶺南道:“她怎麽想是她的事,本太子無法幹涉她的想法,但是,被拋棄的孩子難道連憎恨討厭的權利都沒有?憑什麽她要本太子原諒本太子就原諒?”

舒躍道:“太子殿下出生在皇家,從小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太子殿下還不滿意什麽呢?”

淩楠沒有說話,垂下腦袋,耳中像是聽到了什麽聲音,嘴角微不可見地勾了勾。他抬頭,目光如炬,“從小生活在父母雙全的家中的你又有什麽資格這麽說?”

弦歌付賬完畢,鼓起勇氣走上樓,剛上樓走到門口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她心頭驟然一縮,然後整顆心都沉下去了,沉甸甸的,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那個孩子,原來是這麽想的。

弦歌和淩楠到淩陌憂的府邸去,舒躍也跟著一起去了。舒躍道京城才兩天,本就打算抽個時間去拜訪這位表哥,近日有機會,也就順道去了。

淩陌憂的宗旨是不幹涉朝政,從玄崆帝到玄昭帝一直如此,他的日子少了很多勾心鬥角,相比其他皇親國戚,他的生活就滋潤多了。當然,他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他過多耗費心計,這也是他遠離朝政的主要原因。

闊別十一年,弦歌再次見到綾波優的情景一如當初。他舒舒服服地躺在院子裏的靠椅上,修身養性。看到有客人進來也不招呼,很自然地說了句:“這裏沒嚇人,你們自己隨意就好。如果有什麽需要就去找管家。”

淩楠笑嗬嗬地坐下,“九皇叔,你過的好舒服呀。”

淩陌憂淡淡地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如果你不做太子,如果你將來不做皇帝,你也能這麽舒服。”

淩楠愣了愣,眨眨眼,麵不改色,“九皇叔真愛說笑。”

淩陌憂但笑不語。他轉頭望向弦歌,神情中並無意外,“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嗬嗬,據說你現在時雀南國的攝政王了?”

弦歌含笑點頭,“既然來了京城,總得來拜訪一下你。”

“不勝榮幸。”淩陌憂上下打量她,“你居然又回到了這個地方,怎麽?放不下?”

弦歌張開嘴,聲音明顯缺少底氣,“我……我隻是代表雀南國……”

“嗬嗬,不用找借口也沒關係,難道你敢來卻沒膽承認?”

弦歌無言以對,淩陌憂的話正中她心,即使否認也是無力。她隻得苦笑,也算默認,“你身體還行嗎?”

“總還能活下去。”淩陌憂對她笑笑,目光又轉到舒躍身上,挑眉道,“你怎麽也來了?你不是一向覺得我這地方死氣沉沉嗎?你待在軍中不是不亦樂乎嗎?居然跑到京城來了。”

舒躍拱手笑笑,“父親擔心表哥的身體,所以我進京的時候,他囑咐我順道來探望表哥。”

“死不了,死不了。”淩陌憂無所謂道,“我不會招呼客人,隻要別把我的府邸給拆了,想留下就留下,想走就走吧。”

弦歌上前兩步,在淩陌憂身旁坐下來,聲音有些低,可咬字卻很清楚:“其實,我一直都想謝謝你。”

“謝什麽?”淩陌憂驚奇道,腦子忽然回過神,意識到她想表達的意思,“哦”了一聲,眉峰輕輕一挑,看看她,又看看淩楠,無懼無畏道,“那是我欠你的人情,沒什麽好謝的,隻要你自己不後悔就好。”

淩楠的眼珠子左轉右轉,似在思索這句話的弦外之音。

“我們這位皇帝陛下的後宮依舊空懸著,”淩陌優自言自語,對上弦歌的視線後又笑了笑,“你有感到高興嗎?”

“我用什麽立場高興?”弦歌微笑著反問。

淩陌優聽清了她話中的意思,慢條斯理地開口:“一個愛慕者的立場。”

後宮空懸又怎樣?十一年來,那個人的風流韻事還算少嗎?弦歌道:“他從來沒有在原地等過我,我亦然。他理解我,正如我理解他。淩陌優,放手的風箏就找不回來了。”

“那倒未必,”淩楠心境頓時明朗,開心道:“問題不在於找不找得回來,而是在於你想不想找。”

弦歌聞聲回頭,第一次認真思考淩楠的用意,“你希望我怎麽做?”最初見到淩楠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沉浸在見麵的喜悅之中,在他的請求之下,她渾渾噩噩就同意來到極東國。冷靜下來想一想,以淩楠的心智,他究竟是為了什麽?

淩楠露出天真期待的申請,“每個孩子都希望自己的父母雙全的吧?”

“太假了。”淩陌優毫不留情麵,“你不一向對這種無聊的感情嗤之以鼻嗎?”

淩楠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道:“九皇叔,您的琴聲堪比天籟,不知是否有福可以聽到您的琴音?”

淩陌優懶得彈琴,“宮裏麵琴師多的是,你就別折騰我這把老骨頭了。”

淩楠堅持道:“符弦歌難得來極東國一趟,九皇叔多少應該盡點兒地主之誼吧?”

淩陌優瞬時間轉過神來,若有所思地望著淩楠,“你要我彈奏給符弦歌聽?”

淩楠點頭,微笑,“若是可是的話,還請九皇叔彈奏一首《鳳求凰》,日後我天天帶符弦歌來此拜訪九皇叔,九皇叔若能天天彈奏一遍,那就再好不過了。”這樣對九皇叔來說雖然辛苦了點兒,但父皇也會感激在心,說不定會有所賞賜。

話說到這裏,淩楠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淩陌優哈哈大笑,這麽多年來,他難得笑得這麽盡興,這麽損的性子究竟像誰呢?像符弦歌絕對不可能,像淩悠揚嗎?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可不敢拔你父皇的龍須,最後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怎麽會呢?”淩楠唆使道,“九皇叔不想看看父皇會有什麽反應嗎?或許會非常有趣哦,難得有整治他的機會,九皇叔要放棄嗎?”

淩陌優有點心動,的確,他若天天像符弦歌彈奏《鳳求凰》,淩悠揚的反應一定會非常有趣。雖然會有麻煩,可有好戲不看實在可惜,這些年的日子他過得太清淨,是否也該添點兒樂子?遲疑間他的目光望向弦歌,征求她的意見,“你覺得呢?”

弦歌意外地平靜,禮貌地微笑道:“能夠聆聽您的琴音,實在是我符弦歌三生有幸。”

事實上,事情的進展不想淩楠設想的那樣順利。連續五天淩悠揚都無動於衷。這一日,淩楠終於在寢宮裏等到淩悠揚的來訪。

淩悠揚進來的時候。淩楠正躺在一位貌美宮女的腿上,年輕的宮女小心翼翼地在幫他挖耳屎,看到皇帝進來臉色都變了,不知該下跪請安還是繼續做太子殿下吩咐的事。淩楠抬眸一笑,擺擺手示意宮女停手,起身行禮道:“不知父皇駕臨,兒臣失禮了。”

淩悠揚也笑了笑,“你這幾日都陪在符弦歌身旁,嗬嗬,好玩嗎?”

淩楠無辜地看著他,點頭,表情豐富得像唱戲,“兒臣從小沒有母親,我們父子相依為命,雖然隻是臨時的,但能夠享受到她的關愛,兒臣……兒臣死也無憾了……”他舉袖掩麵,聲淚俱下。

淩悠揚冷笑,“你拿這套說辭騙騙符弦歌還成,竟然演戲演到朕的眼前來了?”

淩楠吐吐舌頭,眼淚瞬間消失不見,“兒臣開個玩笑嘛。”

淩悠揚根本不在意他的解釋,盯著他的眼睛,高深莫測地笑道:“淩楠,你天天帶著符弦歌去九弟府裏,是打什麽主意?”

“沒有啊,”淩楠困惑道“是符弦歌自己想去的。”

淩悠揚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圈,仿佛在欣賞他的小把戲,笑意在最佳泛濫,“淩楠,從小到大,你說過幾句真話?老實說吧,這幾日你都在等朕來找你?恩,是不是?”

“胡說!”淩楠矢口否認,“兒臣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淩悠揚微微一滯,是啊,他這是為了什麽?難道真像這小子說的那樣是缺少母愛?騙鬼去吧!這小子天生就沒什麽七情六欲,不利用符弦歌就好了,還會主動親近?淩悠揚忽然發現無話可說,吞吞吐吐地又看了淩楠一眼,擺出帝王的威嚴來,“這要問你自己,淩楠,你這是為了什麽?”

淩楠搖頭,“父皇,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兒臣做什麽您就懷疑什麽?兒臣可是您親手養大的,您對兒臣就沒有一點兒信任嗎?”

淩悠揚慢悠悠地開口道:“淩楠,你也該知道,朕念在你沒有母親的份上,一直放任你寵愛你,你想幹什麽朕就依你什麽。那時候連火藥那麽重要的事情也放任你一個人去做,所以,你是不是也該對朕說點兒真心話?”

“兒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要從淩楠嘴巴裏套話難如登天,他不想承認的事情打死也不會承認,“其實,無論兒臣陪著符弦歌也好,甚至是之前誘她前來極東國也好,兒臣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父皇。”

淩悠揚似有所悟,張口欲言,“你……”

“父皇,您捫心自問,您對符弦歌是個什麽感覺?”淩楠認真地詢問,“您也該知道,兒臣從小到大都跟她沒有接觸,她對兒臣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可是,她對您而言卻不一樣,父皇,您才該好好理清自己的感情。”

淩悠揚下意識地否認,“胡鬧!她現在時雀南國的攝政王,已經與朕毫無瓜葛!”

淩楠歎氣,看到他老爹這種打死不認賬的性格他就無奈,“如果已經毫無瓜葛,如果父皇您已經心如止水,那麽,現在跑來找兒臣做什麽?又為什麽提起九皇叔和符弦歌的事情?”

淩悠揚哼笑一聲,目光轉冷,“符弦歌不是淩氏的人,淩陌憂總是吧?”

“是嗎?”淩楠笑眯眯的,“兒臣還以為,您不要的女人也不容許其他人得到呢,看來,兒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淩楠這句話頗有諷刺的意味,淩悠揚又怎會聽不出來?他狠狠一拍桌子,最後放話:“淩楠,你想看朕的好戲也罷,想耍人玩也罷,但是,一旦朕動手幹涉了,後果自負!”

嘖嘖,父皇,您的風度呢?敢情隻要事情與符弦歌有關,您的風度就全不見?您不是一向談笑自若嗎?淩楠低低笑了一聲,“父皇,您的聲音太大了,會吵醒符弦歌的。”

淩悠揚怔了怔,“啊”了一聲,瞳孔驟然放大,“誰?”

淩楠惡作劇一般地笑著,“您問的是在內室睡覺的那個?那應該是符弦歌沒錯。”

淩悠揚深深吸一口氣,這小子,這混蛋,這該死的欠揍脾氣究竟是像誰呢?

“你故意的。”

淩楠也不否認,笑望他一眼,又跑到內室的門前敲了敲,“符弦歌,醒了嗎?”

弦歌早就醒了,本來想裝睡的,可被淩楠這麽一喊,死人也裝不下去了。她認命地走出來,根本沒有做好麵對淩悠揚的準備,除了最初的那幾麵,她還沒和淩悠揚好好碰過麵。弦歌隨便挽了個發髻,開門道:“沒醒也被你叫醒了。”

真正出了門,真正見到眼前這個男人,她才發現,什麽準備都是枉然的,她的目光根本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悠悠揚揚,念盡千般模樣。一花一葉,君心似夢,霎時紅淚幹涸。

淩悠揚看她一眼,平靜地轉開視線,“淩楠,你怎麽讓貴客睡在你宮裏?規矩呢?”

弦歌低歎道:“陛下若想責怪,全是我的不是,和淩楠聊多了,便在這裏休息了,還望陛下見諒。”

淩楠笑著看看這個,又笑著看看那個,多有意思多有趣啊,“父皇,您難得來見兒臣,不如坐下來一起聊聊?”

“……朕還有事。”

淩楠緊追不舍,“剛才的事情您不問了嗎?”

淩悠揚不自覺地皺皺眉頭,想走,可腳步卻停下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腦子在想什麽,“沒什麽可問的。”

“十一年前,我無緣欣賞淩陌憂的琴音,如今來極東國一趟,自然不會錯過。”弦歌淡淡地開口,視線盯在淩悠揚的後腦勺上,“如果陛下是因為我在這裏而急著離開,那大可不必,符弦歌這就告退,不影響陛下和太子的交流。”

淩悠揚倨傲地抬眸,笑得頗為冷淡,“你不必向朕解釋,此事與朕無關。”

淩楠很不給他老爹麵子,撲哧一聲笑出來,“裝吧裝吧,父皇您撒謊也撒得像樣點兒嘛,與你無關了還急巴巴地跑來,太假了。”

淩悠揚頓時瞪了淩楠一眼,又對弦歌道:“朕與自己的兒子怎麽相處也不勞符大人掛心,對我們父子而言,您隻是外人罷了,打擾不了我們的。”

心中微微一痛,弦歌的眼睛一瞬不瞬,聲淡如雲:“玄昭帝,無論如何我也算得上是您的貴客,這些言論未免太過失禮,您再怎麽言行無忌也該為兩國的關係考慮考慮。”

淩悠揚不屑道:“小小一個雀南國,我淩悠揚何時看在眼裏,當初如此,今日更是如此。”

“若非弦歌了解陛下的性子,陛下今日之言足以導致兩國失和。”弦歌四兩撥千斤,“連貴國太子都尚且知曉外交之策,陛下的言行實在幼稚!”

幼稚?居然說他幼稚?如果是在過去,淩悠揚早回擊過去了,冷靜,不要被這個女人牽著情緒走,她不配,她已經什麽都不是了。

“符大人會以幼稚二字來形容鄰邦帝王,難道這就合乎常理?”淩悠揚深深看她一眼,嗤之以鼻,“五十步笑百步。”

淩楠一直在旁看的目不轉睛,天哪,天哪,原來父皇還有如此一麵?他一邊拍大腿一邊哈哈大笑,“父皇,哈哈,兒臣今日算是長見識了。”

淩悠揚眯眼,在他後腦勺上敲了一下,“規矩點兒。”

淩楠可憐兮兮地捧著腦袋,低下頭努力憋笑。

淩悠揚不想再在站在這裏麵對這個女人,腳步已經跨出去了,想了想,又收回來,回首道:“符弦歌,你既然是代表雀南國前來拜訪,朕也不好失禮,一直都讓淩楠陪你也過意不去。這樣吧,明日午時你來禦書房找朕,朕親自帶你四處看看。”說這話的時候,淩悠揚的神情語調已經全部恢複如常。

弦歌的眼眸中流露出懷念,可笑容依舊是淡淡的“那就麻煩陛下了。”

看著淩悠揚遠去的身影,弦歌漸漸收回日光,她收斂起外在的情緒,慢吞吞地走到淩楠麵前,笑了一笑,“你是故意的。”

這句話好熟悉啊,淩楠掏掏一耳朵,毫不避諱地承認,“難道,做錯了嗎?”

弦歌笑道:“你和悠揚……你和他一直是這麽說話的嗎?”

“也不全是。”淩楠回憶道,“父皇隻有我這麽一個兒子,他雖然不怎麽會關心人,可是,對我還是很好的。我跟他私底下說話的時候,相較其他皇室父子來說顧忌是少了點兒。”說到這裏,淩楠抬頭瞟了弦歌一眼:“我想,這其中也有你的關係吧。你離開以後,父皇的後宮一直空懸,雖然他身邊女人是沒斷過,但後宮空懸這件事也足以讓朝中的老腐朽們說三道四了。我也猜測過,原因不外乎兩種,一是父皇因你而討厭女人不信任女人,所以懶得再立後納妃;二嘛……”他刻意拉長聲音,狡黯一笑,“他忘不了你。”

弦歌沉默不語,“悠揚,他不是放不下的人”

淩楠點點頭,“他那人是挺沒心沒肺的,對父皇來說,從他還是皇子開始,所有的感情都是笑話,甚至對待親人也不會有太多感情,哪怕是我……嗯,相比其他人是好一點兒,但父皇那個人,他又做皇帝又做父親,我能安全長大也是奇跡”

弦歌苦笑,發覺她說什麽都是錯。愧疚也好悔恨也好,從她來到極東從她遇到淩楠開始,這種情緒就沒斷過,她想為他做點兒什麽,她想幫他幹點什麽,可惜,無從下手。

淩楠似乎注意到她的情緒變化,瞥她一眠,笑嗬嗬的,“所以,我想看看父皇對你究竟是怎麽想的,若能破鏡重圓……”

“嗬嗬。”弦歌笑出聲,眼波流轉,眸中劃過的光芒快得讓人抓不住,“我不信,淩楠,這是你的目的?別說悠揚不信,我也不信。”她低下頭,近距離看著他,“你不是這種孩子。”

淩楠委屈地撇撇嘴,“你說得很過分!”她眨眨眼,“我真的是你生的嗎?我怎麽感覺不出來?”

弦歌心口一陣窒息,臉上卻看不出端倪,“如果不是你,明知沒有好事,我怎麽可能回到極東國?”

“咦?我以為你是為父皇回來的。”

弦歌輕聲道:“我隻想看看他而已。”輕輕地,悄悄地,不驚動任何人,不打擾任何人,躲在角落裏,偷偷看他一眼。

“聽上去很可憐。”淩楠懶洋洋地伸個懶腰,漫不經心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淩楠,你有一定要守護的東西嗎?”弦歌一字一句道。

見她異常凝重的神色,淩楠一怔,想了想,含糊其辭,“姑且算有吧。”可皇位那東西不該說是守護,應該稱之為奪取吧?

“那麽,如果有其他相衝突的東西呢?”弦歌繼續問。

淩楠歪著腦袋想了會兒,笑了,堅定地道:“不會有那種東西的。”

苦澀在弦歌嘴角化開,嗯,她曾經也以為,這世上不會有比符家比雀南國更重要的東西的。

如果沒有,那人生就簡單多了。

如果有的話,其實,也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