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悠揚是在巳時派人傳她去的,兩人結伴去參加極東國的才子聚會。對弦歌來說,是一次極好的文化交流。兩人身後跟著多個隨從,然後坐在華麗的轎子被抬到一家皇家包下的京城最大的客棧。

淩悠揚昨晚的激動仿佛不複存在,表現得生疏而禮貌。弦歌也不動聲色地一一回禮。客棧一共有兩層,裏麵坐滿了人,還有很多是沒有位子而站立著的人。客棧外也聚集了不少來看熱鬧的百姓。

因為這其中有大量官員在場,甚至皇帝親臨,所以客棧外圍也布了不少侍衛。弦歌曾是極東國的皇後,是以那些官員大多都識得她的模樣,看見她和皇帝同來,一時間,各式各樣的反應都有。

當年的事情,很多內情都沒有流傳到眾人耳中。官員百姓們知道的隻是淩悠揚異常高調地對著天下宣布廢棄皇後,甚至不給任何理由。之前兩人還是令世人豔羨的絕世眷侶,淩悠揚一改風流性子,不顧眾大臣反對,後宮隻留符弦歌一人。轉眼之間,風起雲湧,淩悠揚竟將這位深得民心的皇後給廢棄,如此作為,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然後,天下間都知道這位曾經的極東國皇後回到雀南國,成為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扛起整個雀南國的擔子。

真正聰明的人不願意去探查這其中的內情,皇室關係錯綜複雜,知道得越多也死得越快。不夠聰明的人則無法探查出其中的內情,當事者口風極緊,沒人願意說,自然也沒人知道。不過,根據淩悠揚後來浪**不羈的表現,很多人都以為淩悠揚是惡習難改,厭棄了符弦歌這位皇後,選擇繼續浪跡花叢。

“哈哈,攝政王,歡迎歡迎,您能前來觀摩,甚感榮幸。”

“多年不見,符大人風采依舊。”

弦歌在極東國的官員中具有相當威勢,她和淩悠揚在一起的時候是極東國最太平的時候,而且,這位曾經的皇後平易近人,做出很多造福百姓的事情,也從來不會恃寵而驕。

淩悠揚廢後時遇到的阻力極大,對極東國的官員百姓來講,符弦歌不僅僅是一名皇後,她甚至可以幫助淩悠揚一同決策一同治世,在官員百姓的心目中,也正式符弦歌糾正了玄昭帝以前錯誤的習性。

所以,當看見淩悠揚和符弦歌同時出現在這場聚會上,眾人的心情激動有之,驚奇有之,抱看好戲心態的也有之。同樣的情景,他們站在一起的情景已是十一年前的事了,雖說今時今日和當時當日的立場完全不一樣,可親眼目睹這對人中龍鳳站在一起,仍不免心緒激動。

人山人海,人頭攢動。

淩悠揚和弦歌以及一些重要官員坐在二樓雅間,隔著水晶簾觀看外麵的勝景。至於其他一些職位較低的官員則是在外維持秩序,和那些名動天下的才子彼此暢談。

“據說,這是今年第二次聚會,是貴國太子主動舉辦的?每三年一次?”弦歌將視線收回來,客氣地詢問道。

“是啊,太子此舉籠絡了天下才子的人心,嗬嗬,實在是高舉。”一名官員忙不迭地搭腔。

“太子殿下是我們極東國的驕傲,雖然還有些小孩子心性,但仍受到所有民眾的喜愛。”天下人都知道淩楠是符弦歌的兒子,奉承了兒子也順便奉承了母親,更何況,淩楠的確行事高明,讓人不得不佩服,“這乃是極東國之福!”

弦歌聽得很受用,點頭道:“這項舉動的確厲害,太子尚且年幼,可他小小年紀就知道怎樣提高自己的聲望,拚命地籠絡民心,的確難得。”

“那也虧得朕隻有他一個兒子。”淩悠揚不以為意地插嘴,“如果他還有兄弟,有怎麽可能做出如此類似靶子的行為?隻會為自己平白樹敵。”

官員頓時一陣尷尬,也不好逆著皇帝的意思繼續誇獎太子。

弦歌柔聲道:“事實上,皇上的確隻有一個兒子,如果皇上多幾個兒子,太子未必會采取這種辦法。而且,太子畢竟是太子,隻要皇上不介意,太子殿下再怎麽籠絡人心也是理所當然。”

淩悠揚掃了她一眼,“符大人,你不過是雀南國的攝政王,是不是對我極東國的事情管得太多了?”

弦歌也不反駁,淡淡道:“如若惹得陛下不快,那是在下的過錯。”

屋中溫度似乎下降許多,氣氛又冷上幾分。眾官員不知該說什麽,察言觀色,他們這位最難搞定的皇帝陛下似乎心情不怎麽好。

“皇上,恕臣多嘴。”在淩悠揚未登基前就站在他那一方的韋躍開口道,“太子殿下得民心自然是好事,可是皇上是否也該學一學呢?”

淩悠揚的目光直直地盯住韋躍,眾大臣頓時吸了一口涼氣。

韋躍的臉上絲毫沒有懼色,大膽進諫,“近年來,皇上肆意放縱人生,視百官進諫為無物,連太子的聲望都快追上您了,皇上難道不該引以為戒嗎?”

淩悠揚這個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那人出氣,如果撞上去那隻能怪你自己不長眼色,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如果你倒黴出現在他麵前,他也無緣無故地拿你發泄,你隻能怪自己運氣不好。韋躍這個人明顯是不長眼的人,淩悠揚並未發怒,平靜如死水的臉上突然笑開了,“那依韋大人所言,朕又應當如何?”

韋躍的聲調幾乎沒有起伏,“皇上未廢後之前是如何舉止,如今就該是如何舉止。”

在場的人又齊齊吸一口冷氣,連弦歌的臉色都變了。韋躍這人她還記得,當年扳倒太後的時候就是這人出了最大一份力,當時倒還沒覺得,今日一看,這家夥能活到現在真是福大命大。

淩悠揚冷眼看著他,許久,竟然哈哈大笑,“韋大人天生勞碌命,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朕身邊有此直言不諱的臣子也算是幸運,”頓了頓,他轉頭去看弦歌,勾唇一笑,“不知道符大人如何以為?”

弦歌麵不改色道:“皇上適才已經提醒過在下,切莫管得太多,那會惹得陛下不快。”

淩悠揚繼續道:“現在是朕問你,你盡可暢言,朕絕不怪罪。”

弦歌低低一笑,抬眸瞅著他,“皇上,在下並非極東國人,無須聽命於你,這一點,您是不是忘記了?”

淩悠揚哈哈大笑,“有意思,朕還真的忘記了,你在極東國住了好一段時間,朕下意識地就把你當成朕的子民了,哈哈,多謝提醒。”

“哪裏,哪裏。”

在場的官員都有拔腿就跑的衝動,聽著兩個人談話有種涼颼颼的感覺,偏偏一個是淩悠揚,一個是符弦歌,這天下間又有幾人敢在他們麵前逃跑?

“說起來,太子殿下怎麽還不來?”弦歌發問。

謝天謝地,總算換了話題,一名官員答道:“太子殿下肯定會來的,或許現在還在忙自己的事,符大人再耐心等等,殿下應該過會兒就會來了。”

雅間裏正在有一句沒一句地談論著,雅間外眾才子的比賽已是如火如荼,你一句我一句,你出上聯我接下聯。你寫一首詩我寫一首詞。外頭時時傳來掌聲和叫好聲。

“日月明朝昏,山風嵐自起。”一年輕人高喊道。不多時,就有另一人接道:“石皮破仍堅,古木枯不死。”

“好!好!”有人高聲叫道。

“月圓月缺,月缺月圓,年年歲歲,暮暮朝朝,黑夜盡頭方見日。”又有人出了上聯,周圍議論紛紛,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聲音道:“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夏夏秋秋,暑暑涼涼,嚴冬過後始逢春。”

“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為柴。”突然有個方形臉的男子出聲說出上聯,四周的聲音霎時又安靜下來,有些人是想不出,有些人則是想到了卻不好意思說出來。氣氛一下子僵持不下,正有官員打算出麵調和的時候,客棧門外有道人影如疾風一般竄入,讓人措手不及。清風飄揚,錦衣玉墜,揚眉得意。在侍衛們有所動作之前,淩楠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長巾帳內女子好,少女更妙!”

“接得好!接得妙!”周圍不斷有人稱讚。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淩楠雙手一擺,示意大家安靜,小小年紀已氣勢非凡,“諸位不必多禮!跪拜禮儀一切能免則免,如若真要表示尊敬,諸位略微低個頭拱個手就足夠了。今日我們以文會友,無論年齡大小身份貴賤,大家就像在家中一般隨意。”

看得淩楠如此氣勢聽到如此發言,弦歌暗暗讚歎。楊嘯是弦歌一手帶大的,在弦歌眼裏,楊嘯已然是個出色的帝王,假以時日,定能為雀南國帶來太平盛世。可是,淩楠卻是完全不一樣的表現。比之楊嘯,淩楠的孩子氣更重一些,從不掩飾自己爭強好鬥,先不論這是他的天然性格還是故意偽裝,但淩楠的親和力絕對在楊嘯之上。

淩楠畢竟是淩悠揚的孩子,而且是淩悠揚一手帶大的,即便淩悠揚沒有時間教誨他,可骨子深處的狂傲和輕佻卻是一模一樣的。

“那麽,本太子既然來了這裏,大家不妨一起玩個遊戲。”淩悠揚的眼睛閃亮閃亮的,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辰,“諸位都是極東國中出名的才子,本太子上一回聚會的時候就想討教一二,可惜,那年尚且年幼,是以等到今日才開口。接下來半個時辰,諸位可輪流向本太子出題,本太子想看看自己究竟可以堅持到何種地步!如何?”

“太子殿下!”眾人驚異,“殿下……”

“本太子心意已決,你們哪個人若能勝了本太子則重重有賞,如若難不倒本太子也不是什麽大事,哈哈,本太子不是輸不起的人,既然要玩自然得玩點兒刺激的。”

淩悠揚挑了挑眉,心情竟是十分高興,以內力將自己的聲音傳了出去:“不愧是朕的兒子。朕雖以之為傲,但諸位若覺得自己的才學受到輕視,大可放膽給淩楠一個教訓,讓他以後還敢不知天高地厚!”

“好!皇上聖明!”

“好!謝皇上!”

皇帝聲音一出,頓時四周叫好聲一片。淩楠雖然受到眾人的崇敬,可小小年紀就在天下才子麵前口出狂言,極東國人雖為國家有如此太子感到自豪,但另一方麵,多少也有點兒受到蔑視的感覺。淩楠雖說不用手下留情,可麵對當今太子,又有哪個敢當眾贏他?不過皇帝一出口,所有人都放下心,頗有摩拳擦掌的挑戰意味。

弦歌會心一笑,“皇上,您嘴巴裏說著讓他們給太子殿下一個教訓,可是,臉上的表情可不是這麽說的,一臉都寫著‘朕的兒子肯定會贏’。”

雅間中的官員們頓時紛紛笑出聲,“符大人,太子殿下既然敢把話說出口,就沒有輸人的打算!殿下從不會讓人失望。”

“不管他是輸是贏,他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淩悠揚自豪道,“如果他贏了,自是人心所向,再次提高自己的聲望。如果他輸了,依照淩楠的脾氣也會當眾認輸。”頓了頓,淩悠揚笑得有些心有戚戚焉,“如此不擺架子的太子,當然會得到更多的支持更多的聲望。”

這一點,她也承認。弦歌的情緒也被淩楠給挑起來了,“皇上所言極是。”

“童子看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馬上有人出上聯,“請太子殿下指教。”

“先生講命,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淩楠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剛才以太子殿下的才學來說是簡單了點兒。”又有人上前挑戰,“聽雨,雨住,住聽雨樓也住聽雨聲,聲滴滴,聽,聽,聽。”

淩楠笑眯眯地一躍而下,跳至那人麵前,“觀潮,潮來,來觀潮閣上來觀潮浪,浪滔滔,觀,觀,觀。”

“開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又有一聯。

淩楠仰天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與己何所不容。”此言一出,周圍掌聲不斷,才子們的情緒頓時更為高漲。他們一個輪著一個地出對子,似乎已經忘記眼前這個俊秀的孩子是當今太子,忘了眼前這位太子年僅十二歲。

連續半個時辰過去,淩楠竟然真的接下了所有的對子。時間一到,客棧裏寂靜一片。瞬間,喝彩聲連綿不絕,震耳欲聾。

“太子!太子!太子!太子!太子!”

淩楠笑眯眯地輕輕一揮手,人群頓時安靜下來。他躍身跳上二樓,站在雅間前,隔著水晶簾向淩悠揚作揖道:“父皇,兒臣願出一聯,請父皇接下聯,可否?”

淩悠揚一怔,而後大笑,“你這算是在向朕挑戰嗎?”

淩楠但笑不答,直接道:“千裏為重,重山重水重慶府。”

淩悠揚重重一震,這副對子並不難,淩楠這麽說是為了什麽?

“一人成大,大邦大國大明君。”

淩楠笑道:“父皇好才學!接下來還有一副對子,本太子希望可以考考雀南國的攝政王,符弦歌符大人,不知符大人接受嗎?”

弦歌的聲音透過水晶簾傳到外麵:“請太子出題。”

“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這是一副同字異音的對聯,正確的讀法應該是: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

弦歌略一思索,道:“浮雲長長長長長長長消。”根據讀音讀為:浮雲漲,長長漲,長漲長消。

“嗬嗬,符大人以一介弱女子擔任雀南國的攝政王,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如今看來,符大人不單在政治上是巾幗英雄,在才學上也是不讓須眉。”淩楠笑道,“符大人這對子對得真不錯。”

“謝太子誇獎。”

淩楠搖頭笑道:“本太子這不是誇獎,不,姑且也算是誇獎吧。本太子想說的是,對於如此英雄能是本太子的親生母親,本太子倍感榮幸。”

全場俱是一驚,連水晶簾後淩悠揚的臉色也是瞬息萬變,最後沉了下來。弦歌無言以對,心卻怦怦地亂跳個不停。淩楠是她兒子,這件事情天下誰都知道,可是,卻誰也不會當眾提出來,今天,淩楠竟然自己說出口,究竟是何用意?

“這件事情自本太子懂事以來就一直甚感困惑,”淩楠平靜道,“父皇和……符弦歌,當年究竟是為何事分離?”

淩楠是故意的,蓄謀已久的。

皇甫容在事後問過淩楠,出此一言,究竟是為何目的。在皇甫容看來,這種將當年的事情重新挖出來的作為實在不可取。淩楠則答曰,如果要讓父皇和符弦歌一起離開,一是需要他們破鏡重圓,二是需要符弦歌下定決心離開雀南國。

今非昔比,如今雀南國一切安定,楊嘯的表現也讓符弦歌滿意,讓符弦歌離開就簡單多了。可是,符弦歌這女人的致命缺點就是重情義,所以,必須讓她和楊嘯之間生出嫌隙。

“太子殿下,舊事何必再提?”弦歌歎息,“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淩楠站著不動,想了想,算了,不為難他們了,“兒臣失禮了。”他掀開簾子走進去,站在淩悠揚麵前,拱手道,“父皇。”

淩悠揚的目光很認真,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身邊的位子,“坐吧。”

淩楠乖乖坐下,抬眸一笑,“父皇沒有話要跟兒臣說嗎?”

淩悠揚瞥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淩楠,你為這次聚會花了不少心血吧?你不希望搞砸吧?”說到這裏,他的目光輕飄飄地在淩楠臉上一掃,寒氣逼人,“問到不該問的,你就不怕朕甩袖子走人嗎?”

淩楠笑容可掬,絲毫沒有被他寒光凜凜的視線給嚇倒,“兒臣不過是開個玩笑,您看,兒臣不是跑進來沒繼續問下去了嗎?”

淩悠揚沉默片刻,“讓外麵的人上酒菜吧。如果你想繼續比試就出去,如果想安安靜靜地休息會兒,那就坐在裏麵。”

淩楠笑道:“這樣吧,兒臣親自出去吩咐一聲,讓這兒的主廚上幾道父皇愛吃的菜色,外頭還有好多菁英學子,兒臣還打算和他們交流交流,待會兒再進來陪您。”

弦歌透過窗子望去,天空湛紅湛紅的,紅霞漫天無邊無際,仿佛滴在心頭的朱砂血,淋漓透徹。太陽快落山了,外麵行人往來,倦鳥歸巢。“其實……”聲音很輕很輕,連跟誰說話都不知道。可是,淩悠揚立刻轉過腦袋,挑眉道:“嗯?”

弦歌眼眸微微下垂,“其實,你說出來也沒關係……”

淩悠揚黑色的眸子靜如止水,似笑非笑,“說什麽?說你如何成為攝政王?說朕如何廢後?我們的事情與旁人有何幹係?輪得到他們來說三道四?”

弦歌揚眸,若有似無地掀了掀嘴角,“的確。”

雅間之中又是一片寂靜,外頭的喧囂聲都可以傳進來,似乎剛才那個問題引起的**完全過去了。可是,淩悠揚所在的這間房間,除了弦歌之外,所有官員的神經都極度緊繃,不敢多說,不敢多看。

所幸,不多時,一碗一碗的美味佳肴被陸續送進來,大家的注意力被菜色引開去。應該說,他們都刻意把注意力放在菜肴上,有一句沒一句地把話題牽扯開來,不再觸碰剛才那個一點就燃的禁忌。

“符大人,請恕在下多嘴問一句。”韋躍不怕死地開口,“你打算將手中權勢都還給惠誠帝嗎?”

弦歌一愣,微笑道:“在下不過是皇上麾下的臣子,沒有霸權不放的資格。”

“迂腐。”淩悠揚這兩個字一出口,端坐著的諸位官員又是一陣膽戰心驚。皇上,您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您還想慫恿臣子霸住帝王的權勢?

弦歌好笑道:“皇上這話是什麽意思?”

淩悠揚也沒興趣和她打太極,淺抿一口美酒,“沒什麽意思,不過,以符大人的才能來說,真是浪費了,辛苦十多年,結果一無所有。”他幹笑了兩聲,“要不,可以考慮來極東國當個小官,這點容人之量朕還是有的。”

淩悠揚一開了這話頭,其他官員也都表示讚同,“不錯,不錯,符大人乃國家棟梁,若辭官離開確實可惜。”

“你沉浮官場多年,帝王心術總該懂的。你一直手握重權,你跺一跺腳,整個雀南國就要震一震。惠誠帝當時雖然年幼,可他始終在旁看著你的所作所為,看著你呼風喚雨。最後你將權力還給惠誠帝,你以為那個小皇帝還容得下你嗎?”淩悠揚慢慢地說道。

弦歌手上的酒杯晃來晃去,神色淡然,“我本不是追逐名利的人,即使最後一無所有退出官場,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啪啪啪!淩悠揚鼓掌,譏嘲道:“好氣量,夠瀟灑,古湘玲當初真是沒有選錯人,這世上也隻有你符弦歌才會視金錢權力為糞土。”他湊近她身旁,輕聲道,“有意思,當年你對皇後的位子不屑一顧,如今你對攝政王的權勢棄之如敝履,朕對你萬分敬佩啊。”

聲音很輕,可距離他們較近的那幾個臣子還是可以聽到。剛剛恢複的輕鬆氣氛又開始凝重,聽到的也裝作沒聽到。

弦歌歎氣,周圍都是人,她不像淩悠揚那樣可以無所顧忌,於是主動退開一段距離,“陛下過獎。”

淩悠揚冷冷瞥她一眼,不再多說,拿起酒杯就向在場所有人敬酒,“來,都陪朕喝一杯。”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酒杯紛紛舉起,一杯又一杯,酒氣宣揚,一開始不過是陪著淩悠揚一起喝,到了後來,不知是誰起的頭,不知是誰勸的酒,嬉笑言談,房間裏的氣氛隨著外麵的喧鬧一起活躍起來。酒香飄散的味道,酒杯碰撞的聲音,還有淩悠揚微微閃光的黑色瞳孔。

心痛漸漸淹沒在每一抹笑容中,弦歌和每一個官員一一敬酒,轉過身,麵對淩悠揚微醺的麵容,她緩緩伸出手,啟唇輕吐:“幹。”

淩悠揚柔軟的發絲稍有淩亂,又黑又亮的發絲,細細長長地垂落在白皙的脖頸上,極具**。他眼角挑起,笑了笑,沒有說話,舉起自己的杯子重重一碰,晶瑩的酒水飛濺在地麵上,盯住她的眼眸,淩悠揚又笑了笑,仰頭一飲而盡。

夜幕逐漸深邃,天空的顏色藍得發黑,黑得摸不著邊際,星辰一閃一閃,像碎石一樣鋪天蓋地。

才子聚會開始落幕,人流漸漸散去,可淩悠揚仍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懶懶地靠著,眼神迷離,浸潤著滿滿的醉意。他不走,房間裏其他的官員自然也不敢走。弦歌歎息,主動靠近他,“回宮了?”

淩悠揚目無焦距地看著她,咧嘴一笑,霎時間酒氣繚繞在弦歌鼻腔中,她微微皺眉,驚覺他已然拉住她的手,腦袋擱在她肩膀上,“回去幹什麽?”

其他官員也是醉醺醺的,可多少還留有意識,沒有在皇帝麵前做出太失禮的事情。

弦歌偷偷看了其他人一眼,咬咬牙,不管了,二話不說撐起淩悠揚的身體,扶著他向外走去。把這家夥扶到轎子上就萬事大吉了,她到時候再坐其他的轎子回去。

誰知道,弦歌不顧周圍異樣的眼光把這家夥扶到轎子前,淩悠揚竟然耍起酒瘋不願上車,“不,朕不要坐轎子,不舒服。”

看著他孩子氣的反應,弦歌煩惱地撫額,怎麽辦,再猶豫下去看好戲的人隻會越來越多。其他人念在她和淩悠揚的身份或許不敢說什麽,可心裏絕對會想些有的沒的。弦歌好脾氣地問:“那皇上希望怎麽樣?”

淩悠揚仰頭望天,眼眸有些沉醉,“夜色不錯,走回去吧。”

一個皇帝走回去?這事明天就會成為京城最轟動的新聞!

弦歌忍住揍人的衝動,扶住他,耐心道:“難道你一個人走回去?”

淩悠揚忙不迭地點頭,露出傻兮兮的笑容,“朕一個人走回去。”頓了頓,他又伸手指著弦歌,“你陪朕一起走回去!”

該死的酒鬼!弦歌真想直接暈過去。眼下隻有兩種選擇,一是陪著這個酒鬼繼續在這裏惹人注目,二是陪著這個酒鬼一起發瘋走回去。思來想去。弦歌悲哀地發現自己傾向於選擇第二種做法。歎氣又歎氣,她笑得無可奈何,“我陪皇上一起走回去吧。”

淩悠揚得意一笑,笑容還有幾分天真。他直接拉住弦歌的手邁開步子就向前走去。弦歌回頭對那些轎夫點頭示意,“你們先回去吧,出了事有我負責。”

冰涼的指尖,熟悉的容顏,弦歌眼角的餘光一直注視在淩悠揚的臉頰上,目不轉睛,很久很久沒有和他走在一起了,其實,她心底是很高興的。

兩人走在寂靜的道路上。淩悠揚忽然笑出聲,斜眼睨著她看,“你剛才在偷看朕!”

弦歌很想笑,結果就笑出聲,“你怎麽知道我在偷看你?”

淩悠揚醉眼朦朧地凝視他,腳步不知不覺就停下了,他微微低下頭,抵住弦歌的額頭,“我就是知道。”

弦歌的心跳,因他的接近而不可抑製地狂跳不已,“那麽,你想怎麽樣?”

嘴角越翹越高,淩悠揚眸中劃過一抹得意,額頭上輕輕一吻,“我想……”然後,撕咬糾纏,狠命地將她揉進懷抱,拚了命地吻。酒味蔓延在彼此舌尖,酒不醉人人自醉,弦歌閉上眼,忽然間,唇上傳來一陣痛楚,她愕然地睜開眼,看見淩悠揚的眼底漸漸恢複清明,嘴角上染著一絲血跡。

所有的意識都回到腦海裏,一切都分外清晰。

許久,他勾唇一笑,舔去嘴角的血跡,“感覺怎麽樣?”

弦歌抬頭,“不過爾耳。”

淩悠揚不再廢話,冷哼一聲,轉身離開。夜風涼颼颼的,把他的酒意緩緩吹散,可是,剛才那個吻卻在意識中揮散不去。

弦歌踩著他的影子,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後。

腳步聲明明很輕很輕,可淩悠揚卻開始急躁,那麽輕的聲音,卻像敲擊在他胸口的錘子,鈍痛不已。

“跟著朕幹什麽?”

弦歌淡淡道:“隻是順路。”

淩悠揚又冷冷哼一聲,煩躁地停下腳步,身後的弦歌也跟著停了下來。他驟然轉身,惡狠狠地盯住她,“你究竟想幹什麽?”平時完美的偽裝在依舊微醺的意識中破碎崩塌,“滾!”

弦歌微微一笑,“那麽,請英明神武的玄昭帝教教我,究竟該怎麽滾?”

淩悠揚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他回身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卻不大,“需要朕教你?”

弦歌望著他,許久,點頭。

如此沉默的夜晚,萬籟俱寂,卻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淩悠揚凝視她的眼,狠狠地凝視,然後,在她細嫩的脖子上用力一咬,鮮血湧現,紅色的血與白色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他睜開眼看著她脖子上的血慢慢流淌,看著她伸出雙手環抱住他。

這具身體如今就在他的懷抱之中,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的體溫。淩悠揚怔怔的,身體像是失去了力氣,他究竟在幹什麽?為什麽還在和這個女人糾纏不休?

如果,可以無視她。

如果,可以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