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悠揚終於決定放行。出發的這一天,淩楠也在場,身後跟著皇甫容,皇甫容還背著一個包裹。弦歌和淩悠揚的目光頓時都望過去,淩悠揚皺眉道:“淩楠,你還替弦歌準備了餞別的禮物?”這孩子什麽時候這麽善良了?包裹裏裝的不會是火藥吧?

“不,不,不。”淩楠搖晃著手指,嘴角一勾,“我要跟著去岐陽城看一看。”

淩悠揚的眉頭幾乎快打結,弦歌驟然瞪大眼睛。

淩楠笑眯眯的,“怎麽?高興的呆掉了?”

“你去幹什麽?”淩悠揚第一反應就是拒絕,這家夥根本就是惹禍的天才,“不準去!”

淩楠見風使舵,立刻纏到弦歌身旁,“看看,老頭子仗著自己是皇帝,想阻止我們母子培養感情呢!”

弦歌的身軀驟然僵硬,不能動彈分毫,“母子?”她反複咀嚼這兩個字,驚喜冉冉升起,“你……你肯認我?”

淩悠揚根本不相信淩楠的言語,冷眼旁觀,先看看這小子究竟要玩什麽把戲。

相比之下,淩楠的神情就冷靜多了,“無論我認不認你,天下人都知道我淩楠是你符弦歌的兒子,這不是我想否認就可以否認的事情,既然無法否認,那就隻有承認。”

弦歌嘴唇嚅動,“那……你……”根本不能言語。

“所以,我想去你的故鄉看看。”淩楠接著最開始的話茬,將自己的目的說了出來,“你才來過極東國拜訪,為表示相應的禮節,我也該到岐陽城去看看。”“隻是去看看這麽簡單?”淩悠揚壓根兒就不相信他的說辭。

其實他也不想去啊,按照他原本的計劃,符弦歌應該會在京城再待一段時間,他可以慢慢地使符弦歌對楊嘯產生嫌隙。可是,符弦歌要回去了。根據昨日皇甫容偷聽來的消息,符弦歌處理完事情以後說不定要回到極東國來,那時候父皇根本不會陪她遠走高飛。所以,迫於無奈,他隻能跟在符弦歌身邊才好繼續他的計劃。

“真的,真的。”淩楠忙不迭地點頭,“我會很乖的。”

聽他說“很乖”兩字隻會覺得更加可疑。淩悠揚斜眼睨他,“從你嘴巴裏說出這句話,太沒有說服力了,給朕乖乖滴待在……”

“悠揚,我也想帶他一起去。”弦歌開口打斷他,眼神中壓抑著激動之情,“我一直都想帶他去岐陽城看看,放心,我會看住他的。而且,有皇甫跟在他身邊,淩楠的安全也不會有問題。”

淩悠揚不再多語,無奈歎息,“就你吧。”

“太棒了!”淩楠興高采烈,用力抱住弦歌的手臂,“那我們出發吧。”女人果然是世界上最笨的,再怎麽聰明的女人也隻是個笨蛋,居然會因為一點點感動而予取予求。父皇也同樣,本來還覺得他挺精明的,竟然會因為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拋棄過他的女人的幾句話而變成笨蛋。

淩楠在內心深處很慶幸符弦歌當年的離開和拋棄,在他意識深處,如果這個女人一直陪在他身邊,他也被教導成這種會被感情影響的笨蛋,那簡直就是對他智慧的泯滅。

岐陽城巨大的城門敞開著,似乎一直在等待某人的歸來。

弦歌帶著淩楠和皇甫容進入岐陽城的時候,兩人都是小廝打扮。淩楠似乎格外喜歡這種打扮,說是低調一點兒比較好,而且事先也沒說過極東國的太子會來拜訪,大肆張揚反而會引起不必要**。

弦歌當然不像淩楠所想的那樣天真,淩楠嘴巴裏說的理由她也不是每個字都信,隻不過,她真的真的很想帶淩楠回來看一看。所以,很多事情她都忽略不計。

“很不過啊,堪比京城的繁華。”淩楠的目光四處觀望,並不吝嗇他的讚賞,“這座城池真正的擁有人並不是惠誠帝,而是符家吧?”

弦歌連忙捂住他的嘴,“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說?若被有心人聽去,那隻會給符家帶來無止境的麻煩。”

淩楠笑眯眯道:“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我最多在岐陽城休息一天,皇上急召我回來,所以我明日一早就會趕赴京城。”弦歌問他,“你跟我一起去?”

淩楠點頭,“當然跟著你走,難道就我和皇甫留在岐陽城?據我所知,符家的幾個人物可不好相處。”

弦歌帶著他們往符家的府邸前行,剛進大門,正要安排管家給淩楠和皇甫容安排房間,忽然從前廳緩緩走出一個人影,聲音中帶著隱隱的笑意,“太傅,你總算回來了。”

弦歌一怔,驚愕道:“皇上?!”

楊嘯點頭,“朕怕你不回來了,也沒耐心在京都等你,岐陽城是你回來的必經之路,所以還是在這裏等你。”

“微臣惶恐。”弦歌俯身,“皇上離開京都,那朝中之事又該如何?”

“沒事,最近的朝廷很太平,何況,京都還有白潛坐鎮,出不了亂子。朕隻交代了聲要微服出訪,大臣們也沒說什麽。”看到弦歌如約回來,楊嘯的心情明顯很好,“更何況,攝政王的離開也給整個朝廷帶來不小的意外,比起朕到岐陽城來,太傅你去極東國的事情才更麻煩。”

弦歌微笑道:“皇上言重了,如今皇上逐漸執掌朝政,對國家來說,皇上才是最重要的。”

“的確,朕以前一直躲在太傅身後,等到真的親手去做些事情,才發現太傅對雀南國實在做了很多事情,不止對國家來說,對朕而言也是很重要的老師。”楊嘯目光一轉,忽然看到跟在弦歌身後的淩楠和皇甫容。楊嘯並不認識這兩個人,隻覺得他們姿容絕倫,實在不像是小廝的模樣。更何況,連弦歌見到他都行禮,可這兩人竟然沒有任何表示?

楊嘯臉上還掛著淺笑,伸手指了指,“太傅,這兩位是……”

弦歌心驚,正在衡量該怎麽說話,身後的淩楠已經搶先拱手,“回皇上,奴才們隻是下人而已,不值得皇上問起。”

楊嘯似笑非笑,“區區一個下人,見到朕都不行禮?好大的架子!光這一點,就足以杖責!”

弦歌急忙打圓場,“皇上恕罪,這孩子年紀還小,不懂規矩。”早知道楊嘯會在岐陽城,她就事先安排淩楠他們住在別處了,或者一開始就亮出他的身份比較好,可惜,淩楠搶在她前麵開口,弦歌現在已經無暇去想淩楠是否刻意的問題,隻想著可以在楊嘯麵前保下他們。

楊嘯盯著弦歌看了好一會兒,目光又在淩楠和皇甫容身上留了幾圈,看見弦歌堅決的態度,他眸上蒙上一層黯然,“朕若是沒有記錯,符將軍告訴朕,太傅當初是孤身一人前往極東國,沒有帶任何隨從。那麽,這兩個下人又是從哪裏來的?”

弦歌道:“是玄昭帝賞賜的。”她走到楊嘯身旁,神態懇切,“皇上,這件事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就當看在微臣的麵子上。”

楊嘯的神情很黯淡,抬頭看看弦歌焦急的眼神,他勉為其難地點頭,“好,朕就依太傅。”說罷,他賭氣離開前廳。

弦歌歎氣,若非事關淩楠,她早就跑上去解釋了。她位居攝政王手握大權,朝中無人可抗衡,這種情況下若與皇帝生出嫌隙那會帶來不斷的麻煩。可是,事關淩楠她若不在這裏保下他,她定會後悔莫及。

十一年前,她在雀南國和淩楠之間選擇了雀南國。那麽,十一年後的今天,她怎麽能把淩楠交給楊嘯?弦歌不知道淩楠心裏是怎麽想的,可是,作為母親,她生下那個孩子至少得為那孩子做點兒事情。

淩楠無所事事地站在一旁,明顯感覺到四周敵意的目光不斷地向他射來,嘴角一勾,隻抬頭輕輕地對弦歌說了句:“符大人,能不能帶我下去休息?”

弦歌點頭,剛要開口應承。卻見符雪遲從一旁走出,冷冷掃視淩楠一眼,“我帶你們去。”

弦歌不語。淩楠微笑道:“如此叨煩符將軍了。”

符雪遲帶著他們向後院走去,走到人煙稀少的地方時突然止住了腳步,回頭犀利地注視著淩楠。“極東國的太子殿下,如今你身在雀南國,身在岐陽城,請有點兒客人的自覺,不要給符家添不必要的麻煩!”

淩楠挑眉,混不在意,“剛才給你們添麻煩了嗎?本太子為了掩飾,甚至屈尊自稱為奴才,這麽大的犧牲竟然還換來符將軍的指責,太沒道理了吧?”

符雪遲上前一步,擋在弦歌和淩楠之間,“你不用仗著弦歌站在這裏就肆無忌憚,你心裏在想什麽自己心裏清楚,這裏是岐陽城,不是你淩楠的極東國!”

“好可怕啊!真不愧是符雪遲符大將軍,這氣勢平常人學都學不來。”淩楠故意拍拍胸口,他天真地仰起腦袋,不過神情卻讓人恨得牙癢癢,“不過,岐陽城是我母親的城池母親的家鄉,也算是我半個故鄉,難道不會幫我嗎?”

符雪遲驟然瞪大眼,轉頭去看弦歌,看看弦歌沉默的臉龐,他又轉過頭盯住淩楠,森然一笑,“原來如此,太子殿下就是以這種態度把弦歌吃得死死的。”

淩楠搖頭,聳肩否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符雪遲眯眼,沉下臉。

“符將軍不是要帶我去休息嗎?”淩楠笑吟吟地看著他,“快點兒走吧。”

不跟小孩子一般計較,符雪遲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走。弦歌走在最後麵,輕輕拍一下淩楠的肩膀,“適可而止。”

淩楠麵帶微笑地回頭,看見弦歌深不見底的瞳孔,心中頓時一驚,腳步也不由自主地頓了頓,“我會注意的。”

一切都安頓好以後,弦歌正想到房間裏去休息片刻,打開門,卻見符雪遲端坐在內。她怔了怔,隨手關上門,“你想說什麽?”

“他根本沒把你當母親看。”符雪遲開門見山,“你沒有必要對他這麽好。”

弦歌承認他的前半句,坐在他對麵,“即使是假的,聽到那孩子叫我‘娘’,看到那孩子黏在我身邊,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符雪遲怒其不爭,“你蠢的沒藥救了。”

弦歌微笑著不否認,“大概吧,以前就常被你們說蠢,聽著聽著就聽習慣了。”

“唉……”符雪遲長歎一口氣,試圖跟她分析清楚,“弦歌,你哪怕為淩楠做得再多再多,他也不會對你產生一絲母親的感覺。你已經錯過了和他交流的最好時間,現在的他思想已經定型,他腦子裏想的是怎麽將你利用徹底,而不是你想象的那種美好。”

“我從來沒有妄想過什麽。”弦歌把他的話都聽進去了,用理智去分析雖然都可以理解,可做不到的永遠都做不到。因為淩楠不把她看成母親,所以她就沒必要把他當成孩子?因為淩楠是極東國的太子,她是雀南國的攝政王,所以她就要站在楊嘯那一邊?“我隻想替他做點兒事,即使隻是很小的事,即使隻是很小的忙,我也想幫他。看到他高興我也就很高興了。”

符雪遲心疼地望著她,“可是,淩楠絕對不會讓你做很簡單的事,他要你做的,想利用你的地方絕對不是那種舉手之勞。”

弦歌驟然沉默下來,“雪遲,你不用擔心,我也有自己的底線。”

好半晌,符雪遲開口道:“那麽,至少讓我把淩楠的事情和義父說清楚。他是你的孩子,符家的長老都有權知道。”

“不要!”弦歌急忙拒絕,麵色顯露出焦急,“三伯知道的話會有很多麻煩,他的行事作風你也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才要告訴他。”符雪遲毫不退讓,“如果讓淩楠長時間待在你身邊,我會擔心,而且有很不好的預感。”

弦歌的雙手重重地砸在桌麵上,屋中死寂般的沉靜,她垂下腦袋,輕聲道:“雪遲,求你,不要說。”

“……弦歌,你真清楚用什麽態度容易讓我妥協。”符雪遲的嘴角溢滿苦澀,“當年你嫁給淩悠揚的時候我妥協,今天我絕對要按照我的想法來做。”

弦歌眼神一顫,慢慢抬頭,注視他的眼眸。

“你當年離開極東國,知情的人都以為你是拋棄淩悠揚和淩楠,是你對不起他們。可是,這其中最受傷的人最痛苦的人明明就是你!他們不明就裏,他們隻會一味譴責!可你這個笨蛋竟然真的全部承擔下來!你從小就不喜歡政治,卻特地回來做個攝政王,你為了什麽?你離開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卻趕回來教導別人的孩子,你又失去了什麽?”

弦歌的身軀微微顫抖,咬緊嘴唇別開腦袋,倔強地不發一言。

“符弦歌!你這個笨蛋蠢材!你裝偉大裝懂事裝夠了沒有!你從小裝到大,小時候還能說是為了大伯,可是後來呢?你嫁人之前就裝,嫁人生子之後竟然還真的拋棄一切回來!你想說明什麽?”符雪遲越說越憤怒,伸手捧住弦歌的臉龐,逼著她注視他的眼睛,“我很早以前就想說了,可是我怕我真把一切說破以後你會崩潰。你給自己規定了那麽多大仁大義,一旦這些散架了,你整個人也就潰散了。”

弦歌勉強笑笑,“我有那麽脆弱嗎?”

“嗯,你一直都很脆弱。”符雪遲把她臉頰邊的發絲捋到耳後,“你害怕失去,在我眼裏,你隻是在自己麵前築造了高高的城牆,可惜那城牆是紙糊的,風一吹就散了。”

弦歌的眼眶開始染上濕意,聲音輕輕的,“你胡說。”

“你就當我在胡說吧。”符雪遲笑得很無奈。

“……那麽,為什麽現在都說了?”弦歌凝視他,“不怕我崩潰了嗎?”

“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吧?”符雪遲笑笑,“這次在極東國,你已經都跟淩悠揚說清楚了?”

弦歌一怔,雖然什麽話都沒說,可眼神中明明白白寫著:“你怎麽知道?”

“嗬嗬,看你的眼神就完全明白了。”符雪遲憐惜地看著她,長歎一聲,他站直身體,“歧陽城有我,你什麽都不用擔心。”雖然不知道她決定了什麽,雖然他還是不喜歡淩悠揚那家夥,可是,如果弦歌真的能因此而幸福,他也就不計較了。如果符家以後需要標誌性的英雄人物,不用她符弦歌費心,由他來就好了。

“淩楠的事情,如果你確定要說,那麽,至少讓我一起去見三伯……”話說到一半,院子裏突然傳出丫環的尖叫聲,震耳欲聾。符雪遲和弦歌反應敏捷,立刻掠身奔出去,向著發生事情的院子前行。

淩楠手中的長劍如毒蛇一般的靈活,伸縮自如,追蹤著對手的每一處要害,右手輕飄飄地劃出一個劍花,左腿卻神不知鬼不覺地襲向對手,直擊膝蓋。

楊嘯一個翻身,身體以他踢過來的腿作為落地點,傾身將長劍直刺過去,淩楠身體一縮,避開,再刺,刺不到,又繼續追擊。

符雪遲和弦歌趕到的時候就看見他們纏鬥在一起。弦歌臉色微變,厲聲道“住手!”

兩人仿若未聞,繼續打鬥。淩楠的劍勢是咄咄逼人的,一直刺。相較之下,楊嘯就溫和許多,坦坦****地閃避,然後趁著對方不注意的時候,盯住漏洞,一擊得手。

弦歌一把抽出符雪遲腰上的名劍,疾速俯衝,以狠狠的力道將兩人齊齊震開。楊嘯和淩楠同時後退一步,被迫住手。

楊嘯的呼吸稍稍有點兒急促,“太傅,你帶回來的下人可真夠大膽,居然敢向朕動手!”

不等弦歌說話,淩楠搶先道:“是你主動挑戰的,也是你一言不發先攻擊的,不要把責任都推給別人,你好歹也是個皇帝!”

弦歌轉身問道:“皇上,是您先動手的嗎?”

“難道朕處理一個下人也需要向太傅匯報嗎?”楊嘯臉色發黑,壓抑怒氣道,“發生這種事情,太傅第一個質問的對象竟然是朕?太傅才是那個該說清楚的人吧!”

弦歌語噎,柔聲道:“皇上,微臣的確有不是的地方,可是,您也不該無緣無故就對旁人動手,即使隻是個下人……”

“隻是個下人?”楊嘯冷哼,斜睨淩楠一眼,然後盯著弦歌看,“太傅,若他真的隻是個下人,你會這麽對朕說話?”

弦歌沉默地垂眸,“微臣失禮了。”

“有哪個下人敢對朕說‘你,你,你’的,十個腦袋都不夠掉!”楊嘯的情緒不受控製,氣魄十足地指著淩楠,一字一句地質問弦歌,“太傅,你親口告訴朕,這個小子是誰?”

弦歌歎氣,沒辦法,“極東國的皇太子殿下,淩楠。”

“朕猜的也是他。”楊嘯冷笑,目光也是冰冷,“這世上還有哪個孩子能得到太傅如此關心?不過,沒有經過事先通報就到雀南國來,淩楠,你的膽子也夠大了!”

“過獎!”淩楠微笑,“這麽跟自己的老師說話的孩子,本太子也是第一次見到。”

“全都住嘴!”弦歌忍受不了他們的針鋒相對。她快步走到淩楠麵前,對著他身邊的皇甫容道:“你一直都跟在太子身邊,看到他們兩個打起來怎麽就不阻止?”她怒氣衝衝地掃視周圍其他人,“還有你們!看到皇上和其他人打起來也隻會尖叫!都不會喊人嗎?!”

“攝政王恕罪!”

弦歌苦惱地閉上眼,然後又走到楊嘯麵前,單膝下跪,“皇上如今已經長大了,微臣無力管教,但是,微臣最後說一句,以後皇上在做事之前,都請三思。”

楊嘯瞪大眼,罵也不是打也不是,就隻能這麽瞪著弦歌。雖然是皇帝,他畢竟隻是個孩子,心裏委屈得不得了,可從小的教育告訴他應該不動聲色,更何況對象是弦歌,他怎麽也不會下令處罰她,隻得氣憤道:“朕哪裏錯了?!”

“皇上沒有做錯。”弦歌淡淡道,“但是,可以請皇上告訴微臣,剛才為什麽對淩楠動手?根據說辭,應該是皇上先動手的。那麽,可以給微臣一個理由嗎?”

因為他一開始就看出淩楠絕對不隻是一個下人,可是弦歌什麽都不肯跟他說,他心裏正火,太傅居然會為了其他人而欺騙他,但為了保持帝王尊嚴又不能無緣無故地發火,於是他走來走去看到淩楠在院子裏練劍,手癢加上憤怒,在意識回來之前就出手了。楊嘯的情緒漸漸平緩,麵無表情的掃了弦歌一眼,“朕看到他在練劍,太子的架勢不錯,隻不過是切磋。即使太傅不阻止,也不會發生傷亡的。”

弦歌也不再追究,“是微臣逾越了,不止逾越還誤解,甚至打擾了皇上的興致,請皇上責罰。”

“罷了。”楊嘯擺擺手,“此事就此作罷。”

楊嘯一離開,院子裏的人也全都陸陸續續的散開了,弦歌依舊保持半跪的姿勢。許久,她站起來,背對著淩楠,聲音淡淡的:“你來雀南國的目的,是想挑撥我和皇上的關係嗎?”

“你是這麽想的?”淩楠走到她麵前,黑眸**漾著琉璃光澤,“如果是這樣,你又打算怎麽辦?”

“其實你心裏明明就很清楚,我不會拿你怎麽樣。”弦歌探究地望著他,“我和皇上分裂你能得到什麽好處?我一直以為,你想利用的是我攝政王的身份,如今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我怎麽想的很重要嗎?如果惠誠帝足夠相信你,也就不會受到我的挑撥了。”淩楠不以為然,“而且,剛才那也算挑撥?明明是他先動手的。你應該知道,我對人向來就是這種態度,剛才也沒什麽刻意不刻意的,隻是很正常的表現。”

弦歌稍微一想,的確,雖然心裏有不對勁兒的感覺,但淩楠說的也都是大實話。況且,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她又何必多說?嘯兒一直是個很好的學生很乖的孩子,可是,不管怎麽說他首先是一個皇帝,長大以後她不敢也不能繼續管教他了。想到這裏,她又對淩楠道:“你準備一下,你的事情很快就會傳到符家的諸多長老耳朵裏,到時候他們肯定會見你。”

“啊?要見一群老頭子?”淩楠一臉的不樂意,“他們想見就讓他們自己來見我,為什麽要本太子去見他們?”

“淩楠。”弦歌嚴肅道,“這裏是歧陽城,是符家的地盤,收起你的太子脾氣。到時候我會和你一起去,你說話也謹慎點兒。”

淩楠悶悶地應了聲:“知道了。”哼,符家敢在她麵前張狂不就是因為這裏不是他的地盤嗎?等到哪一天他把歧陽城,乃至整個雀南國都歸入極東國的版圖,看他們還怎麽囂張?!

弦歌點點頭,“那你去準備一下,換身合適點兒的衣服,我待會兒來找你。”

符雪遲跟著弦歌一起離開院子,等到走遠了,他沉聲道:“淩楠絕對是故意的,雖然是皇上先動的手,可淩楠絕非無辜。他根本就不需要做什麽說什麽,隻需要一個挑釁的眼神就足夠了。”

弦歌不否認,眼眸半垂,“皇上是我教出來的,我知道他的性子。這件事情他們兩個都有份兒吧,一半一半。”

符雪遲道:“現在的皇上已經不是當年的孩子了,如果他心裏不舒服,會不會對你……”

“無所謂。”弦歌長舒一口氣,“我這次回來也正打算辭去攝政王的職位,應該屬於皇上的權力我全部還給他,到時候,皇上也沒什麽好說的。”

符雪遲一驚,連腳步也停了下來,“你是認真的?”

弦歌點頭,“這種話能開玩笑嗎?”

“皇上未必會放你走。”符雪遲冷靜道,“你是朝中的頂梁柱,皇上雖然有意收回你手中的權力,可是,你對皇上來說亦師亦母,和普通的臣子不一樣。”

弦歌歎道:“皇上又不是沒斷奶的孩子,連淩楠都可以不要我,更何況皇上?況且,再不濟也有古湘玲陪著他。”

大約隻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符霜霖就派人來找弦歌,說讓她帶著淩楠一起見見符家內部的幾位長老。弦歌自然應承,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便到淩楠房裏去找他。

淩楠根本就沒有換衣服,依舊穿著那身小廝的衣服,看到弦歌進來,隻是稍微抬眸,“你來啦。”

弦歌不悅道:“你就這樣去見人,雖然我不介意,可是符家有些人很不好相處,肯定會諷刺你說你丟極東國的臉麵。這樣你也不介意?”

“他們說他們的,我做我的,又有何幹?”淩楠不屑一顧。

弦歌歎氣,也不強求,“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等一等,去之前我有事要和你說。”淩楠開口,態度看上去有點兒不一樣,出乎意料的慎重,“你不是想知道我跟你回來的目的嗎?告訴你也無妨。”

弦歌腳下一滯,失聲道:“什麽?”

淩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一眼,“本來就不是什麽秘密,跟你說了你也未必會信。”頓了頓,繼續道,“說起這件事我就要先問問你,你還記得在越覓國見到我時的情景嗎?”

弦歌臉色微微一沉,“你是指你被追殺的時候?”她已經可以猜到淩楠要說什麽了。

“嗯,就是那時候。我這次跟你回來,就是想查探這件事情,順便見一見那個主謀究竟長什麽樣。”

弦歌似笑非笑地瞅著他,“那麽,你的意思是,那位主謀你已經見過了?”她向前一步,迎上淩楠的視線,“你不會想說是楊嘯派人動的手吧?”

“需要我誇你聰明嗎?符大人果真料事如神。”淩楠沒把她的態度放在心上,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

弦歌沉默,她的確不相信。

“你心裏肯定以為我在挑撥,究竟是不是真的,你以後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探查。”淩楠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紙是包不住火的。”

弦歌低聲道:“你想說的就是這些?”

“我可不想無緣無故地死在這裏,所以,這兩天就會離開,估計也沒什麽時間好好看看歧陽城了,我很遺憾。”淩楠的身子向後一仰,雙腿放在桌子上,“既然都快走了,不妨多跟你說些事情。”

“你要走?”弦歌隻把注意力放在前半句。

“還留在這裏,難道等著別人來殺?皇甫縱然武功高強,可也保不了我。就像你們說的那樣,這裏是符家的地盤是惠誠帝的地盤,我不能怎樣。”淩楠自嘲地低笑兩聲,“連你都不相信我,在這地方還有誰會相信我?滿懷憧憬地來這裏,卻是倍感失望地離開,我也不好受啊。”

弦歌沉默,好一會兒,說道:“如果說是嘯兒派人暗殺你,你有什麽證據?”

“沒有證據。”淩楠把雙手枕在腦後,懶洋洋的,“楊嘯是個人物,他哪會留下蛛絲馬跡?該殺的全滅口了,你以為楊嘯會留著辮子等我去揪?”

弦歌又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嘯兒,沒有殺你的必要。”

“這我也不清楚,也許是畏懼本太子的才能?畏懼本太子製造出來的火藥?”淩楠的語氣像是在開玩笑,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所以嘛,你相不相信我都無所謂。雖然你對我沒有養育之恩,但是沒有你,我就不會降生到這個世界上,所以,我最後提醒你一聲,小心楊嘯。”頓了頓,他抬眸望向弦歌,“在你眼裏,楊嘯是你的弟子,可是,你要記得,你的這個弟子可是一個皇帝,還是一個能幹的皇帝。你記得今天楊嘯說過的一句話嗎?京都裏的朝政有白潛負責,不需要擔心。”

弦歌眸色暗沉,如今看來,淩楠比她想象中更敏銳。

“自從你當上攝政王,雖然你努力保持白家河符家的均衡,可白家仍然被壓在符家之下。隻要你還是雀南國的攝政王,隻要你還手持大權,朝中一些見風使舵的臣子就絕對不敢跟白家交好,也不敢把重要的事情交給白家去做。”淩楠扳著手指分析,“我之前就說過,楊嘯是個能幹的皇帝,他自然知道符家和白家的關係,你現在還沒完全放開手中的權力,他就已經開始跟白潛合作,一旦等你把權力都還給他,你以為雀南國的朝廷上還有你的立場嗎?”

弦歌輕描淡寫道:“能多個忠心的臣子為皇上分憂解勞,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麽會排斥?”

“這世上還真有視權力為糞土的人啊,我算是見識了。”淩楠嗤笑,“不過,即使你想全身而退,你以為別人會讓你全身而退嗎?朝政本就是一個大漩渦,死在這裏麵的人多的是身不由己。你主持朝政這麽久,得罪的人也不少,一旦你手上沒了權力,你以為你會有什麽結果?”

弦歌笑笑,“你這算是在關心我?”

淩楠瞥他一眼,“我隻是提醒你,你聽不聽得進去那是你的事。”他翻身站起來,拍拍屁股,“不過話說回來,你也不需要我的提醒。你沉浮官場多年,這些事也早該知道,算我多管閑事吧。”

弦歌笑得合不攏嘴,“我很感謝你的多管閑事。”

淩楠臉頰微微一紅,“總之,你要小心楊嘯和白家。至於楊嘯派人暗殺我的事,你愛信不信。”

“無論我相不相信,我都會調查的。”

淩楠聳聳肩,“隨你的便。那麽,我現在就去見見符家的那幫老頭子。”

弦歌率先開門,走在前麵。

淩楠跟在後麵笑得像隻小狐狸。

符霜霖不喜歡淩悠揚,自然也不會喜歡淩楠。正如弦歌所料,他看見淩楠的第一眼就很不客氣地大聲嘲笑道“淩氏的太子居然穿破布衣裳,怎麽,皇太子殿下想體察民情?”

“人老了,眼睛也利了,真是明察秋毫。”淩楠斜著眼看人,口氣上沒有一絲尊重,“不過,老頭子你笑起來的模樣醜死了,皺紋滿臉,那一坨坨的肉還邊笑邊動……”他嫌惡地遮了遮眼睛,“你還是別笑了,越笑越醜!”

符霜霖的表情立即一僵,死小子,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他催發內力,直接把身邊的茶杯隔空推去。

“好,牙尖嘴利,很有淩氏特色,老夫請你喝杯茶。”嘴上說是請他喝茶,可符霜霖催動的內力可不小,明顯帶著攻擊意味。

淩楠一個翻身,直接跳躍到符霜霖麵前,根本不去接那杯茶,隻聽身後咣當一聲,茶杯落地,茶水四濺。他擺擺手,態度很不友善,“本太子從不喝醜人端來的茶,你好歹換個美人來奉茶。”

符霜霖重重一拍桌子,“符弦歌!你生的好兒子!”

弦歌本想旁觀,聽見符霜霖指名點姓,她很無奈地站出來,“三伯,我好歹是攝政王,即使您是長輩也不能直呼我的名諱吧?”

淩楠自說自話地倒了杯茶,先是輕抿一口,然後馬上把剩下的那些都一口飲盡,“老頭子,你把我叫來是想說什麽?本太子可沒太多時間陪你哦。”

符霜霖氣得吹胡子瞪眼,為了怕局麵難以收拾,他阻止了其他長老前來,而是單獨見淩楠,可淩楠竟然如此不給他麵子!哼,到底是淩悠揚的兒子!能好到什麽地方!

淩楠又給自己倒一杯茶,吹一吹,又是一口飲盡,“說吧,什麽事?即使跟符家沒有血緣關係,可我好歹是符弦歌生出來的,符弦歌又姓符,本太子多少會給你點兒麵子的。”

“放屁!你給了老夫什麽麵子?”符霜霖脫口而出,原來想說的話也都不想說了。他跟這小子絕對不可能和平相處,以後符氏歸符氏,淩氏歸淩氏,各不相幹!

“滾!沒什麽好說的!”

淩楠眨眨眼,“真的不說了?”

“別讓老夫說第三遍!”符霜霖眯眼,“滾!”

“你讓我滾我就滾?”淩楠笑了笑,“那本太子也太沒麵子了……”

“別說了。”弦歌喝止,她轉頭望著符霜霖,詢問道,“三伯,你真的沒話要說了?”

“廢話!”符霜霖黑著一張臉,毫不客氣地向門外走去,“反正你本來就不讚同這小鬼和符家有牽扯吧?豈不是正和了你的意?”

弦歌笑笑,不作答。她可不想在符霜霖的氣頭上繼續澆油。

“對了,老夫要跟你說清楚。”符霜霖回頭頂住淩楠,目光惡狠狠的,“老夫讓你滾不是讓你滾離這個房間,而是讓你滾出岐陽城!不要再讓老夫看到你第二次!”

淩楠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聳聳肩,喝杯茶,“本太子也不想待在這裏。”

弦歌倚在門邊,耳邊忽然一聲巨響,門扇應聲扯下。弦歌腳下一個踉蹌,回頭看看被隨意扔在地上的木門,再抬眼看看已經走遠的符霜霖,她嗟歎,三伯的功力又增了不少啊。

“那我現在就回去收拾收拾,馬上就和皇甫起程回國。”淩楠慢悠悠地開口,對著弦歌笑笑,“今天剛來,馬上又要走,唉,命苦的孩子啊。”

“需要我送你一程嗎?”

“不用。”淩楠揮揮手,不多時,就走遠了。淩楠和皇甫帶來的包裹還沒打開,就準備走了。皇甫容把包裹帶上,疑惑道:“殿下,你才剛到這裏,你的目的都達成了嗎?”

“差不多吧。”淩楠滿是輕描淡寫的神色,回看皇甫容一眼,“比我想象得簡單多了,全是一幫笨蛋。”

皇甫容垂首,“那麽,我們現在就起程。”

“不,還差一件。”淩楠慢條斯理地笑了笑,“最主要的一件事還沒做。”

“什麽?”

“皇甫,你以為我這次來究竟是為了什麽?”淩楠得意地挑眉,“連你也以為我是來挑撥符弦歌跟楊嘯的關係的?”

“不是嗎?”

“當然,這也是其中之一。”淩楠眸中光芒大盛,“最主要,卻是來和楊嘯合作的。”

“咦?”皇甫容震驚道,“惠誠帝會跟殿下合作嗎?殿下有跟他合作的必要嗎?”

“當然有必要,我要順利登上皇位,若要讓父皇和符弦歌遠走高飛,這其中必定需要楊嘯出一份力。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淩楠輕輕吹一聲口哨,眼中盡是睥睨天下的豪情壯誌,“對楊嘯而言,我找他是為合作;對我而言,僅僅是利用罷了。”

淩楠站起身,伸展身體,“走吧,皇甫,我們現在就去找楊嘯。”

級東國皇宮。

淩楠風塵仆仆地回來,剛到達皇宮,椅子都還沒坐熱,淩悠揚就派人召他過去了。淩楠這次倒是沒有磨蹭,一聽到傳召就乖乖趕去。

“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淩悠揚麵前的書桌上堆這一遝奏折,他貌似正在批閱,態度佯裝淡漠,“符弦歌都沒留你?”

“嗯,符家那個老頭子不好相處,馬上趕我回來了。”淩楠站在書桌前,有一下沒一下地看看奏折,“父皇把兒臣召來想說什麽?”

淩悠揚手上動作一停,“符霜霖嗎?朕怎麽不知道你是那種別人一趕就會乖乖走人的人?”

“想來父皇一直對兒臣存了偏見。”淩楠笑容可掬,“父皇,您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個吧?”

“你以為朕想問什麽?”淩悠揚反問。

“比如說跟符弦歌有關的事情啊……”說到這裏,淩楠刻意停下聲音,偷偷瞥淩悠揚一眼,“或者她會不會回來之類的……”

淩悠揚抬眸盯住他。

淩楠得意地眨眨眼睛,“父皇,你果然在期望符弦歌回來吧?”他攤手,惋惜地歎一口氣,“可惜,那隻能是黃粱美夢一場了。”

淩悠揚質問:“什麽意思?”

“符弦歌位居雀南國的攝政王,怎麽可能說離開就離開?”淩楠——分析,“而且,就算是符弦歌自己想離開,那小皇帝也不會同意,符家也不會同意她的任性之舉,再加上,符弦歌根本沒有離開的理由啊。說來說去,就是不可能。”

淩悠揚道:“你怎麽知道她沒有離開的理由?”

淩楠懷疑道:“父皇,您不會想說符弦歌會為了您離開雀南國放棄攝政王的地位吧?”

淩悠揚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你就這樣回來,弦歌沒說什麽嗎?沒有試圖留住你?”

淩楠上下打量著淩悠揚的神色,妄圖看出些什麽,“她沒有,也沒空。”頓了頓,他笑眯眯地開口,“父皇,如果你真想得到符弦歌,恐怕得親自跑去京都一趟,花點兒功夫帶她走。”他手指支著下巴,若有所思,“符弦歌現在應該已經在京都了吧?楊嘯把她帶回去了,不會那麽容易就放她走的。”

淩悠揚挑眉,“這你又知道了?”

“嗯。”淩楠肯定地點頭,眼睛笑得仿若彎月,“父皇,你會去雀南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