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弦歌和楊嘯一行人回到京都,百官盛大歡迎。

弦歌的心情很不好,至少看上去是這樣。地上跪著三個官員,弦歌冷眼看著他們,“你們怎麽會同意讓皇上離京?皇上尚且年少,至少還能說他不懂事,你們呢?你們的腦子長哪兒去了?居然同意讓皇上放下朝廷,跑到岐陽城去?!”

三名官員跪在地麵,哆嗦著道:“攝政王息怒。”

“讓本王息怒?問題不是本王生氣與否,而是你們有對自己檢討嗎?知道自己做錯了嗎?”弦歌怒目。

“微臣……微臣知錯。”三名官員低下腦袋,他們也沒辦法,皇上一意孤行,他們能怎麽辦?

“太傅這算是在怪朕嗎?”楊嘯坐在一旁,聲音平淡無起伏,“這是朕的意思,朕也知道自己的行動魯莽了,太傅不必再提此事。”

弦歌的怒氣霎時間熄滅許多,解釋道:“皇上,以您的年紀,即使是少許的衝動也是可以容許的。可是,通過這件事,微臣發現您身邊少了些能直言進諫的臣子。”

“有太傅不就夠了嗎?”楊嘯嘴角勾起,可笑意並未滲透眼底,“太傅對朕忠心耿耿,而且什麽話都敢說,朕有你就夠了。”

弦歌凝視他的眼眸,歎氣道:“皇上這是在怨懟微臣多管閑事嗎?”

楊嘯驟然沉默,眸色淡淡的,可心底卻是驚濤駭浪。

“太傅,朕擔心你,所以跑到岐陽城。那麽,你的意思是朕完全不必要擔心你的事?朕自作多情自以為是?”

弦歌看他一眼,緩緩垂目,“微臣惶恐,微臣不值得皇上如此關心。”

楊嘯眼睛瞪得大大的,敢怒不敢言,真讓他對弦歌說些絕情的話他說不出口,他泄恨似的踢向那三個官員,“滾!”

三名官員瑟瑟縮縮地跪伏在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討饒的同時眼角餘光不斷偷瞥弦歌。弦歌歎氣,擺手道:“下去吧。”聽聞此言,三名官員如獲大赦,急急忙忙退了下去。

書房裏一下子靜悄悄的,楊嘯的目光聚集在門上,倏然之間勾起唇角,視線重新投回弦歌身上,“太傅,你真的關心朕嗎?真的有把朕放在心上嗎?”

弦歌頷首,“那是自然。”

“可是,太傅心中最重要的絕不是朕。必要時刻,太傅會為了其他人背叛朕的,對不對?”楊嘯的眼底略帶諷意,“親生兒子畢竟是親生兒子,在岐陽城的時候,太傅居然為了那個淩楠而犯下欺君之罪,在朕麵前說謊,太傅以為朕不能對你怎麽樣?”

“微臣不敢。”弦歌躬身,“皇上對微臣有所誤解。”

“誤解?哪裏誤解了?”楊嘯咄咄逼人,“你沒騙朕嗎?你沒幫著淩楠嗎?朕有什麽地方說錯了?還是有什麽地方誤解你了?”他一下站起身子,委屈又氣憤,“而且,太傅你明明知道淩楠對你不懷好意!”

弦歌一怔,沒想到這孩子會這麽直接地說話。她低頭苦笑,“本來,就是我對不起那孩子。皇上,如果您想懲罰微臣,微臣絕無怨言。可是,請容許微臣辯解,當時會欺騙皇上,當時會說淩楠是小廝,微臣隻是希望他在岐陽城能平平安安的,絕無他意。”

“砰”的一聲,楊嘯的拳頭重重砸向桌麵,“難道太傅以為朕會對淩楠做什麽?!”

“對不起。”弦歌愧疚道,“微臣當時一時情急,沒有顧慮到皇上的感受。”

楊嘯盯住她看了許久,忽然歎了一口氣,“聽周圍的人說,太傅與母後從孩提時就是好友,當時朝局混亂,太傅是受母後所托才擔下大任。朕是太傅一手教大的,比起母後,或許太傅與朕的關係還更親密些。可是,太傅,你竟然不相信朕?”他向前一步,目光銳利如刀,“既然如此,朕還有相信太傅的必要嗎?”

“唉!”弦歌無計可施,輕聲問道,“那麽,皇上希望微臣怎麽做?”

楊嘯冷淡,“在此之前,請太傅再回答朕一個問題。”

“皇上請問。”

“你為什麽要去極東國?”楊嘯一臉不妥協的表情,誓死追問,“是為了什麽人還是為了什麽事?那是太傅自己臨時起意吧?朕既沒有提出來過,太傅也沒事先跟朕商量過吧?”

弦歌表情瞬間一滯,沉默片刻,淡淡道:“隻是,情不自禁。”

楊嘯黑著一張臉,“什麽意思?”

“明知那時候去會給自己帶來很多麻煩,可被對方一激,在意識恢複清醒之前,嘴巴上就已經答應下來了。”弦歌坦誠相告,“在微臣內心深處,一直是想去看一看的。”

“看什麽?”楊嘯的臉越來越黑。

“微臣也說不清楚,如果真的要說的話,最想見的是兩個人。”弦歌毫不遮掩,“淩悠揚和淩楠。”

“那麽,在太傅心裏麵,已經把朕和雀南國放在淩氏那兩個人後麵了嗎?”

“皇上,”弦歌抬頭,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微臣當年是為了雀南國回來的,如今,您問這個問題還有什麽意義嗎?”

楊嘯的聲音驟然拉高,“朕就是要知道!”

弦歌歎氣,閉上眼,“對符弦歌來說,對攝政王來說,自然是皇上和雀南國比較重要。這毋庸置疑。”

“哦?”楊嘯挑眉看她,“如果你不是攝政王了呢?若你不在其位,你還會把雀南國放在第一位嗎?”

屋子裏又一下子安靜下來,空氣幾近凝固。

弦歌沒辦法對楊嘯撒謊,十多年來,她對這個弟子這個國家幾乎耗盡心血,彼此之間也都坦白慣了。她終是歎息一聲,“皇上英明神武,有皇上操心自然就不必微臣多此一舉了。”

楊嘯衝動之下就想把手邊的茶壺給砸過去,可理智還是克製住,“好!很好!好一個攝政王!好一個符弦歌!”他氣衝衝地跑出去。

從這一天開始,楊嘯就光明正大地削除弦歌手上的權力,以前若說他的行動還有遮掩,如今卻是絲毫不避諱。任何一個人有心人都看得出來,楊嘯是要架空弦歌,恐怕下一步就是要撤去他攝政王的職位了。

朝中本來可以有一場腥風血雨,攝政王和皇上的一場殊死爭鬥,可惜,一切事態進行地順利得讓人咋舌。弦歌樂見此事,大大方方地把手上的權力都放開了,皇上要什麽,她就放手什麽。權力也好,人脈也罷,能放手的全放手,興致濃時,甚至會親自指點楊嘯一二。

事情可以如此順利,朝政可以沒有動**本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可惜,惠誠帝楊嘯的臉色還是從頭到尾的難看,上朝的時候板著臉,退朝以後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這段時間,朝中若有官員不長眼地找事找上門,一律都被罵得狗血噴頭。

朝廷是很和平,可是整個氛圍卻是寒冷的。

弦歌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和楊嘯說話了,她覺得該讓那個孩子自個兒安靜一下。她伊盡量和平的方式放開自己擁有的一切,小心翼翼地保持整個朝局的穩定。難得閑暇時,弦歌也會四處走走,心中早已做下決定,等一切都安定下來以後就離開。

這一天,弦歌不知不覺中就走到太後居住的宮殿。古湘玲已經很久不管朝事了。當年弦歌剛接手時,朝政還微有動亂她曾以太後的聲望協助弦歌。當古湘玲發現弦歌可以處理好一切,雀南國的時局也穩定下來以後,她就撒手一切再不過問。

古湘玲居於深宮時迷上佛道,每日吃齋念佛,平時在她身邊伺候的人也不多,雀南國幾乎忘記了有這位皇太後的存在。

弦歌走到門前,侍女正要進去通報,弦歌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我隻在外邊看看,不用進去通報了。”

“外麵有誰嗎?”古湘玲優雅的聲音徐徐傳來,“進來吧。”

弦歌腳步一滯,輕輕一聲歎息,還是走了進去,“是我,符弦歌。”

古湘玲敲木魚的手勢一停,轉過身來,目光在弦歌身上上下巡回幾圈,唇邊露出一絲笑意,“原來是你,哀家住得這麽遠都聽到你最近的事跡了,皇兒應該很生氣吧?”

“我能做什麽?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弦歌咧嘴一笑,“總不見得不識相地繼續霸者攝政王的位置吧?那樣的話,太後你也坐不住了。”

古湘玲淡淡笑道:“哀家有什麽坐不住的,當年哀家既然把一切都托付給你,就是相信你的為人。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真有可以留住你的東西嗎?傾天的權勢都不屑一顧,皇兒雖然想拿回自己的權力,可他也一直都很依賴你,你以為你能輕易離開?”

“唉,說起來這也有你的責任。”弦歌抱怨道,“你這個母親不像母親,把兒子扔給我就自己過著隱居似的生活。十一年來,我又做老師又做母親,皇上身邊也隻有我最親近了。若是太後留在他身邊,那情況又不一樣了。”

“……哀家那個時候能留嗎?”古湘玲眼波流轉,紅唇微掀,“雖然你同意幫我,可是我們的芥蒂依然存在,我若一直留在權力中心,你也許就不會那麽不遺餘力。”

弦歌深深地看她一眼,“你太小看我符弦歌了吧。”

“不,哀家隻是太清楚自己的為人。”古湘玲實話實說,“哀家一直都在利用你,利用你的性子利用你肩上的符家,把你留在京都留在皇兒身邊。說到底,哀家隻是個虛榮的小女人,如果哀家一直陪伴在皇兒身邊,就會一直挑撥你和皇兒的關係。你雖然與世無爭,可一旦遇到這種事,你也是會反擊的,對不對?”

弦歌沉默,目光似乎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思緒縹緲。她慢吞吞地走到古向玲身旁,蹲下身子,“這木魚讓我也敲一敲吧?真的能讓人心靜下來?”

“別人都說哀家一心向佛,其實也是做個樣子,把自己強迫留在這裏。”古湘玲嬌柔一笑,頓時又現出當年冠絕後宮的風采來,“哀家不善政治,待在朝廷中心也隻會添麻煩。不過,在這裏待久了,人倒是越來越平靜了。”

咚咚咚,弦歌敲了三聲,索然無味地收回雙手,“看來,你現在過得很滿意。”

“嗬嗬,先不談哀家了。”古湘玲掩唇而笑,“皇兒費盡苦心要收回自己的權勢,你就那麽坦****地放手,一個是拚命想要,一個是拚命不要,嗬嗬,皇兒恐怕很懊惱吧?”

“沒什麽要不要的問題。”弦歌的態度很坦然,“這所有的一切本就是皇上的,我不過暫為保管,時間一到,自是應該把一切都還給皇上。”

“是嗎?你心裏是這麽想的?”古湘玲好笑地斜睨著她,“前段日子,你剛從極東國回來吧?你和淩悠揚又怎麽了?”

弦歌臉上一紅,很快掩飾過去,“也就那樣了。”

古湘玲笑道:“你說怎麽就是怎麽吧,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皇兒對你有很強的獨占欲,你發現了嗎?”

弦歌垂眸,歎道:“皇上還小,如果可以的話,我本想再陪她走一段路的。”

“當年,哀家是想分開你和符雪遲的。你願意聯姻他國,哀家樂得成全你,也等著看你將來後悔的模樣。不過,沒料到你真的愛上了淩悠揚,嗬嗬,如果早知是這樣的結果,哀家當年就不會同意了。”

“你想看我悲慘的模樣?”輕輕的一句話,擲地有聲。

“嗯,不過,到頭來隻看到哀家自己的悲慘。”古湘玲仰頭望著眼前的佛像,金光閃閃,莊嚴沉重,“年輕的時候,從來沒想到自己的後半生會是這樣。”

弦歌也不說話,靜靜地蹲了一會兒,起身意欲離開,“微臣告辭……”

“弦歌,”古湘玲忽然喊出她的名字,“現在回憶起來,哀家這一生之中,最快樂的一段時間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不過活了二十幾年,哀家卻已經蒼老了,到底是為了什麽呢?如今,哀家常常會這樣問自己,活到現在究竟是為了什麽?如果,哀家在遇到義父之前就遇到你,人生是不是會完全不一樣?”

弦歌平靜地望著她,“現在才去想這種事,又有什麽意義?”

“不過是胡思亂想罷了,即使要重來也重來不了,哪怕真的給哀家重來的機會,哀家也未必有重新選擇的勇氣。”古湘玲又拿起木魚槌,一下一下及其規律地敲擊。咚,咚,咚,咚,咚……她閉上眼睛,往事如煙,風一吹就散,可是,煙霧繚繞,她的生活之中是沒有風的。

“這十一年來,謝謝你了。”

弦歌微微拱手,“微臣終是未負太後所托。”轉身,離開。

宮門重重。

“弦歌,我偷偷告訴你,我喜歡雪遲哦。”

“……嗯,到時候要請我喝喜酒。”

過了十來天,楊嘯主動召見弦歌。這一段日子以來,弦歌大大小小的職權幾乎快要被撤光了。符霜霖連續寫了好幾封信,希望弦歌不要這麽快放手,可惜無論是誰的勸告,弦歌都是無動於衷,照舊過著悠閑的日子。

楊嘯端坐於皇位之上,板著一張臉,看到弦歌淡淡一句“太傅”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參見皇上。”不該少的禮節弦歌絕不會少,“不知皇上今日召見微臣是為何事?”

“朕隻是想問問太傅的意思,兵部的領導職位空缺著,如果讓太傅推薦,太傅打算推薦誰?”兵部本是由弦歌指揮的,每次有問題,兵部尚書都會直接找到弦歌這裏。如今楊嘯將朝中的官職大幅度改動,弦歌手中的權力都被發散到其他官員手中了。

弦歌抬頭,目光在屋子中轉一圈,除了楊嘯在場,還有白潛也在。不知為何,她心中稍稍生出一絲不愉快的感覺,“皇上可以問問白大人的意見,白大人乃是朝中棟梁,說的話往往比微臣更有見地。”

白潛低低一笑,“符大人太謙虛了,白某怎麽能與符大人相提並論?”

楊嘯皺眉道:“朕隻問你的意見,太傅何必推卻?”

“皇上心中早有腹案,何必再詢問微臣的意見?難道微臣說是誰就是誰嗎?”弦歌的語氣硬生生的,“微臣如今無權無勢,今日在皇上麵前若是胡亂開口,一不小心得罪了朝中哪位大人,恐怕也沒有自保的能力。皇上何必執意詢問微臣的意見?”

聽到如此不恭順的話,楊嘯竟然笑了,神色中還有幾分開心,“這麽說來,太傅是在責怪朕架空你手中的權力了?”

弦歌垂首,“微臣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即使皇上要微臣的就、性命微臣也不敢抱怨半句,區區官職,本就是皇上給的,皇上自有自己的度量,輪不到微臣置評。”

楊嘯眼底的笑意漸漸退散,“攝政王這位置可不是朕封賜的,而是當年母後的意思。太傅,如果朕要你的性命,你真的甘心雙手奉上?”

本隻是一句說辭而已,可楊嘯竟然真的刻意詢問,弦歌怔了怔,違心道:“這是當然。”

白潛看著弦歌忍俊不禁,提醒道:“皇上,您今日是來問符大人的意見的,怎就岔了話題?”

楊嘯止住探尋的眼神,長長地歎氣,仿佛覺得自己問了愚蠢的問題。“卿家所言極是。太傅,你隨便談談自己的意見吧。”

弦歌輕輕瞥了白潛一眼,這家夥,知恩不報,當年可是她一手撮合他的婚姻,這廝居然恩將仇報!弦歌心裏清楚得很,若是沒有白潛,楊嘯獨立地沒有這麽快。她雖然很高興楊嘯的獨立,但看到白潛插手其中就感到不快,“皇上,一時之間,微臣心中也沒有合適人選,不過,微臣以為,白大人絕對不適合。”

白潛挑眉,鬱悶地望著弦歌。

楊嘯的心情又好了些,“為什麽?”連聲音都柔和了許多。

弦歌實話實說:“以前微臣擔當攝政王之職,大小職權全都一手包攬。如今皇上執政,應該努力拉攏各方官員,盡量提拔一些新人,給他們一些好處。白大人的才華縱然令人賞識,可憑借白家的地位,很容易讓百官以為白潛將會是另一個符弦歌!”

白潛無奈地閉上眼,他很想說句“女人,你誠實過頭了。為人臣子總該有為人臣子的本分,你就是這個樣子才會被皇上猜忌”,不過,白潛心裏也清楚,真正讓皇上忌諱的還是符弦歌手中的權力。但以他的眼力看來,皇上和符弦歌這對師徒的關係並不像外人想得那樣簡單。

楊嘯瞪弦歌一眼,“太傅想說的就這些?”

“微臣隻有這點兒意見,最後的決定當然還要皇上自己去思索。”弦歌一臉坦**。

“那麽,若朕的意思就是想讓白大人執掌兵部,太傅又將如何?”楊嘯刨根問底,仿佛這已經不單單是個問題,就是想逆著弦歌的意思,然後再看看她的反應。

弦歌抬頭看楊嘯一眼,苦澀笑道:“皇上若是堅持,微臣自是無能為力。”

楊嘯的臉色又難看起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覺得不舒服。太傅啊太傅,你真的對什麽都不上心?你真的視權力如糞土?這雀南國就沒有一樣是你在乎的?封賞你的時候你是淡淡的神色,貶低你的時候你的神情同樣不變,在楊嘯的記憶裏,弦歌最真實的開心反而是在他年幼時,親自教導他撫養他的時候。想到這裏,楊嘯臉上又笑了笑,隻是笑意很快隱去,“太傅的意見,朕自然是重視的,關於兵部這件事朕會再好好考慮一番。”

弦歌欣慰一笑,“多謝皇上。”

“皇上,您今日傳符大人來還有另一件事吧?”白潛唯恐天下不亂地提醒道,明顯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是時候跟符大人說說了。”

弦歌詫異地看了白潛一眼,然後將探詢的眼神望向楊嘯。

楊嘯臉上先是尷尬,然後又轉為堅決,“說起來,確實還有一事。”他站起身,深深望著弦歌,與其說是在宣布聖旨,更不如說他是在試探弦歌的態度,“太傅如今手中職權全無,朕打算卸去太傅攝政王的職位。”

原來是這件事。弦歌輕鬆地笑笑,“有名無實的職位本就不妥,皇上隨便挑個日子吧,對著朝廷百官宣布一下就好,微臣隨時準備領受。”

白潛真想吹個口哨。這態度幹脆得讓他都有點兒羞愧了。白潛自認為也是個灑脫的人,可是真正手握天下之權,他放手的時候能有符弦歌這麽幹脆嗎?

楊嘯的臉色頓時由晴轉陰,“是嗎?”

“當然,微臣若有半句虛言,甘遭天打雷劈。”弦歌急忙表明自己的立場,生怕皇上誤會,“皇上若是得閑,現在就可頒布聖旨。”

“哦?太傅果真忠心耿耿。”楊嘯的臉色跟鍋底灰一樣,拳頭捏得緊緊的,“朕這樣做,太傅心裏就沒有半句怨言?”

弦歌總算察覺到楊嘯不高興了,想了想,搖頭,“絕無怨言。”

“白大人,你先退下,朕要單獨和太傅聊聊。”楊嘯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怒氣,向白潛微微一笑,“出去的時候請把門關上。”

白潛身上冷汗順著脊背滑下,給了弦歌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行禮告退。

屋中隻剩下楊嘯和弦歌兩人,氣氛壓抑得可以悶死人。楊嘯又坐回龍椅,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扶手,眼神炯炯地望著弦歌。

弦歌不想耗費時間,開門見山道:“皇上有什麽事要單獨和微臣相談嗎?”

楊嘯看著她,牛頭不對馬嘴地道:“說起來,朕是太傅一手帶大的呢,治國之道是太傅教的,禮教氣度也是太傅教的,甚至好長一段時間,朕每天都是太傅哄著睡覺的,現在想來,真是令人懷念。”

弦歌沉默不語。

“稍稍長大以後,朕知道太傅自己也有個兒子,隻不過遠在他國。太傅那時為國拋夫棄子,實在可敬可佩。朕一心想讓太傅開心,那時學習也格外勤奮,因為朕知道,太傅每次看到朕進步的時候都很開心。說起來,朕從那時就存了和淩楠比試的心。”楊嘯陷入回憶中,苦笑道,“太傅的忠誠朕一直都清楚,可到了今時今日,朕奪了你的權,太傅不覺得失望嗎?”

“這權勢不是微臣的,皇上不該用‘奪’字來形容,微臣知道皇上的用心,皇上放寬心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辦就可以,不必多慮。”

楊嘯臉色不善,“太傅沒有感到失望恐怕是因為從不把朕放在心上吧?前些日子,太傅因為淩楠的事情而食不下咽,在太傅眼裏,畢竟是血緣重於一切?”

弦歌歎道:“皇上誤會了。”

“朕哪裏誤會了!”楊嘯氣衝衝地跑下來,頗具氣勢地往弦歌身前一站,“朕在太傅身邊這麽多年,太傅以為朕還不了解你?你一心想卸下在雀南國中的職務,恐怕就存了去極東國的心吧!你為了誰?為了淩悠揚?為了淩楠?朕做得還不夠好嗎?朕做得還不能讓你滿意嗎?”

楊嘯兩手搭在弦歌肩上,“太傅,你想看到雀南國的繁榮昌盛吧?朕一定會給你看,隻要你一直留在這裏!”

弦歌回視道:“皇上,您已經長大了。”

“淩楠也已經長大了!”楊嘯拉高聲音,“太傅一直把朕看成一個擔子對不對?隻要把朕養大你就輕鬆了……”

“皇上,”弦歌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您現在的樣子若是傳出去,可是會被群臣笑話的,請注意自己的態度。”

“笑話!這天下還有誰敢笑話朕?”楊嘯倔強地瞪著她,眼眶紅紅的,“太傅,朕知道你是治國良才,朕一直努力是為了得到你的讚賞,可是,朕沒想過讓你離開。”

“究竟是誰告訴皇上微臣打算離開的?”

“難道不是嗎?”楊嘯已經感覺到眼中的濕意了,“不用誰來告訴朕!朕就是知道!”

弦歌無奈,隻能搖頭,“皇上多慮了。”除此之外,卻不肯多說。楊嘯瞪著她看了老半天,也等不到她的表示,終於怒氣衝衝地喝道:“出去!”

“……臣遵旨。”

弦歌回到自己的住處,思緒萬千,她一直等著楊嘯長大,可這孩子真正長大以後還是麻煩不斷啊。

早早地,弦歌就爬上床。可惜,不等弦歌睡熟,意識尚在半迷糊的時候,身體上突然有了重重的感覺。她在困意中掙紮地睜開眼睛,嘴唇上感到涼涼軟軟的觸感。這下子,她馬上就醒了,忽然瞪大眼睛,看清了來人,她瞬間就呆了,“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淩悠揚笑眯眯地瞅著她,“有沒有覺得這個畫麵很熟悉?”

很久很久以前,他好像也是這樣鑽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