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柳玉的身世,那就說來話長了。

柳春華的爹娘膝下隻有她和弟弟兩個子女,弟弟打小比她聰明,明明爹娘找了教書先生同時教他們姐弟識字念書,偏偏每次弟弟的速度都趕在她前麵,後來為了不讓她遭到教書先生的責罰,弟弟多次故意拖慢進度。

然而她一點也不覺得感激,反而打心底裏厭惡弟弟的虛偽做派。

隨著兩個人年齡的增長,柳春華對弟弟的厭惡日漸增多。

她長相隨爹,細長眼睛,高聳鼻梁,弟弟長相隨娘,白皙皮膚,圓圓眼睛,她經常被人排擠,弟弟始終受人喜愛。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了弟弟十六歲那年,突然有一天,弟弟決定背上行囊去京城裏碰碰運氣,他這一走就是三年。

那三年間,柳春華度過了人生中最輕鬆的階段,並經媒人介紹和盧召田成親。

在她懷孕五個月的時候,重病在床的母親告訴了她一個家裏藏了很久的秘密,他們柳家的男子可以同女子一樣懷孕生子。

之前不說,是因為柳家男子都過著常人那般娶妻生子的生活,如此奇怪之事不說也罷,可如今事情發生了變化。

柳春華聽著柳母的話,心裏咯噔一聲,似乎到猜到了什麽。

果然,接下來柳母說出了弟弟在京城被人搞大肚子的事,弟弟在信件裏把全部的事都跟柳母說了,還說自己打算生下孩子後就帶著孩子一起回來。

柳母自知時日無多,可能撐不到弟弟回來,於是千叮嚀萬囑咐柳春華要守住秘密,條件容許的話,幫一把從京城回來的弟弟。

柳春華知道的隻有這麽多,直到弟弟回來一年後撒手人寰,她都沒從弟弟嘴裏打聽到關於柳玉另一個爹的消息。

她猜柳玉的另一個爹應該是京城人士,且做了對不住弟弟的事,甚至可能早已娶妻生子,否則弟弟不會拋下一切帶著孩子回來。

眼下過了十多年,柳春華當時再震驚也不得不接受現實,她把秘密告訴給了盧召田和盧連才,卻沒在柳玉麵前提起一個字。

一則是她從來沒把柳玉當成一家人,二則是她從來沒想過柳玉有朝一日會和一個男人攪和起來。

雖然柳玉和那個男人睡在一張**實屬無奈之舉,但是知道內情的她總會忍不住多出一些想法。

收斂思緒,柳春華才發現盧連才的整張臉都紅透了。

“娘,你怎麽又在說這個?”盧連才嚷道,“你一天到晚說個沒完,煩不煩啊?”

柳春華嚴肅道:“你現在嫌我煩,等出事就不嫌我煩了。”

盧連才翻白眼:“能出什麽事?”

“能出的事多得去了。”柳春華說著,似乎想到了什麽,她歪起嘴角冷笑,“萬一鬧出人命來,你肚子裏懷上一個娃娃,我看你還怎麽跟在阿元屁股後頭跑。”

“……”盧連才雙手捂住耳朵,“你不要說了!”

把柳春華趕出去後,盧連才隨手拿起桌上的書籍,扇了好久的風才讓臉上的溫度降下來。

他回到**,摸出畫本繼續看。

畫本是同窗借給他的,他看了大半,裏麵當然不是正經的學習內容。

畫本裏講述了一段郎才女貌的愛情故事,故事的兩個主人公分別是當今的攝政王宋殊禹和戶部尚書的嫡女明檀。

在一次元宵夜的燈會上,宋殊禹和好友乘船飲酒賞景,無意瞥見一個岸邊的美貌女子,向來不為任何人動心的宋殊禹竟然對女子一見鍾情,接連幾天尋找下來,終於打聽到女子是戶部尚書的嫡女明檀,從那以後,宋殊禹便踏上了追妻長路。

直到去年初秋,宋殊禹和明檀正式結為夫妻。

盧連才有個同窗的親戚住在京城,因此他去年從同窗口中聽過攝政王和戶部尚書的嫡女大婚的事。

聽說攝政王不僅用八抬大轎把戶部尚書的嫡女風風光光地娶進門,還命人在城外設攤施粥,連著十日風雨無阻,其陣仗和排麵讓多少京城貴女羨慕得紅了眼。

畫本裏圖文並茂,除了大段落的文字外,還有一幅幅簡約的畫像,流暢地勾勒出了文字描述的場景。

其中最多的就是攝政王的畫像了。

畫師沒見過傳說中的攝政王,更沒那個熊心豹子膽把攝政王的臉放到畫本上賣錢,於是攝政王的形象多是高大的背影以及英俊的側臉,身著華服,即便背手而立,也氣勢逼人,叫人心生敬畏。

盧連才翻到其中一頁,目光停在攝政王的背影上,越看越移不開目光。

他從未對別人說過,他喜歡身形高大的男人,最好能帶給他足夠的安全感,將他護在羽翼之下,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能在第一時間替他擺平。

然而他尋覓許久都沒找到心儀的人,學堂裏的那些書呆子們家世不錯,可有些人比他還瘦,連一桶水都抬不動,他找來找去,最後隻相中了蘇元一人。

可和畫本裏的攝政王比起來,蘇元就差得遠了。

不過話說回來,蘇元哪裏能和攝政王比較?

別說攝政王本人了,隻怕他們這輩子連見到攝政王府裏的一個家丁都難於上青天。

至於攝政王本人……

盧連才不敢奢望,隻能對著畫本憧憬一下。

……

柳玉先回家把洗好的衣服晾上,隨後去臥房看了看宋殊禹。

宋殊禹身上染血的白布已經被換掉了,安安靜靜地躺在**,雙眸緊閉,不知是睡得很沉還是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柳玉趴在床邊看了一會兒,見宋殊禹始終沒有蘇醒的跡象,便起身要去找周正。

周正正好在家,見來人是柳玉,趕緊拿來了柳春華還的背簍和給的一兩半銀子。

柳玉接過背簍,卻沒有拿過銀子,他對周正說:“我賣的都是元哥哥打來的獵物,這些錢理應給元哥哥。”

周正說:“阿元都把那些獵物送給你了,賣來的錢該給你才對。”

柳玉搖頭:“我不要。”

“你這孩子怎麽想的?連錢都不要!”周正想把銀子往柳玉手裏塞,誰知柳玉鐵了心拒絕,一個勁兒地往旁邊躲。

柳玉看著很好說話,可有的時候死腦筋得很,隻要做出決定,別人再怎麽勸都沒用。

周正看著柳玉長大,了解柳玉的性子,見柳玉態度堅決,隻好作罷,他一邊收起銀子一邊搖頭歎道:“你越長大越像你爹了。”

柳玉笑了笑,把懷裏摸出一個白色東西遞給周正:“裏長,這是我今天去河邊洗衣服時在河裏撿到的東西,我不知道這是什麽,但瞧著可能是從甄大哥身上掉出來的東西,你看一下呢。”

周正接過東西,放在陽光下仔細看了看。

可看了半天,他也沒認出來。

“我從未見這種東西,說酒杯不像酒杯,說玉佩不像玉佩。”周正疑惑地用拇指在表麵磨了磨,補充道,“但這個東西質地光滑,肯定不是我們玉潭村裏的東西。”

柳玉說:“下麵刻有印記,貌似是一個字。”

周正把東西翻過來一看,發現光滑的表麵還真刻著一個微微凸起的小字。

隻是那個字太小了,字很複雜,筆畫也多,叫他眯著眼認了很久才認出來。

“好像是——”周正說,“臻?”

“甄?甄大哥?”柳玉說,“所以這真是甄大哥的東西?”

周正沒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不太確定地點了點頭。

他還以為那個人姓“甄”,結果說的是這個“臻”,有人姓這個“臻”的嗎?

他活了幾十年,還真沒見過哪個人姓“臻”。

再進一步說,他甚至不覺得姓氏中有“臻”這一姓氏。

不過有柳玉在邊上眼巴巴地望著,周正心中有再多不解也沒好說出來,證據都刻在上麵了,他自然不好多說什麽,便把東西還給了柳玉:“應該就是他的東西,你暫且幫他收著,等他醒了再問問。”

“好。”柳玉收好東西。

送走柳玉,周正又翻來覆去地想了想那個“臻”字,其實不僅柳玉撿到的東西少見,那個“臻”字也十分少見,印象中別說姓氏了,甚至沒有人的名中帶“臻”。

他得找個機會出去打聽一下,指不定能找到關於那個人身世的線索。

……

柳玉回去後,直接把東西放在宋殊禹的枕頭下麵,東西不大,萬一弄丟就不好了。

說是等宋殊禹醒了再問,可宋殊禹何時醒來,連楊郎中都說不清楚。

接下來的日子裏,柳玉生活照舊,一邊照顧昏迷不醒的宋殊禹一邊進山下河地幹活掙錢,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幹的活多且雜,掙來的錢卻不怎麽多。

村裏的流言一直都在,大家隻要得空就會湊在一塊兒議論柳玉和他家裏那個還沒醒來的男人,議論完後,少不得開始感慨。

感慨那個男人睡著要花藥錢,醒了要花飯錢,哪怕柳玉是個錢袋子,也禁不住這種花法吧?

何況柳玉最近拚了命地幹活,看著也不像是有錢的樣子。

“說起來,我今兒上午還看到柳玉在河邊洗衣服,不久前又看到他往縣上的方向去了。”有個嬸子說,“還背著背簍,估計又是把楊郎中那裏不收的藥草拿去縣上賣。”

另個嬸子撇了撇嘴:“他那幾捆藥草能賣多少錢?洗一下午的衣服都比他去縣上賣藥草掙錢,來回幾個時辰的腳程也折騰人。”

其他人笑:“你以為我們村有多少人?有那麽多髒衣服給他洗?能去縣上掙二三十文錢也不錯了,比在家呆著好。”

也是。

柳玉家裏還躺了一個即將張著嘴等飯吃的人,哪兒敢閑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