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被大家議論的柳玉已經走出玉潭村的範圍了。

今天的陽光不像往常那麽曬人,雖然柳玉背簍裏的東西沉了些,但是微風徐徐,吹得他的腳步也變得輕快不少。

他習慣了走路,腳程快,照這樣的速度不用一個時辰就能走到縣上。

但沒走多久,他忽然聽見身後由遠及近地傳來車輪在泥土地上咕嚕咕嚕滾動的聲音,應該是有人趕著牛車或者驢車來了。

柳玉沒有回頭,隻是往旁邊讓了讓。

玉潭村通往桐溪縣隻有這麽一條路,村裏人口不少,無論是去縣上找人還是買賣東西都要走這條路,為此,還有人特意租了牛車在這條路上來回趕趟,靠賺一些車錢補貼家用。

一輛牛車能擠七八個人,一個人收三文錢的車費,一趟下來能掙二十幾文,而三文錢對於村民來說也不是什麽大錢,用三文錢買一個時辰的腳程,怎麽看都是撿了便宜。

可惜這些村民中並不包括柳玉。

柳玉緊了緊身上的背簍繩子,腳步不停地往前走。

身後的車輪聲越來越近。

不一會兒,一個男人的說話聲響起:“柳玉啊,你這是要去縣上嗎?”

柳玉聞聲停下腳步,回頭看去,隻見毛勝側身坐在板車右邊,一隻手拉著韁繩、一隻手拿著長鞭,前麵趕了一頭有些幹瘦的驢。

“毛叔。”柳玉說,“我要去縣上把藥草賣了。”

毛勝哦了一聲,隨後對柳玉招了招手:“我也要去縣上,你上來,我送你一程。”

聽到這話的柳玉頗為驚訝,隨即搖了搖頭:“謝謝你,毛叔,我可以走著去的。”

他不是第一次在這條路上遇到毛勝,但以前毛勝隻是跟他打個招呼就匆匆忙忙地趕著驢車走了,從來沒有停下來喊他上車。

畢竟毛勝要去縣上做買賣,時間就是金錢,驢車上多拉一個人的話浪費了時間,不也浪費金錢嗎?

以前毛勝也這麽想,顯然現在他不這麽想了,見柳玉拒絕,一張臉頓時皺了起來:“你都可以坐我的車了還走什麽走?不嫌累啊?趕緊上來,我還在縣上約了人。”

柳玉糾結地開口:“毛叔……”

“你救了我媳婦,卻連一次報答的機會都不給我。”毛勝故意沉下臉來,“還是說你認為我的車比不上你李叔的車,所以你隻想坐你李叔的車?”

這話把柳玉嚇了一跳,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沒有。”

柳玉不想麻煩毛勝,無奈毛勝態度堅決,一定要載他一程,他猶豫一下,隻能搭上毛勝伸來的手。

板車後麵堆放了很多新做出來的矮凳和長條凳子,柳玉隻能和毛勝並排坐在板車前麵的左側。

不過柳玉不知道的是,不管是牛車還是驢車走在這條路上都會時不時地顛簸一下,若隻顛簸幾下倒沒什麽,可一路顛簸下來,哪怕是鐵打的屁股坐在車上也受不了。

這個時候位置的特殊性就體現出來了,坐在前麵自然比坐在後麵好。

柳玉不敢擠到毛勝,便盡量縮起肩膀,一邊掌著身旁的背簍一邊扶著身下的板子,懸空的兩條腿緊緊閉攏。

毛勝好笑地看了眼柳玉規矩的坐姿,他從前沒有發現柳玉還是個這麽乖巧的孩子,至少比他以前捎帶的孩子懂事多了。

再想到當時河邊擠了不少人,卻隻有柳玉下水去救他媳婦,毛勝心裏既是唏噓又是感激,於是他主動挑起話題:“那天你救了我媳婦,我們一家人都很感謝你,今後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盡管提!”

聞言,柳玉偏頭看了過來,輕輕笑道:“舉手之勞罷了,毛叔不用放在心上。”

“你這就謙虛了,救命之恩哪兒能用‘舉手之勞’來形容?”毛勝頓了頓,像是在斟酌什麽,最後鄭重其事地說道,“你蔣嬸子那個人沒腦子,聽風就是雨,上次冒犯到你,我替她向你道個歉,我已經在家裏教訓過她了。”

後來毛勝從別人口中得知那天在河邊發生的事,雖然他一直知道自己媳婦和柳春華走得近,也對柳玉多有微詞,但是他沒想到自己媳婦會傻到在外麵胡咧咧,真是這麽多年來光長肉不長腦子。

毛勝真心誠意地說完,卻沒等來柳玉有所反應,他轉頭看去,隻見柳玉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腳,盤起的黑發下麵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

柳玉的眼睫很長,陽光灑落,在他眼下映出兩團小小的陰影。

許是緊張,那兩團陰影微微顫動。

過了一會兒,柳玉很小聲地說:“毛叔,是我讓甄大哥留下來的,大家說我沒什麽,可我覺得甄大哥不該因我的行為而承受大家的非議。”

毛勝愣了愣。

柳玉又說:“要是可以,還望毛叔幫忙消除一下蔣嬸子對甄大哥的誤會。”

毛勝猜那個甄大哥應該就是柳玉收留的那個外鄉人了,可他沒想到柳玉還在為那個外鄉人著想。

他表情複雜,一時半會兒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久才點了點頭:“這個你放心,我回去就跟你蔣嬸子說。”

這時,後麵傳來一陣車輪聲。

毛勝扭頭一看,看到隔壁村一個認識的人趕著牛車慢吞吞地追了上來。

那個人是做拉人生意的,板車上載了七八個人,除了單獨坐在前麵的人外,後麵的人幾乎擠成一團。

但那七八個人仍舊比毛勝板車上綁得有半人高的凳子輕,因此沒過多久,牛車便追到了驢車後麵。

毛勝和那個人打了聲招呼。

那個人回應完,目光落到柳玉身上,高聲問道:“老毛,你又捎人啦?”

毛勝回:“同村的孩子,順路捎一程。”

那個人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了。

坐在那個人旁邊的盧連才卻是目光筆直地盯著柳玉的背影。

盧連才前陣子回家,結果大病一場,在**躺到今天才離開,柳春華給他準備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有新做的衣服鞋子、有過年留下的臘肉、還有鹵好的野味等等,全部裝在背簍裏,背簍放在身旁,粗硬的表麵抵得他的手臂生疼。

板車上的人實在太多了,每個人都帶著東西,擠得不可開交,即便他多花了三文錢坐在前麵,也會有人時不時地從後麵撞他一下。

盧連才看著驢車上的柳玉坐得穩穩當當,沒人擠就算了,居然還有毛勝遞了一半的梨過去。

柳玉受寵若驚,想要擺手拒絕。

可毛勝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不由分說地把梨塞到他手裏。

盧連才看得眼睛都紅了,在牛車即將超過驢車時,他忍不住喊了毛勝一聲:“毛叔,方才我想搭你的便車,可你說你的車坐不下了,怎麽這會兒就坐得下了?”

柳玉聽見盧連才的聲音,轉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麽,但看他滿臉漲紅,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麵對盧連才的質問,毛勝沒有一點心虛,還樂嗬嗬地咬了一口梨子:“你問的時候確實坐不下,我剛把車子騰了一下才能坐人,隻能說你問的不是時候。”

盧連才一口氣堵在喉管裏,臉色紅到幾乎發青。

他看了看柳玉,又看了看柳玉手裏的梨子,直到牛車超過驢車走遠了,他才不甘地收回目光。

約莫半個時辰後,驢車駛入桐溪縣,越往裏麵走,街道兩邊就越熱鬧。

桐溪縣有五六個玉潭村那麽大,光是集市就有三個,每逢趕集日到來,各個集市裏都人聲鼎沸,不是趕集日時則要冷清許多,但也有不少從附近村落趕來的村民擺攤賣些蔬菜果子。

毛勝要把凳子送到一家賣桌椅板凳的鋪子裏去,正好經過柳玉要去的第二集 市,幫柳玉搬背簍時,他才發現背簍不是一般地沉。

柳玉單薄的身體背著沉重的背簍,像個沒事人一樣地對毛勝笑了笑:“謝謝毛叔。”

毛勝說:“要是你先忙完了就在這裏等我,我送凳子耽擱不了多久。”

路上毛勝跟柳玉說了很多,這會兒柳玉沒好意思再拒絕,臉頰微紅地點了點頭:“好的。”

等毛勝走後,柳玉便沿街尋找醫館。

其實柳玉並不確定自己背簍裏的東西能賣出去,他來時問了一下楊郎中,楊郎中也不清楚那些究竟是雜草還是藥草,隻讓他過來碰碰運氣,同時別抱太大期待。

而且不一樣的藥草有不一樣的用途,有些藥草隻能整株地賣,柳玉把藥草這麽一搗騰,可能反而讓藥草賣不出去了。

懷著忐忑的心情,柳玉找到了兩家相鄰的醫館。

說來也是奇怪,這兩家醫館盡管相鄰,進出的人數卻有著一定差距,左邊的醫館名為“卲氏醫館”,不僅裏麵擠滿了人,而且外麵排起了長龍,右邊的醫館名為“普濟醫館”,門口羅雀,往裏看去,隻有一個小年輕正在同一個岣嶁的老太說話。

兩家醫館對比鮮明,柳玉站在中間犯了難。

不過很快,他抬腳朝左邊的卲氏醫館走去。

甄大哥說過,若是他在選擇醫館上犯了難,可挑生意好的醫館詢問,有旁人在,醫館的人不會太過刁難。

另一邊的翰辰書院門外,盧連才剛跨上階梯就迎麵撞上從裏出來的幾個同窗,為首之人正是借給他畫本的卲文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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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