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檀和邢秀在晌午之前便走了,走時打賞了柳玉一腚白花花的銀子。

謝鬆得知此事,羨慕之情溢於言表,拍了一下自己的臉說:“都怪我娘不爭氣,沒給我生出一張你這麽好看的臉來,不然我跟你一起在二樓伺候那些貴客了。”

可柳玉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一想到這腚銀子是明檀給的,他就感覺手上拿著一個燙手山芋,拿著燙手,可扔又不能扔。

“我們今晚出去逛逛吧。”柳玉說,“我請你吃東西,把這腚銀子用了。”

“好啊!”謝鬆高興極了,“那就多謝招待啦。”

等傍晚茶坊打烊,柳玉和謝鬆跟蘇婆婆打了個招呼後飯也沒吃地出去了,雖然柳玉來京城有段時間了,但是對這裏依然不熟,不過謝鬆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他隻管跟著謝鬆便是。

兩人進了一家酒樓,坐到二樓靠窗位置,低頭便能看到人聲鼎沸的街道以及燈火輝煌的京城夜景。

他們都是第一次來這種酒樓消費,麵對熱情的夥計和華冠麗服的其他客人,難免有些束手束腳。

謝鬆兩手放在腿上,坐得十分拘束,心裏的不自在全部寫在了臉上,連眼睛都不敢往旁歪一下。

如此一來,隻能柳玉磕磕絆絆地點了菜,可夥計介紹的那些菜品都是他從未聽過的名字,他也不懂,便兩眼一摸黑地點。

夥計走後,謝鬆唏噓不已地悄聲說道:“大酒樓就是不一樣,我好歹在京城生活了十幾年,卻連這裏的一個菜名都沒聽說過。”

柳玉尷尬地說:“還是小飯館適合我。”

謝鬆訕訕:“我也是。”

過了一會兒,他們點的菜品才被夥計端上桌,蓋子一一揭開,裏麵的菜肴經過廚子的精心擺盤,讓謝鬆眼前一亮,當即哇了一聲。

柳玉被謝鬆誇張的反應逗笑,將自己這邊的盤子端到謝鬆那邊:“吃吧。”

謝鬆早就餓了,很快就著菜吃了兩碗米飯,抬頭一看,柳玉卻是隻動了幾筷子,似乎無事可做,索性撐著下巴看他吃飯。

謝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然感覺柳玉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滿了長輩對晚輩的慈愛關懷。

這種感覺嚇得他一個激靈,趕忙甩了甩腦袋。

“你也吃啊,你怎麽不吃?”

柳玉如夢初醒一般,慢慢坐直身體,他拿起筷子,目光在桌上掃了一圈,可惜沒有一點胃口。

“我吃不下。”柳玉放下筷子,“可能晌午吃多了。”

謝鬆說:“你晌午就喝了一碗米粥,哪裏吃多了?”

柳玉摸了下鼻子,底氣不足:“那碗米粥也挺大碗的……”

謝鬆無語,可勸又勸不動,總不能白白浪費了這一桌好菜,於是他繼續埋頭幹飯。

最後一桌子菜幾乎都進了謝鬆的肚子裏。

謝鬆癱在椅子上,摸著撐得滾圓的肚子,歪頭看了柳玉好幾眼:“你一天吃得這麽少,怎麽還是長胖了?”

“啊?”柳玉頓時緊張起來,“我又長胖了嗎?”

“不是又長胖了。”謝鬆一本正經地糾正他,“是一直都在長胖,我看你就沒有瘦的時候。”

柳玉:“……”

“若非你是男人,我還真以為你懷孕了。”謝鬆笑嗬嗬地說,“你和我嫂子懷孕的時候太像了,她也是一天天地長胖,讓她吃點東西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柳玉不吭聲,又開始埋著頭摳指甲。

謝鬆並未察覺到不對,自顧自地說:“不過我嫂子有一點和你不同,自打之前她懷孕之後,就像尊活佛似的天天被我家裏人捧著供著,哪兒像你這樣天天幹活兒?”

柳玉的頭越埋越低。

謝鬆說完,良久沒有等到柳玉的回應,這下他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什麽:“柳玉?”

柳玉張了張嘴,聲如蚊呐:“其實我……”

“什麽?”謝鬆挖了挖耳朵,“你說什麽?”

“其實我也……”

後麵的話正要說出口,忽然有一隻手輕輕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柳玉嚇得聲音戛然而止,一時間連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麽都不知道了,他慌忙轉身,對上了卓陽驚喜的麵孔。

“還真是你啊?”卓陽看了看坐在對麵的謝鬆,又看了看表情頗為怪異的柳玉,慢慢收起嘴角的笑,“我打擾到你們了?”

柳玉趕緊搖頭:“沒有。”

“對了。”卓陽說,“你的工錢我已經結給你們掌櫃的了,你收到了嗎?”

柳玉點了點頭:“收到了,謝謝卓公子。”

卓陽微微一笑:“那……”

話剛出口,柳玉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卓公子,我們吃完先走了。”柳玉喊來夥計結賬,隨後拉著謝鬆匆匆離開了酒樓。

謝鬆一邊走一邊回頭,末了忍不住撞了撞柳玉的胳膊:“你說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柳玉撓了撓頭,不知該怎麽回答,說是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可說不是又感覺卓陽那個人對他的態度有些奇怪。

謝鬆見柳玉不說話,隻當柳玉默認了,於是朝著地上啐了一口,低聲罵道:“臭不要臉,自個兒喜歡男人就算了,還想來禍害你。”

柳玉莫名被“喜歡男人”幾個字紮了一下,臉色別扭地說:“你別這樣說,喜歡男人也沒錯……”

“喜歡男人是沒錯,可他覬覦你就有錯了。”謝鬆探著腦袋朝四處看了看,確定周圍沒人,才接著說,“你也不想想你們之間差了多少歲,你還沒滿十七呢,他都二十七了,差了整整十歲,他也好意思。”

柳玉:“……”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好像攝政王也有二十七了。

最後,謝鬆總結性地發言:“那些老男人就喜歡你這樣又年輕又好看的,你可要當心點,別被他們騙得團團轉,到時候連他們有沒有家世都不清楚,就傻乎乎地跟著他們跑了。”

柳玉:“……”

謝鬆忽然想到什麽,又噗嗤一笑:“而且他們最常說的話就是他們和妻子沒有感情,當年奉了父母之命成親,才不得已在一起過日子。”

柳玉:“……”

他回憶了一下宋殊禹說的那些話,好像一字不差。

“要是他們沒那麽喜歡你,你得知真相後愛走走、愛留留,他們也不管,要是他們對你還有興趣,便會狠下心來給你下一劑猛藥。”

柳玉心頭一顫,緩了片刻,小聲問道:“什麽猛藥?”

“他們就說今後會找個由頭和妻子合離,可不就穩住你了嗎?”

“……”柳玉臉色蒼白。

“你像以前一樣傻乎乎地等著他們和妻子合離,殊不知他們和妻子濃情蜜意,好得不得了。”謝鬆說,“有些人更狠,還能把妻子說成自己下屬,隨便編個什麽名頭,反正你也不懂。”

此時此刻,柳玉已經口幹舌燥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另一邊的酒樓裏,卓陽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隊伍。

和他一同過來的友人知道他喜歡男人,見他方才對那個唇紅齒白的小少年如此殷勤,便調侃道:“剛才那個小少年是你的小相好?”

“嗐,還沒到那程度。”卓陽倒沒否認,嬉皮笑臉地用胳膊碰了下友人,“你別亂說話啊,不然把人家嚇跑了,看我怎麽找你算賬。”

友人笑著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好好好,看我這張嘴,淨知道胡說八道。”

兩人去了樓上的廂房,卓陽安頓好了友人,便準備去找掌櫃的說道幾句菜品的事兒,誰知路過一間空的廂房時,忽然被一隻手拽了進去。

卓陽心中大駭,連忙抬手反擊。

不料那人功夫極高,輕鬆躲過他的一擊不說,還抓住他的胳膊猛地朝後擰去。

卓陽痛得五官扭曲,張口欲叫,結果被那人三兩下地點了啞穴。

“嗚嗚嗚……”卓陽說不了話,隻能痛苦地從喉嚨裏擠出一連串的嗚咽聲。

“小相好?”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誰是你的小相好?”

“……”卓陽瞳孔劇震,扭頭看去,居然看到了一張十分眼熟的臉,頓時激動起來,“嗚嗚嗚嗚……”

宋殊禹麵無表情地解開了他的啞穴。

“宋子臻?!”卓陽氣道,“你有毛病嗎?我又不是老皇帝的舊黨,你對我下手幹什麽?剛剛你再用力點就要損失一名摯友了!”

宋殊禹神情冷冽:“損失就損失吧,你這種人活著隻會礙我的眼。”

卓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什麽?!”

宋殊禹懶得安慰一臉受傷的卓陽,單刀直入地問:“你跟別人說柳玉是你的小相好?”

“老天爺,冤枉啊,我可沒說這種話!”卓陽扯了扯自己的頭發,“我就是覺得柳玉長得不錯,是我的菜,才想和他玩玩,可他躲我跟躲豺狼虎豹似的,我連話都和他說不了幾句。”

宋殊禹冷眼看他。

“那句‘小相好’是別人說著玩的,又不真的代表什麽。”

宋殊禹沉默許久,似乎相信了卓陽的話,慢慢鬆開抓著卓陽胳膊的手。

卓陽感覺自己整條胳膊都快廢掉了,轉身靠在牆上,一邊揉著胳膊一邊滿臉怨言地瞅著宋殊禹。

宋殊禹警告他:“以後離柳玉遠點,否則別要你這條手臂了。”

哪怕卓陽和宋殊禹從小相識,也在這個時候經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正因他了解宋殊禹,所以他知道宋殊禹的威脅並非虛張聲勢,而是會真真正正地卸掉他一條手臂。

“你不是不喜歡柳玉嗎?”卓陽小聲嘀咕,“我也是瞧著你在我們家宴上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才想從你手裏撿漏。”

宋殊禹冷冷開口:“我何時說過不喜歡他了?”

卓陽愣了一下:“你可藏得夠深的啊,但話說回來,你喜歡上柳玉了,那你一直在找的那個人怎麽辦?”

“那個人就是柳玉。”

“……”卓陽驚恐地瞪圓眼睛。

宋殊禹沒再多言,警告地看了卓陽一眼,轉身走了。

卓陽留在空廂房裏,仔細把來龍去脈梳理了一番,越想越心驚肉跳。

原來柳玉就是宋殊禹一直在找的那個人,這麽看來他的舉動真是歪打正著了。

還好他沒來得及對柳玉做些什麽,不然以宋殊禹的性子,他有九條命都不夠宋殊禹折磨。

……

天氣逐漸炎熱,柳玉打算去成衣店買幾套春夏時候穿的衣服,他和謝鬆逛到集市上,進了一家生意不錯的店。

店老板瞧見他們,立即迎了過來:“兩位小公子是要買衣服嗎?”

謝鬆指了指柳玉:“他買衣服。”

柳玉生怕老板拿尺子給他量腰圍,趕忙說道:“我買兩套能穿的衣服便是,你幫我挑一挑吧。”

“好嘞。”老板上下打量了一遍柳玉,轉身挑了兩套衣服,一手拎著一套站到柳玉麵前,“小公子看看這兩套?”

柳玉搖了搖頭:“不要係腰帶的衣服。”

老板有些驚訝,看了眼柳玉的肚子,訕訕一笑:“也是,係腰帶不舒服,有些年輕人就不喜歡係腰帶,那你等等。”

說著,老板提著兩套衣服走了。

謝鬆雙手抱臂,好笑地說:“我嫂子懷了孩子的時候也不喜歡穿係腰帶的衣服。”

柳玉心虛,抿唇不語。

不一會兒老板又回來了,手裏拎著一套不係腰帶的衣服,笑容滿麵地把衣服遞給柳玉,並往店裏指了指:“裏麵有屋子,進去換吧。”

柳玉抱著衣服進了屋子。

這間屋子很大,有桌有椅,還有一麵巨大的屏風,兩隻蠟燭分別立在屋子兩端的燈籠裏,將整間屋子照得明亮。

春夏的衣服講究輕薄透氣,穿和脫都比秋冬的衣服方便,但柳玉為了遮掩隆起的腹部,不僅多穿了一件薄衣,還在腹部裹了幾層長布。

因此脫時相當麻煩,他費了半天的勁兒才把身上的衣服脫掉。

屏風旁邊放了一麵一人高的銅鏡,鏡子裏歪歪扭扭地映出隻穿了一條褲子的柳玉。

柳玉不敢把長布纏得太緊,所以就算他纏了四五層,此時將衣服一脫,懷孕的肚子也十分明顯。

到了夏天,隻怕他的肚子會越來越大,到時再也騙不了旁人。

其實在酒樓裏的時候,他就生出了把事實告訴謝鬆的衝動,可惜後來被卓陽的出現打斷了。

一個人守著秘密實在艱難,即便現在,他依然想找個機會對謝鬆說出實情,可他又害怕謝鬆接受不了自己懷孕的事,把自己當成怪物。

若是以前的他遇到這種事,可能也會選擇疏遠。

柳玉在銅鏡前僵站許久,隨後沉默地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準備換上。

與此同時,屏風後麵的宋殊禹整個人都被震住了,他跟隨柳玉一路來到這家店裏,方才找不到地方躲藏才不得已躲進這間屋子的屏風後麵。

上午和明檀邢秀分開後,宋殊禹便一直在想柳玉的事。

按照明檀的說法,最好是再找幾個大夫進行判斷,可宋殊禹知道柳玉對自己有多排斥,倘若柳玉存心隱瞞懷孕之事,那麽他找來大夫強行診斷隻會讓柳玉更加討厭自己。

宋殊禹想來想去,不願冒險,索性推掉所有事務在暗中偷偷觀察柳玉。

他沒想到今天就能有所收獲。

柳玉竟然真的——

懷了身孕……

宋殊禹沒當過父親,看不出柳玉到底有幾個月的身子,但想來應該是他離開玉潭村前那晚留下的。

他心亂如麻,一麵想著不能讓柳玉繼續留在那個茶坊裏,一麵擔心把柳玉接來身邊無異於讓柳玉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當中。

更關鍵的是——

柳玉不一定願意離開茶坊搬進攝政王府。

宋殊禹想得腦袋都快炸開了,他的手在抖,即將當父親的念頭讓他有種虛幻的飄渺感。

就在這時,一件外衣從頭罩來,直接兜住了宋殊禹的臉,宋殊禹眼前一黑,還未作出反應,就被一隻手在胸口掐了一把。

“宋子臻!”耳邊響起柳玉生氣地嗬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