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茫然地坐在宋殊禹腿上,低頭看著自己靠攏的腳尖,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理瑞王的事,實際上他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無論瑞王是不是他爹,都和他離不離開這裏沒有關係。

他千裏迢迢地從玉潭村找來京城,隻是為了尋找宋殊禹。

不過這件事還得有個處理的法子才行。

柳玉垂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還是沒能想出一個答案來,他歪頭看向宋殊禹:“你說我該怎麽做?”

“你想原諒他嗎?”

“原諒他?”柳玉不明白,“他犯了什麽錯嗎?”

暖黃的光線下,柳玉的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宋殊禹忍住親吻上去的欲望,溫聲細語地解釋:“你爹帶著你獨自回鄉,受了很多苦,有部分的原因是他當年的決定導致。”

“那原不原諒他是我爹的事吧。”柳玉頓了下,眼神黯淡了幾分,“可惜我爹已經死了。”

宋殊禹握住柳玉的手:“那你呢?你埋怨他嗎?”

柳玉搖了搖頭。

“為什麽?”

“我……”柳玉小聲嘀咕,“我和他又不熟。”

宋殊禹笑了出聲,他突然想起柳玉對待柳春華的態度,哪怕柳春華從小苛刻柳玉,柳玉也從未心生怨恨,看似麻木不仁,可這何嚐不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法?

相較而言,對著他打打鬧鬧的柳玉一下子真實了不少。

宋殊禹抬起柳玉的手,在手背上親了一口。

柳玉神色一緊,原本踩在地上的兩條長腿騰空地晃了幾下,他擰著眉頭問:“你笑什麽?”

“我高興。”

“你高興什麽?”

宋殊禹抱緊柳玉,嘴角愉悅地揚起,手指扣著柳玉的手腕輕輕點了點,嘴上答非所問:“今日過後,估計瑞王短時間內不會再來打擾你,你可以慢慢做決定。”

柳玉嗯了一聲,話鋒陡然一轉:“你夫人的事,你怎麽不告訴我?”

“什麽我夫人——”宋殊禹好笑地按住柳玉的亂動的手,一本正經地糾正,“她叫明檀,明日的明,檀香的檀,你直呼她名即可。”

柳玉抿了抿唇:“明、明檀和邢秀的事,你怎麽不告訴我?”

宋殊禹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我看到了。”

“到底是他們的私事,不方便由我來說,我打算讓你自己發現來著——”說到這裏,宋殊禹猛地一頓。

他扭頭直視柳玉的臉。

柳玉別別扭扭地垂著腦袋,嘴角緊抿,眼睫輕顫,肉眼可見的緊張。

這一刻,宋殊禹忽然明白了柳玉異樣的原因,

他眼色漸沉,雙手掌住柳玉的雙肩,試圖把在他懷裏歪著坐的柳玉扳正過來,原以為會費上一些力氣,誰知柳玉意外地配合,欲言又止地抬頭看他。

白淨的臉和他隻有咫尺之隔,清澈的眸子裏清晰地映出他微微繃著的麵容。

柳玉的肩背也微微繃著,手指不自覺地收攏,摳了摳指甲。

宋殊禹一言不發,和柳玉對視片刻,不知不覺間,卡在喉管裏的那口氣逐漸舒了出去,連他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語氣無奈地柔和下來。

“所以說,之前你為了瑞王之事來找我時,並未相信我對你的解釋。”

柳玉搖頭又點頭。

宋殊禹噗嗤一笑,抬手點了下柳玉的鼻尖:“這是何意?”

柳玉安靜了一會兒,猛吸口氣,氣鼓鼓地說:“我就是氣。”

“你氣什麽?”

“氣你有個夫人。”

“我都說了明檀和我沒有關係,事成之後,我會與她和離。”宋殊禹再一次解釋。

柳玉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望著他:“你知不知道我記憶中上一個說這種話的人是誰?”

“嗯?”

“張峰秀。”

宋殊禹一臉莫名:“他是誰?”

“話本子裏的一個人。”柳玉說,“是個負心漢。”

“……”沉默許久,宋殊禹向來平淡的表情終於有了強烈波動,“我冤枉啊,和離的話是明檀先提出來的。”

偌大的攝政王府不至於養不起一個明檀,雖然明檀隻是個有名無實的攝政王夫人,但是她跟了宋殊禹那麽多年,看在她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宋殊禹也絕不會虧待她。

何況當初明檀別無選擇,她可以嫁的男子不少,可其中絕不包括邢秀。

明檀和邢秀一路走來經曆了太多,如今已是最好的結局了。

宋殊禹歎了口氣,拉過柳玉在臉上親了親:“負心漢也好,什麽都好,幸好你選擇了留下來。”

親著親著,親到了嘴巴上。

但宋殊禹不敢放肆,隻如蜻蜓點水般淺嚐即止。

柳玉喘了口氣,下意識地伸手抵在宋殊禹的胸膛上,並輕輕推了推,宋殊禹以為自己會被推開,結果柳玉沒有用力,僅用掌心貼著他的胸膛。

不多時,那雙手便悄無聲息地放了下去。

柳玉閉上眼睛,晃了晃腳。

宋殊禹眼中帶笑,加深了這個吻。

……

許是天氣晴朗了太久,這次的雨下得格外久。

直到入夜,雨勢依然沒有變小,稀裏嘩啦地衝洗著天地。

哪怕門窗緊閉,風雨拍打樹枝的聲音還是那麽明顯,下了一天的雨,氣溫驟降,劉嬤嬤把屋子裏的冰鑒撤了,床單和被褥也重新換了一套,又軟又蓬,往上一坐能嗅到好聞的陽□□味。

柳玉裹在被窩裏,外麵的風雨再大,也和他分隔成了兩個世界,屋外狂風暴雨,屋內燈火明亮,桌椅和地板都被下人們打掃得一塵不染,放在桌上的茶水和瓜果也時刻有人換新。

小黑貓也被洗幹淨了放進柳玉的被窩裏,它似乎被突變的天氣嚇到了,一直躲在柳玉懷裏瑟瑟發抖。

柳玉側身而睡,雙手抱著小黑貓,他往下拉了拉被子,把小黑貓圓滾滾的腦袋露出來。

宋殊禹掐著點進屋,便瞧見柳玉還沒睡著,被褥鼓起一團,前麵露出一大一小的兩顆腦袋,聽見動靜,兩雙眼睛一起看了過來。

小黑貓害怕宋殊禹,嗖的一下往被窩裏鑽了。

柳玉仍舊一瞬不瞬地盯著宋殊禹,盡管有在慢慢地把下半張臉藏進被窩裏,卻好在不再像之前那般排斥他進去了。

宋殊禹已經沐浴完了,貼身衣褲的外麵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長衣,緊束的黑發披散下來,沒了平日的著裝,仿佛又回到了在玉潭村的時候。

他試探性地走到床邊坐下。

柳玉將大半張臉都藏了起來,但那雙滴溜溜的圓眼睛還露在外麵,裏麵有朦朧的火光跳動,虛虛實實,正如宋殊禹此時此刻的心情一般。

兩人都沒有說話。

不知安靜了多久,宋殊禹主動開口:“還沒睡呢。”

柳玉抱緊懷裏的貓,他不好意思說自己在等對方,於是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宋殊禹靜坐片刻,再次開口:“我幫你揉揉?”

“啊?”柳玉問,“揉什麽?”

宋殊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兀自坐到床尾,把被褥掀開一截,搭在柳玉的膝蓋上,露出兩條細長白皙的小腿。

他的手掌輕輕握住小腿肚子。

柳玉陡然一個瑟縮,像是被宋殊禹的行為嚇到了,條件反射地想把腿抽走,但被宋殊禹稍稍用力地按住了。

“別動。”

宋殊禹的聲音不大,卻讓柳玉當真一動不動。

轉頭看去,隻見柳玉瞪圓了眼睛,那模樣居然和躲在他懷裏的貓有七八分的相似。

宋殊禹壓下忍不住上揚的嘴角,默默為柳玉揉捏小腿肚子。

以前柳玉要幹活,經常挽起褲腿,小腿經過風吹日曬,沒有身上的其他地方那麽白,如今柳玉一直在屋內歇著養著,小腿突然變得白皙起來,幾乎看不見汗毛,倒把他的手襯得黑了幾分。

宋殊禹的目光始終黏在柳玉的小腿上麵,他手法熟練,揉捏得相當認真。

不多時,柳玉的身體放鬆下來。

“原來每天晚上都是你過來了。”柳玉來了困意,眯縫著眼睛,沉重的眼皮隨時都能拉下,他嘀嘀咕咕地說,“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

宋殊禹看了眼努力和困意對抗的柳玉,嘴角的弧度再也壓不住:“你沒做夢,是我來了。”

柳玉呆呆張著嘴,半天才哦了一聲。

“睡吧。”宋殊禹說,“等你睡著我再離開。”

柳玉沒有說話,閉了眼睛。

宋殊禹繼續手上的動作。

就在他以為柳玉睡著了的時候,一道輕微的說話聲響起:“甄大哥,這裏真好啊。”

宋殊禹聞聲扭頭,發現柳玉不知何時又睜開了眼睛,他目光怔怔地望著這間屋子,表情上和眼神裏都看不出情緒。

“比我們在玉潭村住的茅草房好多了,外麵下那麽大的雨,都不會把屋頂淋壞,也不會有風漏進來。”柳玉小聲說著,“這裏好溫暖、好幹淨,連燒的蠟燭都好明亮,以前我們睡在一張**,隻要夜裏刮起大風,就好像吹在了我們的床畔邊一樣,隻要下雨,就能聽見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聲音,有天早上起來,我發現堂屋的地上都被滴出了一個水坑。”

這些事說起來怪心酸的。

可如今變成了回不去的過往,就莫名多了些許懷念的滋味。

宋殊禹笑了笑:“我都記得。”

當時他還在想,柳玉都窮成那樣了,何必把他撿回去,真是自討苦吃。

然而想多了又會生出一些怪異的情緒,總是忍不住多管柳玉的閑事,那時的他還不明白,現在的他已經想通了,原來那是心疼。

“茅草房真的好破,冬冷夏熱,可它是我在遇見你之前唯一擁有的東西。”柳玉的聲音越來越小,他有意壓抑自己的情緒,可發顫的尾音還是讓他暴露了,“從小到大屬於我的東西好少好少,以前是那間茅草房,現在是你。”

宋殊禹手上動作一頓,略微驚訝地抬眼看去。

柳玉把整張臉都藏進了被褥裏,唯一露出的幾根手指緊緊扣在被褥邊緣,他十分用力,指尖泛白,指甲蓋染上一層微紅。

“宋子臻,我這個樣子已經回不去了,我隻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