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宴嘴上雖然這麽說, 但是真正開口的時候,有些不知所何講起。

將自己的一切不完美坦然告訴另一個人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尤其衛宴這種從來不談心的性格。

他簡單思考了一些, 還是決定用薑蓉的方式,試圖讓所講的內容不要那麽沉重。

“衛家上一代的故事跟衛太太所講的豪門秘辛類似, 隻是結局不那麽美好。”衛宴說著, 看了眼旁邊的酒櫃,“衛太太, 要喝點酒嗎?”

酒是一種好的催化劑,能讓話更好地說出口,而且兩個人這樣的談心狀態,酒確實是個好選擇。

薑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很久沒有喝酒了!可是……可是今天不行呀。

“你下午剛吃了藥。”薑蓉提醒衛宴的身體狀況, 眼睛戀戀不舍地從酒櫃上移開,“吃了藥不能喝酒哦。”

而且, 薑蓉自己就是一口醉的酒量, 她可不想今天喝了酒晚上在家裏撒酒瘋!衛宴上回在她醉酒之後做的事情可還曆曆在目呢!

薑蓉想起來這件事就生氣,瞪了衛宴一眼,輕哼一聲:“繼續說吧, 別想著喝酒!”

她語調惡狠狠的, 卻讓人看著隻有可愛的感覺。

短短幾秒鍾,薑蓉的表情變化多端,比六月的火燒雲還要精彩。衛宴看著歎為觀止,也終於記起自己感冒的事情,放棄了酒精壯膽的想法, 直接開始講:“衛恒平和霍思珂也是聯姻,衛家當年大伯是接班人, 衛恒平能力不行,一直當閑散少爺,每天快快樂樂玩樂花錢,到了年紀就聯姻鞏固衛家的產業,這是衛家很多人的命運。隻不過因為衛恒平是二公子,他的聯姻價值更大。”

衛宴之前說自己家組成的時候,薑蓉還想著他家人員果真簡單,其實主要是因為衛宴隻說了自己家的狀況。衛氏當年掌控在衛老爺子的手中,他擁有絕對的股份,衛家的旁支其實也很多,隻不過因為不是嫡係,所以在衛氏任職,但是並不是衛老爺子的接班人。

薑蓉家也是這樣,薑家父母隻有一個孩子,他們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也不少,但是薑蓉的父母也隻會將自己的股份留給薑蓉。

“當年,衛老爺子定了衛家和霍家的婚事,衛恒平沒有反抗直接就結婚了,霍……我母親也沒有反抗,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兩個很合適。”衛宴講起自己的父母,卻如一個局外人一般,冷靜而薄情,“他們都很早就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但是從來沒有反抗,順著這股力量過自己的生活。衛恒平花天酒地從不收心,母親將精力投入到慈善事業之中,身邊也從來不缺人,他們兩個涇渭分明,互不幹擾,很早就達成了默契。”

這段話說起來總是有些艱難,可衛宴知曉這樣的事實不是一天兩天,倒也不會無法接受。

他見過很多聯姻夫妻,知道很多貌合神離的伴侶,像薑蓉父母這樣的反而是少數。

“在大伯去世之後,老爺子把我領回去自己養,他們兩個就徹底投入到了自己的‘事業’之中,每個月家庭聚餐的時候回來看我一眼。所以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衛恒平根本管不住我。”

“老爺子親自教我,帶我到公司實習,這幾年徹底把公司交給我,自己在鄉下不願意出來。”衛宴隱去了很多內容,他不想談論衛老爺子,可話到這裏,總有些避不開的內容,他挑揀著簡單說了一句,“鄉下是老爺子和奶奶曾經住的地方,奶奶一直想回去。”

衛奶奶十年前去世,她在長子車禍身亡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好,纏綿了兩年病榻最終離世,走之前最關心的是衛宴的婚事,她握著衛老爺子的手希望他不要過多幹涉衛宴的婚事。

衛奶奶是一個堅強而敏感的人,在衛宴的成長中努力給他關愛,可這個孩子在11歲的時候已經定型,她能窺見他平靜下的冷漠與傷痛,卻毫無辦法,隻能在彌留之際希望自己的丈夫不要再一言堂。

衛老爺子是很難被定義的一個人,但無論他是什麽樣的人,他對自己妻子是一生忠誠與愛護,衛堂平和衛奶奶的離世對衛老爺子造成了很大的打擊,並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過往的事情對與錯逐漸呈現,人老了,心也軟了,衛老爺子一心隻想退休回鄉下。

他再也沒有了從前的衝勁與剛硬,他不再強勢,不再固執,他逐漸退化成一個普通的爺爺。

所以薑家和衛家的聯姻,從來都不是擴展商業版圖的強強結合,而是兩家父母渴望孩子能夠幸福的一片心,這也是婚事是直接由衛老爺子和蘇青筠定下的原因。

“老爺子這一生是讓人敬重的,近幾年他和藹了很多,更容易相處,也因為想開了,在鄉下的生活過得挺好,身體也比以前好了。”小時候的衛宴怪過很多人,但是隨著慢慢長大,明白權利和義務,將未來都掌控在自己手裏之後,他已經不再怪任何人。

而且因為老爺子和奶奶把他養大,他和他們的關係十分親厚。

“以後會一直很好。”薑蓉聽了這麽多,對老爺子觀感也好了很多,畢竟衛老爺子在衛宴的生命中舉足輕重,她話語真誠,衷心祈願衛老爺子好,可以陪伴衛宴更久的時間。

他生命中孤獨的色彩太過於濃重,薑蓉希望陪伴能夠淡化孤獨,她希望衛宴能夠過得好。

薑蓉的表情非常認真,一縷碎發被吹到臉頰上也沒有去管,反而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在勸衛宴:“來,我們許願!對著月亮許願,一切願望都會成真的哦。”

不知不覺中,月亮早已高掛天幕,溫潤的月光灑在室內,雖不如燈光耀眼,但是其柔美光輝是燈光無法比擬的。

薑蓉和衛宴的手還在交握著,她一下子站起來,拉起衛宴就往外麵跑:“走啦,相信我的,沒錯哦!”

兩個人的手還在十指緊握,薑蓉拽著走卻沒拽動,反而又一下子跌回去落到了衛宴的懷裏。

衛宴按住薑蓉的肩膀,把人定住,在薑蓉的疑惑中伸出手,把她臉頰上的一縷碎發別了回去:“衛太太,別著急。”

而後,他牽著薑蓉的手往外走,慢慢來到庭院中的樹旁。

蘇軾在《記承天寺夜遊》中有這樣一句話:“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月色澄明,樹影交錯,千年前的時空似在此刻流轉,衛宴看著庭院中的美景,終於放開了薑蓉的手,而後對月雙手合十。

衛宴不信鬼神,不信對月許願,可他今天想嚐試一回。

“對,就是這樣!”薑蓉沒想到衛宴的配合程度竟然高到這種地步,連姿勢都擺好了,“好啦,現在把眼睛閉上,默念自己的願望三遍。”

薑蓉不甘落後,和衛宴站在一條線上,說完匆匆忙忙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也開始許願。

“信女薑蓉,願衛宴平安喜樂。”

薑蓉一連說了三遍,對著月亮虔誠地許願,然後拜了三拜,慢慢地睜開眼睛,往旁邊一看,衛宴已經在等著她。

他許的什麽願?怎麽這麽快?薑蓉疑惑地看著衛宴,見他背著手,繞著衛宴來回走了走:“你是不是沒有拜三拜?”

“拜三拜?”衛宴攤開手,一頭霧水的樣子,顯然並不了解這個程序。

薑蓉撅起嘴,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她拉起衛宴的手讓他重新合十:“重新來!不然就不靈了。現在,先閉上眼睛。”

衛宴聽話地閉上眼睛。

“在心裏默許你的願望,說三遍。”薑蓉盯著衛宴閉著眼睛的麵龐,估摸了一下時間,在衛宴差不多許完願之後繼續說,“低頭,抬頭。這樣重複三次。”

衛宴在月下非常乖巧,很聽話地拜了三拜,並且拜完之後雙手合十,閉著眼睛,並沒有動。

薑老師非常滿意,不自覺地點點頭,說話聲音都輕快了許多:“好啦,現在慢慢地睜開眼睛。月亮已經聽到我們的願望啦,願望一定都會實現的。”

薑蓉笑得燦爛,眼眸彎彎,嘴角是大大的笑容,雙臂微微張開,是一個歡迎和擁抱的姿勢。

衛宴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一個燦爛的世界在歡迎他,場麵十分美好。

也讓人動容。

衛宴立在原地,腦海中將這場麵勾勒,永遠地放在了記憶深處。他伸出一隻手牽住薑蓉,頭回感到神明是真的有靈,竟然如此輕易將珍寶饋贈與他。

對月許願竟然如此靈驗,他睜開眼時便看到了神明給與的回答。

“好了,我們回去吧。”薑蓉說完就要往裏走,她非常自然地回牽衛宴,完全不考慮兩個人現在什麽狀況,隻跟隨自己的心意做事,但衛宴的一句話卻讓她停下了腳步:“你不好奇我許的什麽願望嗎?”

衛宴還站在樹下,夜晚的涼風吹起了他的衣角,他有些許的虛幻。兩個人的手牽著,手臂都舉起與肩同高,他們一個在樹下,一個在花旁。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不要告訴我哦,我也不想知道!”薑蓉很好奇,但是抓耳撓腮的好奇心在玄學麵前落了下風,就算很好奇也不能去問,不然願望實現不了怎麽辦。

同樣的,就算衛宴問薑蓉她許願的內容,薑蓉也不會告訴他的。

“我還以為隻有生日願望是這樣。”衛宴了然,略過了這件事情,他往前走一步,兩個人的牽手又漸漸變成了同行的十指相握。

“所有願望都是這樣的。這是你和月亮之間的悄悄話,一定要記好,不要告訴任何人。”薑蓉再次小心地叮囑,她跨上台階,變得和衛宴一般高,很嚴肅地告訴衛宴,“一定會實現的。”

衛宴被她的模樣逗笑,同樣很嚴肅地點點頭,煞有介事地朝左右看看:“放心,沒有任何人聽到、看到。”

薑蓉很放心了,她轉身準備繼續回沙發上窩著,衛宴卻再次拉住了她,這回,他略一挑眉,對薑蓉問出了一個難度非常高的問題:“衛太太,你說我今天告訴你這麽多故事,是想說什麽?”

啊?

薑蓉愣在這裏,覺得自己在做語文閱讀理解題,聽故事不就是聽故事嗎?怎麽還開始上升高度了?

難道她要回答出來主題、分析思想感情和寫作目的嗎?

薑蓉瞳孔地震,看著衛宴,霎時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衛宴說這些都是有目的的,那他是想要說什麽?

“什麽?”這個問題,薑蓉回答不出來,而且根據她對衛宴淺薄的了解,他現在這種表情就是想捉弄人,她回答什麽肯定都不對。

“告訴你我的家庭,告訴你過去的故事,告訴你衛家的一切,我是想說什麽呢,想表達什麽事情?”衛宴自己把題目重新翻譯了一些,好回答了很多,可是薑蓉根本就不是想這些的料!

她聽的時候專心致誌注意力集中,可不代表她能跟隨到衛宴的思路。畢竟閱讀理解的題目,原作者也不一定能回答出來,答案完全是出題人製定的呀。

就衛宴這種愛捉弄人的性格……薑蓉突然反應過來,是不是她開始想這個問題答案的時候,就已經又掉進了衛宴的陷阱!

對,是這樣沒錯,一定是這樣!薑蓉信心滿滿,立馬把這個問題拋之腦後,瞪了一眼衛宴,彰顯自己的不屈:“我才不猜呢!反正肯定沒有答案。”

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在薑蓉這裏信任破產的衛宴,平白無故受了薑蓉的白眼,還有些摸不著頭腦:“有答案。”

他們兩個僵持在台階這裏,衛宴感受到氛圍又發生了變化,可實在跟不上薑蓉的思維變化,隻能依舊站在這裏,讓自己的語氣更加溫和:“猜猜?”

衛宴太篤定了,和之前又不太一樣。

薑蓉仔細看了看他的表情,有些拿不準衛宴是不是在開玩笑,可是……這個問題應該怎麽猜呀,衛宴說這些能是為了什麽呢?

“想……讓我更了解你?”薑蓉嚐試著猜測一下,其實還有多猜測,但是太過於自戀了,連薑蓉都沒有辦法坦然地說出口,就這個回答,已經是薑蓉非常委婉的猜測。

“我是想告訴你,”衛宴意識到答案跑偏了,心裏一慌,沒有再賣關子,“衛太太,和你結婚是我自願的,沒有任何被逼迫的想法,沒有人可以強迫我結婚。”

啊?薑蓉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回答,會是這樣的方向。

“當時我本來是打算回絕聯姻的,可是我在陽台看到了你,後來又在酒吧遇到,你非常的有趣。”衛宴剖析內心,“那個時候我想,如果是你,聯姻也未嚐不可。”

“後來的一切都證明,幸好是你。和你結婚是我做的最正確的一個選擇。”

這是薑蓉第一次聽到衛宴說這件事,在她心裏,衛宴一直是不願意的,兩個人之間是純純聯姻關係,沒想到,婚姻背後,他的想法竟然也這麽豐富。

“我……也是。”薑蓉聲音的很輕,但是清晰落入了衛宴的耳朵裏。

他握緊了薑蓉的手,一雙桃花眼中盛滿柔情,他放下自己的冷峻,用盡所有的柔情問道:“薑蓉,雖然已經結婚了,但是你願意和我談戀愛嗎?”

衛宴的心裏有個設想的回答,他知道薑蓉不會拒絕,可心裏還是緊張。這份緊張甚至於超越了他簽署價值幾十億的合同。

“不願意。”然而,薑蓉給了他沉重打擊。

薑蓉笑著,伸出一隻手輕輕點了點衛宴的下巴,重複著說了一遍:“不願意。”

衛宴的呼吸瞬間凝滯,他僵在這裏不知所措。

薑蓉依舊笑著,她微微仰起頭,可愛地噘噘嘴:“要跟我談戀愛要先追我哦!不能直接就談戀愛。”

聽到薑蓉的回答,衛宴終於緩了過來,他長籲一口氣,無奈地笑笑,對著麵前這個拿捏住自己的姑娘輕輕搖搖頭:“好。”

雖然是短短一個字,但是衛宴說得如釋重負,嗓音已經微啞。他摸摸自己的喉嚨,感到嗓子鈍鈍的疼。

“我們回去吧,這裏是風口。”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終於將兩個人的關係處理好,衛宴才發現自己剛剛把薑蓉拉在了風口處。

雖然是夏日,但是風口處還是微涼。

果然,下一秒,衛宴打起了噴嚏,一連幾個沒停下來。晚上的時候,人直接就發起了高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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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有更新。午安!